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七十三章 師徒緣盡

關燈
紫金色的雷霆砸在身上, 伏媧身形單薄的立著,看著孤寂又冷清。

長長的發絲散下來, 她神色蒼白, 連嘴唇都沒有血色, 只有那雙眼睛異常的亮, 整個人看著有些許狼狽,卻又美的驚心動魄。

至少溫寂洲和謝安,沒有見過這樣狼狽的師父,即便當日在懸山寺她倒下,那也是睥睨著所有人的, 可如今,她在受罰。

溫寂洲面沈似水,這一刻,他立在天上, 第一次從上到下的看著心底最尊貴的那個人, 卻沒有半點想象中痛快的滋味。

他極快的落下來, 收了骨翅,在場人都怕他,忙不疊的後退, 讓出一塊巨大的空地來, 一群鬼族強者靜靜的立在那, 陰氣沖天。

彭海月也在人群裏,她血紅的眼看著溫寂洲,將嘴唇都咬出了血, 待看見他身後那幾具龍族傀儡,更是氣血翻湧,喉間腥甜。

謝安一雙翅膀耷拉著,整個人都疼的直顫抖,他咽下痛苦,推開身邊扶著的人,強行站直了,忍著痛將翅膀收回去,又一步一步的上前來。

“你們膽敢將她逼到如此?”溫寂洲瞳眸如血,字字句句都帶著煞氣,陰森森掃過其他人,頓時,旁人只覺得骨子縫裏都滲著寒意。

溫寂洲伸手便要打掉小環,通天門幾位長老跳出來,悍不畏死一般擋在面前,“臨洲聖君,此乃我通天門中事,還請聖君莫要插手。”

尖利的指爪停在一位長老面門,看著對方神色凜然的樣子,他瞇了瞇眼,顧忌著伏媧,只是惱恨這些人的死腦筋,“莫不是本君對你們太過仁厚,讓你們如今得寸進尺!”

“讓開!”又一道雷霆落下,他心頭都跟著顫,不由厲聲道。

“臨洲聖君真是慣會給自己找由頭,”後方六派中,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你說是我等將伏媧老祖逼到如此,卻不想想源頭在哪,真正逼得了老祖宗的,不就是你這位好徒弟麽,你這些年做下的惡行,罄竹難書!”

水明燕沒有這麽大膽過,她向來是溫婉柔和的形象,可此次機會難得,不把溫寂洲釘死了,後面怎麽成事?謝安被罰簡直要心疼死她。

彭海月再難忍受,自人群中走出,看著溫寂洲的眼神尤其冰冷仇恨,“當年你們殺我爹,是他心思不純,引來天魔附身,我雖難過,卻也無話可說,可如今,我西風皇城數十萬妖族百姓又有何錯?我幾位兄長從不禍害蒼生,卻平白受你殺害,死後竟也要被折辱,做你的傀儡走獸,臨洲,我彭海月此生,與你不共戴天!”

她咬著牙流著淚,手指攥緊了武器,就要沖上來跟他拼命。

這一番變故,將所有的仇恨拉到了溫寂洲身上,不過他肆意百年,對這些人本就不在意,此時眼裏只有伏媧一個人。

他轉頭狠狠看向謝安,“你就這麽看著嗎?你當真不在意?!”

謝安與他對視,看清他眼底的情緒,如果此次他不表態,那麽今後,溫寂洲將會想盡辦法隔絕伏媧與他一切的聯系,他覺得他不配了。

“都讓開。”經過雷擊,伏媧的嗓音帶著難辨的嘶啞。

幾位長老猶豫一下,讓開了身子,還沒等溫寂洲沖過來,就聽她又冷又快的道:“跪下。”

溫寂洲提起的腳頓住,眼睛看著她不挪開,上前幾步,緩緩跪在她面前,“好,我聽話,師父,你別懲罰自己,都是我的錯好不好?”

伏媧垂首,一道雷劈在肩上,她踉蹌了一下,溫寂洲血瞳一縮,跳起來就要動手。

“跪下!”

