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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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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這個聲音,所有人都從大營中跑了出來。

他們望著那個方向,果然見到在風雪之中走來的一行人。

這一行大概有上百人,從他們的身影輪廓來看,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在大營後方等待的人當中,沒有誰會比寶意更激動,她的手甚至微微地顫抖了起來,忙在被別人看到之前藏在了袖子底下。

月重闕讓他們從風雪中走來,並非是要在這最後的時刻故意羞辱,而是為了表明自己沒有陰謀。

他讓他們走到了足夠近的地方才從馬車上下來,自己也從馬上下來了,同他們一起靠雙腿朝著東狄大營走來。

他看著在北周跟南齊接手以後沒有被改變的大營,心中想道自己沒有殺掉這些人,大概就是在過去這段時間裏做過最英明的決策。

這一群男女老少雖然飽受牢獄之災和缺衣少食的折磨,但是大多沒有什麽健康問題,而且在看到前方的兩座大營和遙遙可見的國境之時,所有人心中都被即將歸鄉的感情所充斥。

哪怕風雪迷眼,他們的眼睛也依舊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

雖然這一行被東狄俘虜的人當中沒有齊人,但白翊嵐今日同樣站在這裏,在等待一個人。

他從離開北周回到南齊,與自己的兄長重逢,登基成為新任帝王,這一系列事情他既沒有來得及告訴寶意,也沒有來得及告訴謝易行。

他站在這裏,同寶意一樣,都是想要透過這茫茫風雪,在人群中搜索謝易行的影子。

幾乎不費什麽力氣,他便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即便是在這一群舟車勞頓,之前又被囚禁的人當中,謝易行與他們也依然是不同的。

他背脊挺直,步履堅定,依舊如窗邊翠竹,又如雪中寒梅。

為著自己的妹妹,他能冒著被留在東狄的危險出使這個國度,如今被從那個冰封之境放回來了,他的表情也依舊泰然。

“太好了,我們總算回來了……”

“太好了太好了!”國境近在咫尺,謝易行的神色不變,可走在他身邊的那些老大人們眼中已經含了熱淚。

他們不知道在這個戰場上發生過多少艱苦卓絕的戰役,不知道他們的大周兒郎死了多少人,七日時間,幾場風雪,足以將這片大地上蔓延的血跡重新掩蓋。

但是,他們卻知道大周總是付出了足夠的代價,才換來了今日自己等人的歸來,換來了處在勝利地位的和談。

對東狄來說,這樣一場和談卻是無奈之舉。

不過能夠以此來保下眾多將士的性命,朝中並沒有反對的聲音,更何況此舉還能夠換來東狄皇室血脈擺脫蠱毒之憂。

人總是自私的,跟自己的性命比起來,在他們的國土之上生活的其他人能不能夠脫離這樣的苦寒到溫暖的地方去,並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月重闕的命令一傳到京中,如今的東狄太後與一眾王公大臣很快就商議決定好了,快馬加鞭將皇城中的這些人質送了出來。

他知道,要和談,承受壓力更人的是寶意。

在這個距離,他已經可以看到她的身影,見她站在最前方,身上穿著黑色的衣裙,在寒風之中背脊挺直,仿佛什麽都不能將她打倒。

月重闕與她的目光對上,看出了她眼中不變的堅定之意,顯然不管再怎麽難以推進,她身邊有白翊嵐跟蕭璟支持她,終究還是把反對的聲音壓了下去。

走到了足夠近的距離,月重闕擡起了一只手,讓行進的隊伍停了下來。

他身後的人令行禁止,沈默地執行了他的命令,可那百餘名人質見到他這舉動,心中卻是生出了忌憚。

哪怕知道已經走到這裏了,北周和南齊手上又還握著幾十萬東狄士兵的性命,月重闕不敢亂來,但他們還是提防著他會耍什麽花招。

結果月重闕卻說道:“去吧,你們可以回你們的地方去了。”

什麽,他竟是要直接在這裏把他們都放回去?

北周眾人感到有些不敢置信,謝易行收回了目光看向他,在前方等待的人群中,他已經見到了蕭璟跟白翊嵐。

白翊嵐姓白,這是南齊的國姓,他回到南齊之後定然地位不低了。

而看他身上的盔甲,現在在南齊大軍之中應當是身居要職,有了一定的軍功在身。

原本謝易行聽聞寶意在這件事的推動中也出了極大的力量,正是她向月重闕提出了人質交換跟和談的要求,同時給了月重闕交換的條件。

但他方才在人群之中看過,卻沒有找到妹妹的身影,只有一個身穿玄色衣裙的、自己不認識的姑娘站在陣中,目光灼灼地看著這個方向。

現在月重闕這一句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拿不定主意的眾人手上跟腳上雖然沒有枷鎖,卻依舊不知該不該信他,不確定會不會在他們踏出這一步之後,東狄人就在背後放暗箭。

