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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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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柔嘉正式認祖歸宗,改名謝柔嘉。

寧王妃保留了自己的乳娘趙氏為她起的名字。

陳氏一手養大柔嘉郡主,進了王府也依然跟著她,作為乳母住進了柔嘉郡主的院子,同寧王妃指派的劉嬤嬤一起照顧她。

劉嬤嬤是府中老人,受了寧王妃的暗中授意,在郡主身旁觀察陳氏。

她見郡主初入王府,雖事事依賴陳氏,但陳氏卻進退有度,從不僭越,便去回王妃:“陳氏雖是鄉野婦人,但識大體,知進退,對郡主是頂用心的。”

寧王妃放心了。

同娘親一樣,寶意也住進了柔嘉郡主的小院裏,跟幾個年紀相仿的小丫鬟睡一間房。

住在王府,不似住在鄉野,不用再事事都由寶意一個人來做。

能吃飽,能穿暖,還能蓋這麽香香軟軟的被子,寶意覺得自己不能更滿足了。

更令她驚喜的是,作為丫鬟,竟然還能跟郡主一起由女先生開蒙!

這真是太好了!

只是進了王府,她從此不能再叫姐姐做姐姐,要叫她郡主,見了她還要給她行禮。

做錯了事,還會被娘親跟劉嬤嬤罰,但寶意已經覺得這是夢裏才有的好生活。

她在王府待了七年,長到了十四歲,童年缺失的養分終於跟上來了。

寶意漸漸地長開了,盡管因為身份特殊,常常被同屋的小丫鬟排擠,被人使絆子受罰沒有飯吃,但也不再面黃肌瘦,變成了個頂好看的少女。

有時候院子裏不忙,寶意會坐在廊下看雨,偶爾也會想娘親對自己是否過於苛刻。

可每次受罰,娘親都來親手給她上藥,一邊上藥一邊流淚,告訴寶意她們母女二人要在府中立足,她須得對自己的孩子更加嚴苛,否則在這王府中不能服眾。

寶意小小地嘆一口氣,覺得自己也能理解娘親。

何況自己每受一次罰,貴為郡主的姐姐都會在私底下安慰自己,給自己好吃的。

這樣想來,也不算什麽苦了。

——

承天二十七年,新帝繼位,改元“太初”。

柔嘉郡主出去游玩,參加慶典,回來便發起了高燒,出起了痘。

禦醫來診,斷定她是得了天花。

一時間,整個院子都被封鎖了起來。

郡主得了天花,接觸過她的人都會被傳染,寶意那日正好不在院子裏,回來的時候看著緊閉的院門,聽見裏面的慘叫聲,只呆立在原地。

柔嘉郡主的癥狀嚴重,幾個輪流伺候她的小丫鬟也相繼感染,全部倒下。

院子裏需要新的人手,寧王妃念在陳氏只有寶意這麽一個骨血,讓她不必進去。而陳氏面色蒼白地搖頭,執意讓寶意留下。

這般忠仆,也令寧王妃十分動容。

寶意聽要自己進去頂替其他人,雖然想著那些慘叫心中害怕,但也還是用帕子蒙著臉進去了。

熬過前幾日,柔嘉郡主的狀況已經有所好轉,只是皮膚上的傷口開始結痂,癢得她不住地想撓身撓臉。

寶意跟其他人按不住她,眼睜睜看著謝柔嘉撓破了臉,血滴在白色的裏衣上。

她哭喊著叫:“母親,母親,救我——!”

寧王妃在屋外肝腸寸斷,陳氏在旁亦是如此。

許是接觸到了病人的血,寶意也在這場災難的尾聲染上了天花。

她跟姐姐一樣難受,發熱,出痘,全身癢得不住地想撓。

只是姐姐有人按著,她卻沒人顧。

到底老天垂憐,兩個人最終都活了下來。

寶意能自己起身之後,看鏡中的自己臉上多了好多的疤。

而謝柔嘉比她更嚴重,她把臉撓得那樣傷,再好的藥也不能讓她不留疤。

她在自己的房間裏大哭大鬧,在看到同樣染上天花,情況卻比自己好的寶意,更是叫著要把她轟出去:“都是她……都是她不按著我!她就想讓我破相!我不要再見到她!”