眉目冷厲的嚇人,伏媧提高了嗓音,含著怒火,溫寂洲一滯,心頭驟縮的厲害,疼的他哆嗦,他再次跪下。

顫抖著指尖,伏媧眼睫扇動,“我問你,除了禍害妖族,屠了西風皇城,你還有沒有做過別的?”

溫寂洲本垂著頭,又揚首緩緩對視上她的眼睛,神色無辜又平靜,他張口,“沒有,師父,我只是想找藥,自古以來,天材地寶能者居之,我與他們戰鬥,我贏了,我拿走了戰利品,他們輸了,就死了,師父,這是規則。”

“至於西風皇城,”漂亮剔透的血眸閃過陰霾,“您難不成忘了他們做了什麽嗎?龍九自己心思不純,那幾個所謂的龍王對您都有齷齪心思,他們活該——”

“啪!”雪白的袖子狠狠抽上他的臉。

話語戛然而止,全場屏息,鬼族躁動起來,誰也沒想到,伏媧老祖繼折斷魔主翅膀後,又打了如日中天的鬼族聖君。

溫寂洲垂下眼掩著神情,捂著臉回眸,眼神冷冷的看向躁動的傀儡鬼族們,頓時那一片都安靜了。

伏媧已經受完九道刑雷,她氣勢稍有萎靡,身形不穩的站著,不將自己的痛苦表現出來,將小環捏在掌心,眼神看著他,帶著不加掩飾的冷和失望。

其實她內心對他充滿了信任和親近,不自主的想疼愛他,可他太讓她失望了。

“師父,別這麽看著我……”溫寂洲不敢對視她的眼睛,怕看見裏邊濃郁的冷漠和失望。

一根泛著冰霜寒氣的鞭子出現在手裏,頓時周遭氣溫下降,整個通天門都有隱約的細雪飄落,她眼底緩緩歸於平靜,動作卻狠辣,擡起手便是狠狠一鞭!

“啪!”重重的聲響,鞭子帶出的氣浪將周圍的一大片玉石地面都給劃開了縫,望一眼深不見底。

倒吸一口涼氣,諸人看向結結實實受了這一鞭子的臨洲聖君,頂級法衣已經直接斷裂開,裏邊是瘦削精壯的脊背,上面猙獰的血痕清晰可見,白骨森森展露。

“唔!”溫寂洲身形往前一撲,但又很快穩住,五指紮入地面,冰寒劇痛入骨,連靈魂都被凍的發疼,一身凝了細霜,可他忍了。

伏媧輕而平靜的聲音響起,不帶感情,“臨洲,今日是師父最後一次罰你。”

“以往對你說過的那些話,你從來不曾聽進去,是我無能,教導不了你,終究你與我背道而馳。”

他顫了顫結了冰霜的眼睫,掙紮著道:“師父,不是,我有好好記住師父的話,我現在就背給你聽好不好?”

“這一鞭,是為那一個城池的生靈,你幼時,我教過你敬畏生命、萬物有道,你從來都不懂!也或許是不在意,”她不理會他的辯解,“沒有實力的時候,你可以溫潤有度落落大方,做出最好的表象,一旦強大了,你就猖狂嗜血,絲毫不把生命放在眼裏,這是為師教導失責。”

溫寂洲覺得委屈極了,師父是修士,何必在意那些妖族呢?妖族與修士,不是仇敵嗎?

只是沒等他說什麽,伏媧再次擡手,又是狠狠一鞭,連帶著自己的身形都晃了起來。

這一鞭更狠,幾乎將他背部撕裂,魔族強大的軀體也低擋不住,脊骨上遍布裂紋,整個人差那麽點就要分割兩截,月脈再好的自愈力也趕不及,方圓數米的地面全都成了渣,又被氣化成灰飛,溫寂洲兩手支地,冷汗潺潺,抖著唇說不出話來。

“這一鞭,”伏媧瞳仁輕顫,“是為那蒼霞山下神女莊兩萬餘口凡人!”

