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的另一頭，是男賓宴飲的前院，中間有假山和一人多高的薔薇花墻擋著，遮蔽了視線，這樣兩邊只能聽到旁邊傳來的歡笑聲，但卻什麽都看不到，不會失禮。

既熱鬧，又規矩。

夫人們讚嘆了一番鎮北王府的設計風雅巧妙才紛紛落座。

沈南星本欲尋個清凈的桌子坐下，卻沒成想那嬤嬤不知得了誰的吩咐，生怕開罪了她，堅持將她引到了主桌。

看著一群暗暗打量自己的中年貴婦，沈南星真是欲哭無淚。

而且，洪氏和崔氏，就在自己的旁邊……

洪氏的丈夫是當朝大儒，一輩子都在國子監當官，所以家風十分清正，這洪夫人受丈夫耳濡目染，是個品行高潔十分規矩的貴婦，自坐下來便目不斜視很是端莊。

而邢書遠的娘崔氏倒和自己兒子不同，因為數十年都隨丈夫駐守在北疆，難免行事作風比較粗放，也有些看不慣金陵貴婦的矯揉造作。

以至於來金陵幾年了，除了和正派寬和的洪氏有些交情之外，和其他的婦人都關系淡淡。

她早就有些好奇沈南星是誰了，見其他人只敢暗搓搓地打量，崔氏撇撇嘴，熱絡地給沈南星遞了手邊的瓜果，問道：“我來金陵不久，還沒見過你呢，敢問你是哪家的夫人？”

她這話一說，桌上其他人都悄悄豎起了耳朵。

沈南星內心咆哮不已，真沒想到邢書遠的娘，還是個自來熟！

勉強笑了笑，沈南星輕聲道：“我是王妃未進王府前的好友，姓沈，夫人不必這樣客氣。”

崔氏見她似乎有點靦腆，也不在意，因坐得近和旁人又沒話說，便有一搭沒一搭地找沈南星閑聊，差點兒把沈南星給逼瘋。

不過這一切很快就被突然紅著眼睛過來的邢雲煙給終結了。

崔氏一見女兒的樣子，就明白她又是在隔壁桌受了氣。

“煙兒怎麽了？”

邢雲煙眼睛紅得像兔子，拼命忍住想要掉落的眼淚，壓抑地說：“娘，我，我不舒服，可不可以回去？”

飯桌上有低低的譏笑聲溢出來，惹得沈南星多看了幾眼。

崔氏也聽到了，她氣得故意提高了聲音，對女兒說：“嘴張在別人身上，你又沒有任何過錯，何必生這閑氣？總有那沒有家教的小姐愛嚼舌根子，不知是誰家太太教出來的好德行，你莫理會就是了。你退一步人家就進一丈，以後難道都不出門了？”

崔氏聲音洪亮，很快邢雲煙那一桌就有小姐被說紅了臉，氣得直摔筷子。

同桌的自然有那桌的娘親，也氣崔氏說話刻薄，可邢敏齊是北疆大吏，和鎮北王府關系微妙，沒人敢明著得罪崔氏，便私下嘀咕開了。

“自己女兒是個喪門星，定親一個死一個，弄到二十一了還嫁不出去，還不讓人說了！”

“不在家積德，還帶出來招搖，真是晦氣！”

沈南星原本低著頭，這會兒覺得這桌上賤人太多，倒的確是晦氣！

摸了摸手上正在吃的花生米，沈南星眉頭一皺。

只聽“哎呦”幾聲叫喚，也不知是怎麽了，住上有幾個夫人不約而同捂住了嘴巴，痛呼起來。

崔氏看著大樂，損道：“說閑話真是遭雷劈。”

那幾個夫人氣得想要大罵，可一挪開手，嘴唇都腫了，惹得不少人嗤笑，只得狠狠作罷。

正鬧著，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說話了。

是坐在上首一直沈默無語的一個老太太。

這老太太年級很大了，滿頭銀絲，但看著精神倒還挺矍鑠，一雙似乎能將人看透的眼睛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沈南星，讓沈南星有些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我也是個金陵出名的喪門星，家裏的男丁都給我克死了，看來也不該出門在家積德才是。”

老太太語氣雲淡風輕，但說出的話卻很是硬氣，讓那幾個夫人臉都紅透了，訥訥不敢接話。

崔氏感激地看了眼老太太，眼眶微紅道：“侯府一門忠烈人盡皆知，老太君可不能這樣說！”

旁人紛紛跟著附和，緩和桌面上僵持的氣氛。

沈南星卻心裏一陣狂跳，忍不住又去看了眼那老夫人。

剛才沒主意，此時再看才覺得，這老太太分明就和楚樾生得極像，這就是敬忠侯府的老太君，楚樾的祖母！

沈南星頓時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老太太沒理會旁人的奉承，只是讓身後的丫鬟在她身邊加個位置。

“我挺喜歡你家的丫頭，過來和我一起坐。”

老太君身份尊貴，招手將邢雲煙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既堵了旁人的嘴，也給了邢家面子，崔氏十分感激，悄悄抹了抹眼淚，洪氏低聲勸慰。

沈南星心道，這侯府老太君手段真是厲害，三言兩語便化解了矛盾，替楚知行鞏固了人脈，一舉多得。

那邊邢雲煙得了支持，也收了弱態，露出了笑容。

不過，沈南星的麻煩就來了。

果然。

“沈姐姐？是你麽沈姐姐？”

邢煙雲的聲音雖小，耐不住此時桌上氣氛尷尬，所以所有人都隨邢雲煙一道，看向了沈南星。

沈南星冷汗都要滴下來了。

崔氏難得見自己女兒有同齡玩伴，高興地問自家女兒：“你們認識嗎？”

沈南星急得直給邢煙雲使眼色，惹得老太君都多看了自己幾眼。

只可惜驟然見到沈南星讓邢煙雲太過高興，她張口就對自己娘說：“這是沈南星姐姐啊！我哥跟您提過的那個沈姐姐！”

狀元邢書遠？

這一下沈南星又成了目光的焦點。

要知道邢雲煙雖然姻緣受阻，但一表人才的邢書遠卻是很多家都有意結親的金龜婿，只是不知為何這狀元郎一直沒有娶親。

這位，難道會是狀元夫人嗎？可為何作婦人打扮？

旁人又開始竊竊私語，崔氏卻變了面色，猶如生吞了一只蒼蠅，那臉色難看的，沈南星都替她難受。

實在是大家都在打量這邊，沈南星只好對邢雲煙輕聲道：“咱們待會兒私下再說。”

邢煙雲也知道自己好像說錯了話，忙點頭應下。

沈南星看著身側四肢僵硬的崔氏，無奈地低聲問好：“邢夫人好。”

憋了半天，崔氏才憋出一個“嗯”字來，卻不再看沈南星。

好在很快就上菜了，大家自有別的話題，不再關註這邊。

洪氏見崔氏有些反常，低聲詢問，崔氏實在是憋得難受，拉著洪氏就是一頓耳語。

沈南星看著洪氏不大讚同地看了自己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

真是“心想事成”……

氣悶地端起一杯酒，沈南星擡起頭，卻看到老太君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竟遙遙對自己舉杯！

沈南星雲裏霧裏地舉杯相敬，一口悶下杯中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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