寧王妃低泣著抱住她,謝柔嘉撲在母親腿上崩潰大哭:“娘……娘我以後可怎麽辦……娘!”

寶意不知自己是怎麽從姐姐房門前離開的,等回過神來,坐在面前的人已經變成了娘親。

陳氏愧疚地看著她,說要送她到莊子上去休養一段時間。

寶意想著姐姐說的話,茫然地點了點頭。

一輛樸素的馬車從王府偏門出來,載著寶意離開了生活七年的地方。

寶意戴著面紗,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大概不會被想起接回王府了,於是打定主意要在莊子上開始新生活。

畢竟她就像堅韌的野草,無論被帶到哪裏,都一樣能活下來。

到了城外的莊子上,寶意才發現來這裏的不光是自己這樣被打發出來的丫鬟,王府裏那位不良於行的小公子也長住在莊子裏休養散心。

莊子的景色好,溫泉也好,冬天一到,漫山紅梅。

寶意手腳勤快,人也機靈,一來就獲得了莊上管事的歡心,把輕的好的活兒都交給了她。

幾場大雪降下來,梅花開得正燦爛。

管事提了一句公子爺想賞梅,可惜園子裏紅梅開得不夠好,寶意便上山去,想剪最好看的梅花來插瓶。

因為貪多貪好,她一個沒抓穩,差點從山上摔下去。

幸好,被一個突然出現的青年救了。

青年身穿勁裝,蒙著半張臉,手上還抱著把劍,寶意都不知他之前是藏在哪裏,穿著一身黑在雪地裏竟然藏得那般好。

她被他拉回來,心撲通撲通地跳著,不知是被嚇的,還是被他的眼睛看的。

大家都蒙著臉,青年仿佛覺得此情此景很有意思,放她下來的時候似乎還輕笑了一聲。

後來寶意才知道,他是三公子身邊的影衛。

再後來她上山剪梅花,他都會現身陪著。

剪過了兩度梅花,寶意十六歲了,影衛向公子求娶了這個留在莊上的少女。

向來孤高冷僻的公子眼中有了溫度,點頭允了他,還給他們在隔壁鎮買了莊子良田做賀禮。

寶意十六歲出嫁,厚厚的粉遮蓋了她臉上的疤。

她美美地穿上嫁衣,坐上花轎,做了新嫁娘。

坐在轎子裏,她想起第一次看他面罩下的臉,就覺得雖然冷冰冰,但是很好看。

而他揭開她面紗,看到她臉上的印子,眼中也沒有絲毫介意的神色。

寶意很開心,她終於又要有一個家了。

雖然坐上轎子前往隔壁鎮,並沒有親人送嫁,但她還是很期待新的日子。

然而,新嫁娘的嬌羞忐忑還在她心裏沒有散去,在城外活動的山賊就襲擊了送親隊伍。

外面傳來廝殺和慘叫的聲音,寶意縮在轎子裏,害怕得直發抖。

這嘉定之亂後,許多人流離失所,落草為寇,城郊也有這樣的山賊出沒。

寶意沒有想到自己會遇上,更沒想到這些人對自己起了歹心。

送親的隊伍死傷慘重,剩下這頂光禿禿的轎子在原地。

原本該由新郎掀開的布簾被人一把掀開,寶意眼前猛地一晃,蓋頭也被人扯下。

兩個山賊出現在她面前。

“這裏有個新娘子!嘿嘿嘿——”

“瞧這小模樣水靈的,讓我們先來當一把新郎哈哈哈!”