溫寂洲本微微怨恨的表情凝住,什麽怨都沒有了,他驚慌失措的想要撐起來去看她,卻因為傷勢太重做不到,“不是的,師父,我……我是太生氣了,他們當初偷走了你,是他們太過分了,我想為你出氣,我……”

看到她眼底的冷淡,他說不出來了,眼眶泅紅,他開始認錯,“師父,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當初你本已回到修真界,可你心性狹隘,睚眥必報,等強大了,竟又跑回凡間,一個堂堂的鬼族聖君,對著兩萬多口手無寸鐵的凡人下手,你簡直該死!”伏媧眼眸同樣染了紅,握著鞭子的手都在發顫。

溫寂洲回去的時候,人間已經過去幾十年了,最初那一批人基本都死了,那兩萬多人,一大半都是後來搬遷過來的,其他的則是原本村子的後代。

他的性子本就涼薄狠辣,又十分記仇,這些村民當年偷了伏媧,害他痛苦尋找了一年多,差點瘋魔,他心裏怎能不恨?

而且伏媧還沒有給他們任何懲罰,他們供奉她也不過是為了她的氣運讓自己日子好過罷了,他不明白,師父為什麽要憐惜那些凡人。

事實上,在修真界,修士們個個淡薄,凡人如螻蟻這話不是空穴來風,他們只是礙於規則不會隨意殺人,但是凡人死活,也沒誰在意。

甚至是,有的門派為了奪取國運,派人下界去幫助帝王,那時參與了人間爭鬥,天子庇護下,自然規則管的就沒那麽嚴,隨意一個主意便是數萬生命死亡,也沒有誰覺得不對。

所以臨洲聖君殺了兩萬多凡人的事,竟是沒誰知道,不像西風皇城覆滅,人人掛在嘴邊。

伏媧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她留下一縷神識給那些人供奉,本來醒來後焦頭爛額的,她沒機會去註意,可偏偏信仰缺失,她道心有感,發現不對,這才叫她察覺了此事。

所以她才氣狠了,甚至動了殺意。

“該死?”溫寂洲喃喃,努力仰起頭,看著她目光不可置信。

“原來在師父心中,什麽都重要,妖族重要,凡人重要,就我最不重要!”他紅著眼輕聲道。

伏媧擡手,又是狠狠一鞭,他也不躲,仍然仰著頭看她,那一鞭落在了臉上,血肉紛飛,將白骨都抽了出來。

月脈形態下,他半張臉都是惡鬼,此時更添血腥。

“老祖別打了!”玉琪砰的跪了下來,眼淚奔湧而出,捂著嘴看著溫寂洲泣不成聲,“老祖開恩!聖君便是做了世上最大的惡人,可他心中對您最是尊敬仰慕,他與妖族過不去,只是為了——”

語調戛然而止,看著溫寂洲豁然轉頭看過來的平靜到死寂的眼神,玉琪吶吶不敢言,只是流淚。

玉琪閉嘴了,溫寂洲又轉回來定定看著她,伏媧心裏抽也似的疼,靈魂蜷縮,好像能跟他一樣感受似的,她回想起寂那張跟他相同的臉,更加失望。

萬年前的他天真可愛,萬年後竟是如此偏激狠辣。

到底,轉世後不再是同一人了。

“這一鞭,是你當初費盡心機也要入魔,背叛師門,違背對你祖師的諾言。為師教出的徒弟,一個生來是魔,一個一心成魔,想來是天道輪回,當年魔族覆滅,如今報應來了。”

“你從來不知錯,往日教訓你,你總是認錯認得快,但永遠不改,可說到底,是我身為師父的不是,沒能把你教好。”深深呼氣,伏媧不再看他,鞭子消失在手心,“今日起,你做你的鬼族霸主去吧,從今後,你我師徒情義斷絕,再見便是生死之敵。”

她說的很平靜,像是一切繁華散盡後的疲累。

溫寂洲眼神恍惚,他方才那樣說,不過是心裏還想與她別扭,說的氣話,可如今這一句情義斷絕,卻真真是剜著心肝。

“師父……”一聲慘笑,他眼含淚光,恨恨道:“你就是偏心!”

“你怎麽這樣偏心?”像是要把多年委屈趁最後機會說出來。

“我一心成魔,都不過是想要強大而已,我只是想保護你,我不想永遠做一個躲在你身後的徒弟,我想做能保護你的男人,因為我愛你!”他不管不顧,神色瘋魔而絕望,“我愛你,我愛你!”