使團中的幾位大人也看向了謝易行。

他是這次出使東狄的使團中的靈魂人物,在他們陷在東狄皇城的時候,月重闕曾幾次來他們下榻的使館都是他與其周旋,這個時候該如何做,似乎也更應該問他。

“謝大人……”

見人人都看向他,放下了手的月重闕也朝著他看了過來,眼中多了幾分風雪的蕭索。

謝易行看著他:“攝政王一言九鼎,想來不會出爾反爾,我們走吧。”

說完,他就轉過了頭,率先走在了前方。

而寶意見到三哥獨自越出人群朝著這邊走來,心中也是一陣激動,不由得握緊了五指。

謝大人說走——”“走!”在他身後,那些得了這句話,毫不猶豫跟上來的眾人也漸漸地堅定起來,一行百餘人脫離了月重闕和他手下的隊伍,跨越過了這段距離,回到了北周這邊。

一被北周的將士圍住,見到同朝為官的將軍跟璟王殿下,出使東狄的北周大臣們才有了真實感他們回來了,他們真的回來了!

寶意看著自己的三哥回到面前,見到他與蕭璟面對面先行了一禮,然後又將目光投向了白翊嵐,越過了自己,顯然是沒有認出她來。

盡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寶意還是不免有些失落。

白翊嵐見到謝易行完全不看寶意,意識到他是沒有認出她來,才想要以目光提醒,寶意已經向前走了一步。

她這一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謝易行也朝著她看了過去。

寶意站在風雪中,與月重闕面對面,仿佛這天地之間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他開口,對她說道:“我已經履行了我答應你的第一件事。”

寶意道:“我也履行了我答應你的第一件事。”

話音落下,她一擡手,從人群之後就出來了—輛馬車。

月重闕的目光立刻落在了那輛馬車上,見到坐在車轅上趕車的依然是自己的下屬,他看上去傷勢已經痊愈,臉色變得好看了許多。

那馬車裏的自然就是容嫣了。

謝易行站在白翊嵐身旁,雙眼緊緊地盯著寶意,問道:“她是誰……”

白翊嵐想他雖然嘴上在間,但是心裏肯定已經有答案了,也沒有繞關子,只說道:“她是寶意。”

謝易行轉了過頭,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但白翊嵐卻說,“千真萬確。”

馬車來到了月重闕面前,坐在車轅上趕車的一品閣高手跳了下來,對月重闕單膝下跪行禮。

月重闕伸手托住了他,聽寶意說道:“公主就在馬車裏,身上的蠱毒已祛,只是你沒到,她在我們面前不願醒。”

不等她的話音落下,月重闕就已經來到了馬車前,掀開了那擋住視線的簾子,見到置身其中的容嫣。

同他送她上馬車的時候一樣,少女依舊是閉著眼睛躺在那裏,但她身上的死氣已經消弭了,現在她的臉頰紅潤,氣息平穩,就像是睡著了在等人來喚醒。

“容嫣。”月重闕站在馬車旁,手中握著簾子,輕聲喚她,“該醒了。”

這三個字一出,就像是打破了某種封印,在他的註視下,馬車裏躺著的人睫毛微微地顫動了起來,然後那雙如同晴空的眼眸緩緩睜開。

恢覆了意識的容嫣像是結束了一個漫長的夢境,她看向馬車外的人:“表哥……

她想說她做夢了,夢裏她夢見他們東狄的六十萬大軍敗了,為了救自己,他還答應了停戰的條件。

她原以為這一切是夢境,可是等看到月重闕臉上的表情之後,她就停下了這些話,只問道,“這些都是真的,對嗎?”月重闕道:“事情如此,這—切跟你沒有什麽關系。”

容嫣才剛剛醒來,一切不需要她的參與,月重闕讓自己的下屬把馬車趕到後面去,讓她依舊待在馬車裏休息。

他們完成了第一個交換條件,接下來的就是要完成第二個交換條件,然後簽署協議。

協議已經由北周南齊兩國擬定好了,月重闕一到來,他們就拿了出來,讓人送到了月重闕的面前。

曠野中,月重闕看著送到自己面前來的這張紙,上面的條件都由北周跟南齊來決定,他們是勝利者,毫無疑問有制定規則的權力。

他看過了上面寫下的條件,聽寶意說道:“上面增加了一些附加條件。”

畢竟想要讓激憤的兩國將領跟士兵同意停戰,東狄還需要做出一些讓步,他們扣下了東狄的所有戰馬,只將俘虜交還給東狄。

月重闕在看這份協議的時候,他的部下已經在他頭頂撐起了傘,不讓那些風雪飄落在紙張上。

協議上,白翊嵐跟蕭璟都已經簽下了字,在上面蓋下了兩國的印信。

北周南齊的將領都在看著月重闕,想著若是他敢不答應,他們就一擁而上把此人制服。

然而,月重闕在隨意地看過上面幾個條款之後,就拿起了筆,在上面同樣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蓋上了印信。