“走開!”被從轎子裏拖出來的寶意奮力掙紮,仿佛又回到了四歲那年被姐姐搶走玉墜的時候,“走開!”

“這性子還挺烈——啊!”

她咬了一個山賊的手,在他吃痛的時候爬起來向著旁邊跑去,慌亂中跑掉了鞋。

大部分山賊還在盤點得到的東西,這兩個淫興大發的賊人卻追了她一路,像貓捉耗子一樣任她跑。

寶意跑到了懸崖邊,揪著身上被撕破的衣服,一邊後退,一邊回頭看腳下滾落的沙石。

那兩人在她面前停了下來,面露淫邪。

“你跑啊,你再跑啊!”

“除非你跳下去,不然今天我們就要把你就地正法了哈哈哈哈哈!”

寶意感到絕望,感到痛苦,感到無助。

她望著這兩個山賊,想著還在等著自己過門的那個人,與其活著受辱,不如清白去死!一咬牙,轉身朝著懸崖跳了下去!

呼嘯的風聲中,她的眼淚劃過眼角。

她想,自己做不了他的新娘了。

……

“啊——!!!”

寶意大叫一聲,騰地一下從黑暗裏坐了起來。

聽見她這麽一叫,另外幾張床上睡著的人也嚇醒了:“怎麽了怎麽了!”

出什麽事了,走水了嗎?

丫鬟房裏一陣慌亂,幾人紛紛披衣起來點燈查看。

四下看了一圈,沒走水沒進賊,再一看,屋裏的幾個人就寶意還坐床上發呆。

所有人頓時覺得沒跑了,剛剛那聲就是她叫的!

被吵醒的幾人惱怒起來,把燈往桌上一放,冷嘲熱諷道:

“要死了你?擾人清夢。”

“你小姐命嬌貴,親娘得郡主看重,我們可沒有呢。”

寶意什麽也聽不進去,她冷汗淋漓,腦子裏還在嗡嗡作響——

剛剛那是什麽?是夢?

可是那粉身碎骨之後的劇痛,還有在山崖底下抽搐了片刻才斷氣的痛苦,實在是太真了。

見她被罵了也沒反應,幾個人也只好自認倒黴,罵罵咧咧地回床上睡覺去了。

只有一個少女拿了燈過來,伸手掀開了寶意的帳子,小聲問她:

“寶意怎麽了,做噩夢了嗎?”

寶意擡眼看她,少女見她臉色發白,全身顫抖,是真的被嚇到了。

她於是放下了燈,在床邊坐下,伸手給寶意擦了擦汗:“沒事了,只是做夢,不要怕。”

她拉過寶意的手,然後楞了一下,正是夏天呢,寶意的手竟那樣的冰。

寶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自己的手。

這是一雙屬於十四歲少女的手。

小時候得過的凍瘡、裂痕,這幾年都養好了,從指尖到手腕都是瑩白的,平整的。

天花,莊子,出嫁,遭劫,身死……仿佛真的只是一個夢。

面前的少女叫冬雪,是丫鬟當中唯一一個真心對寶意好的。

在寶意的夢裏,她沒熬過天花,是院子裏最先死掉的那個。一想到她的死相那樣慘,寶意的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了。

“不怕不怕,寶意。”冬雪向來把她當妹妹,見狀忙抱住了她,“不怕不怕,做夢而已。”

屋裏有人不滿了:“滅燈,還讓不讓人睡了?”

“這就滅。”冬雪忙松開寶意,折身去吹滅了油燈,一轉回來就感到寶意還抓著自己的袖子,於是說道,“我陪你睡?”

正是初夏,晚上還挺熱的。

冬雪鉆進寶意的被窩裏,讓她轉過去,輕輕拍她的背,哄她睡。

在她的輕拍下,寶意心神稍定,確信自己做了個噩夢了。

可是莊子裏的紅梅,三公子身邊的影衛……

她明明沒去過也沒見過,怎麽會這樣清晰地夢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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