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木胥，沈南星覺得有些尷尬。

說諒解她做不到，畢竟木胥確實害了人，這是沈南星不能容忍的。可談恨吧，也算不上，畢竟她不是直接受害者，譴責他的資格也不在她手上。

何況他身份特殊，行將就木，沈南星不至於正義到再將他罵死一回的地步。

只是有點尷尬。

木胥經過剛才那一場宣洩過後，倒是平靜了下來。

一雙枯槁的眼睛沒了往日獵鷹般的陰詭，變得柔和淡然，整個人都衰老但松弛下來，沒了生人勿近的陰氣。

他見沈南星扯著嘴角站在床邊，輕輕拍了拍床沿，示意她坐下。

“你說得對。”木胥苦笑著看向坐在床邊凳子上的沈南星，說道，“我自知罪劣深重，已經是沒臉去地下見你奶奶了。但玄月國的子民是無辜的，他們一直在這裏與世隔絕，不知我那些所作所為，你真的不願幫助他們尋回故國嗎？”

沈南星想了一會兒，有些迷茫。

“可我並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也不覺得自己能做到……”

木胥搖頭道：“我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孩子。而且，其實他們不需要你真的做什麽！只是這麽多年大家隱居於此，教宗形同虛設，我希望你能將子民凝聚起來，成為他們的信仰。”

信仰……

沈南星說道：“您也太擡舉我了。我並沒有打算入教的意思……”

受唯物主義教育多年，沈南星唯一信仰的，就是真理與正義。

木胥見沈南星如何都說不動，有些急了，支著身體就要起來。

“你答應做玄月國的國主，便可用你手上的聖女令號令所有的玄月教徒，這樣大的力量可以幫你完成任何事，你真的就不心動嗎？”

沈南星歪著頭想了想，說道：“心動啊！聽上去很威風呢。不過，老爺子，我並沒有什麽號令天下的野心，這樣的權利交給我，也是浪費。”

木胥頹然地靠回床上，喃喃道：“你果然是她的孫女，一樣的正直又美好。”

沈南星

輕輕笑了笑，將發簪放在木胥手中，靜靜離開。

木胥看著沈南星毫無留戀的背影，沈默了一會兒，隨後出聲喚了兩個人進來。

沈南星離開木胥的房子時，天已經黑透了。

離開葉城好幾天了，也不知道楚樾是個什麽情況，還有夜渠發生那樣的動亂，還住在藥王谷私宅裏的楚霽他們，是不是安好。

明天就走吧。

沈南星看著入夜之後一片漆黑的山谷，打消了在夜晚去走那一線天的主意。

今天是十五，天空中一輪明亮的滿月當空而掛，灑下清輝點點。

這幾天聽了太多如傳奇般的故事，沈南星有些睡不著，在麗娘給她安排的房間裏枯坐了一會兒，她決定出去走走。

不知不覺，她就走到了白天曾來過的神殿。

隔著一道田壟，她發現神殿竟然燈火通明，神殿外的大片空地上，竟然擠滿了人，似乎在舉行什麽儀式。

沈南星下意識就準備回避，卻被麗娘發現。

被簇擁著走到神殿前後，沈南星深覺自己踏進了一個陷阱。

當麗娘告訴熱情前來打招呼的玄月教徒明日沈南星即將離開時，不知是誰起的頭，所有人竟全都伏跪在沈南星面前，失聲痛哭起來。

“求您接受聖女令，重振玄月國！”

此起彼伏的哀求聲讓沈南星頭皮陣陣發麻，差點兒要跟他們跪下來對拜了。

“你們都起來啊，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大胤人，真不是什麽聖女啊！”

“你是聖姑的孩子，一定是聖女！”

執著的玄月教徒似乎根本聽不進去，還在不停叩頭，急得沈南星幾乎想拔腿就走，連夜離開這黑雲谷好了。

就在雙方大眼對小眼的時候，木胥從神殿裏走了出來。

雖然還有些虛弱，他卻似乎是特意梳洗過，換上了一件深黑色滾著深紫色鳶尾花邊的寬大袍子，手上還捧著一個黑布包著的盒子。

“既然大家各執一詞，今夜恰好是滿月之夜，不如聽聽月神的旨意。”

麗娘在一旁附和道：“對！擇日不如撞日，三十多年了，月神從未再選出過新的聖女，說不定就是在等南星的到來。是不是，試試就知道！”

除了一頭霧水的沈南星，其他人紛紛流露出期待的眼神。

沈南星糊裏糊塗地看著那邊一唱一和的兩人，就見木胥先是對著神殿中的女神雕像伏跪著大聲禱告了許久，然後就走出神殿，對著天空中的滿月大聲吟唱完全聽不懂的經文。

聖潔的吟唱聲從四面八方應和而起，飄蕩在黑雲谷上方。

在持續不停的歌聲中，木胥起身走到了人群中心，揭開了手上的黑布。

一個烏木鏤空的盒子在他手心，他打開木盒，一只如水晶般發出柔和白光的蝴蝶從盒中翩然飛出，仿佛隨著教徒們婉轉的歌聲在起舞一般，在眾人的頭頂翩翩起舞，向著月光的方向扇動翅膀。

這神奇的一幕讓沈南星眼珠子都不會動了。

真美啊！

即便是不信教的自己，都被這虔誠無比的場景給震撼。

就在沈南星嘖嘖稱奇地看著這只不似凡間生物的蝴蝶時，剛才還在悠然漫步的靈蝶，突然向著自己直直飛了過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隨著這只蝴蝶，眼睛都不敢眨。

這蝴蝶速度很快，沈南星還沒反應過來，漂亮的蝴蝶便落在了自己指尖。

沈南星輕擡右手，小蝴蝶站在自己的食指上，緩緩扇動著翅膀，不再離開。

吟唱聲停止了，廣場上安靜了一瞬，隨後瞬間炸開了鍋。

抽氣聲，哽咽聲，尖叫聲不絕於耳，不少人直接落下淚來，和親人抱頭痛哭。

沈南星覺得指尖上這是蝴蝶，有千鈞重。

她苦著臉轉頭看向一臉微笑的木胥，垂死掙紮般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麗娘先忍不住了，疾步過來拉住了沈南星另一只手，紅著眼睛說：“這是玄月靈蝶，是我教中的靈物，能代為傳達月神的旨意。只有聖女才能得它駐足，數百年來我族中就是用它來選出聖女！月神保佑，我族中已經三十多年沒能選出聖女了！”

沈南星看著狂喜的眾人，心道，你們這方式是不是有點草率……

不過，她可不會蠢到質疑教徒們信仰的神，只是如今在眾目睽睽之下成了聖女，沈南星覺得自己似乎是身不由己了。

看出她的為難，木胥招了招手，讓她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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