這一式三份的停戰協議一份留在東狄,另外兩份被送回北周跟南齊的手上。

到此刻,這一戰就算是真正地畫上了休止符。

月重闕將那份墨跡未幹的協議親自收起,站在原地看向對面的人:“我承諾,在我有生之年,東狄不會再踏入北周跟南齊的領土一步,一品閣的勢力也會禁錮在東狄境內,不會再向北周跟南齊蔓延一分。”

蕭璟目光沈沈:“我亦保證,監察院與一品閣的恩恩怨怨到此結束,只要一品閣中人不再進入北周,監察院就不會再踏入東狄。”

東狄一品閣,北周監察院,這兩大情報機構自成立以來多年紛爭不斷,向著兩國滲透,在暗中交手,這麽多年的糾纏也要一並落下帷幕了。

月重闕調轉目光看向南齊。

至此,白翊威的身份也無需再隱藏,他便站在最前方。

南齊沒有像一品閣或者監察院這樣的機構,但是卻有天門這樣一道險關。

月重闕看著他,說道:“岳家滅門之戰,其中有天門的影子,這一戰我又是輸在天門的偃甲之下,不知天門之主對此可有解釋?不知景安帝身為天門之主的弟子,又可對我們東狄作出何樣的保證?”白翊嵐道:“家師提起岳家之事不無遺憾,更設下天門不牽涉世俗的規則,此戰因天門而起,如今他保下東狄將士,止息幹戈,算是了卻舊事,也希望攝政王能放下過去。”

他在說這話的時候,寶意就在旁沈默著。

月重闕將目光轉向了她。

原來要保下東狄人的性命,平息戰爭、不讓戰火繼續將兩國的仇恨點燃下去,是天門之主的意思。

是他說服了寶意,讓她放棄覆仇,更推動了三國簽署停戰協議。

“原來如此。”月重闕輕輕地開口,聲音裏帶著幾分自嘲,“果然是天門之主,不愧是世上最近天道的人。”

無論如何,停戰的事已經塵埃落定,那些被剝奪了戰力,在大營中拘束了七日的東狄將士被從營中重新放了出來。

他們身上的甲冑依然完整,手上的刀槍依然銳利,卻已經失去了再戰的餘地。

他們的戰馬作為停戰協議裏交換的一部分,歸於了北周和南齊,其他的東西他們也無需再帶走。

北周和南齊剩下的三十餘萬大軍列隊在他們的大營之外,看著依舊有著超越他們十餘萬人數的對手,見他們從後軍開始撤去,留下他們的統帥和將領們在這裏,作為他們不反撲的保障。

風雪之中,這些軍隊一批一批地往著東狄的邊境撤去,東狄的大營漸空,只留下一地風雪和空了的帳篷。

寶意把自己許諾的靈泉給了月重闕:“這是你要的東西。”

月重闕看著這像臨別餞行的酒一樣被送到自己面前來的靈泉,隨手拔開了蓋子,見到裏面輕輕搖晃的水面映出自己的臉。

他重新將蓋子蓋上,見旁邊還有一個小瓶子,伸手拿起,聽寶意對自己說道,“裏面是一顆果子,我用它救過歐陽,也救過容嫣。”

月重闕擡頭看向她,寶意神色平靜,“它只能起效一次,這是最後一顆了。”

摘下最後一顆以後,湖心的那株植物就迅速地老死枯萎。

雖然朱果珍貴,但是對寶意來說已經沒有了用處,戰爭停息,她要用靈泉的地方也不多了。

到了最後的時刻了,她依然讓他感到意外,月重闕看著她,忽然開口問道:“若是你我不是在立場相對的情況下相遇,若是你我之間沒有這些仇恨,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向你求助,你也會答應用這些救我的族人?”寶意道:“即便你我立場相對,若你的目的只是救人,而沒有做出這些事情,你早就得到這一切了。”

月重闕聞言,終於展顏一笑:“郡主真是個善良的人,可惜你我沒有成為朋友。”

寶意並不接他這假設的話,月重闕也不期待她會回答自己這一句,他收起了這個小瓶子,然後說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那究竟是件怎樣的寶物?”當著這麽多人的面,他問得並不清晰,可是寶意會知道自己在問她什麽。

對定海珠的記載,一品閣內的版本也是含糊殘缺,他未曾有機會親眼得見這件寶物,此番退去之後,也不會有機會再見到。

現在定海珠之主站在他面前,他就,想問一句,這件至寶究竟是怎樣的?

“我也不知它究竟是怎樣的。”寶意說,“我至今未能窺見它的全貌,它神奇無比,能讓得到它的人做成很多事,但要我說,或許它從來不曾現諸於世會更好。”

月重闕聽完她的話,靜靜地看了她片刻,才說道:“就此別過。”

說完之後,他便同身邊那些抱著靈泉的侍衛一起轉身離開。

他們是落在東狄大軍的最後方,最後一個踏上回往東狄的歸途,這一去便是一生不會再出來。

寶意看著月重闕—行人的身影在天地之間漸行漸遠,最終徹底地消失不見,這一段因果、一段糾纏也就此畫上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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