“可你如此殘忍,你不愛我,卻對我最好,讓我心動卻永遠求而不得,我只是想努力一下,努力一點靠近你,是錯的嗎?”

“你所有的都要分成兩份,你把你的功法傳給他,你把煉體傳給他,你把魔刀傳給他,你讓他無堅不摧勢不可擋,讓他有了可以與你並肩的能力,可我呢?我就是煉藥煉器,每天都在那一座小屋子裏,圍著一個器爐來回轉,想見你一面都艱難。”

“你明知道我與他的仇恨,你明知道他做過什麽,可你還是偏心,你還是對他一如既往,你甚至對他充滿欣賞憐惜,你從來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溫寂洲咬著牙,抖著身形,“我有時候好恨,我怎麽這麽敏銳,偏偏就是能察覺你的想法,知道你對他是真的喜歡還是假的討厭,明知道你從來不想真的罰他,可看他關禁閉我還是高興,這多可悲。”

“師父,我與你,與謝安,都不是一類人,我不是你們這樣冷靜的人,也不是你這樣無私,我就是只想著自己在意的,旁的都不在意,那些人是我殺的,可我絕不後悔,誰奪走你,那就要付出代價!”

天地浮白,雪花紛紛揚揚的落,謝安靜靜的看著她,站在原地,身上落了一層細雪。

伏媧看著眼前虔誠狂熱的信徒,神色卻到底是冷的,“這是兩回事。”

短短五個字,溫寂洲神情凝滯,他疑惑自己眼花了,她怎麽到這時候也這樣冷漠?

“你愛我,跟你嗜殺,本是兩回事,”伏媧緩緩後退一步,“你把嗜殺的原因與愛我掛鉤,臨洲,若因愛我你才殺人,那為師真是罪該萬死。”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一聽她說死他便心驚肉跳。

“既然你從一開始就累積了這許多不滿,”伏媧頓了頓,“原來你不喜歡煉丹煉器,那是本座自以為是了,往後隨你練什麽,也與本座無關了。”

“你走吧,如今你是鬼族聖君,死在這必然天下大亂,若你還顧忌最後那點情分,今後約束鬼族,莫要禍亂蒼生。對你,我便別無所求了。”

溫寂洲呆在那裏,倒是謝安,靜靜看了她許久後,忽的擡手,拱手深深躬身,“多謝伏媧老祖往日教導,今日之言,臨淵謹記,今後必定約束魔人,絕不傷害無辜。”

說完,他不再留戀,霍然轉身,竟是頭一個大步離開了。

眾人莫名其妙,魔族倒是松了口氣,忙不疊的跟上走了。

鬼族躊躇了一下,咬咬牙大著膽子上前,玉琪不顧溫寂洲的掙紮將他抱起,覆雜的看了一眼伏媧,帶著人快速的離開了。

伏媧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垂眸,大概,這就是他們二人的不同吧。

“魔主,咱們就這麽痛快走了?”要知道,他們魔主可是折斷了一雙翅膀呢。

謝安頓了頓,騰空而起,禦刀飛行,轉瞬千裏,“召集所有魔人,速回魔族瑯洲,無令不得出!違者殺無赦!”

熾熱的烈日下,風如烈刀,他面色平靜,看著前方急速掠過的雲彩,心裏空蕩蕩的。

他只是不想她為難,對兩個魔頭徒弟,一般人自然是清理門戶,她沒有,他便知道,她有多為難了。

臨洲當場表白,把她逼到了死角,也把她的臉面和驕傲全都扒了下來,從此後修真界不會再敬著她了,在那些人眼裏心裏,她與徒兒的愛恨情仇成了津津樂道的話題。

他知道她不是會因此退縮的人,卻仍然忍不住心疼,想護著她。更後悔自己之前為了護她抱了她,他也成了推手。

當她暗示催促他們離開的時候,謝安只能默默轉身,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保持她最後的威嚴。

他先前不是恨她,只是難過,沒有想到他會有離開她的一天。

可在他心裏,伏媧就像小花朵,再強大也需要有人守護,即便她自己就能撐起蒼天,他也想要在她身後隨時待命,哪怕一生都是候補。

大抵謝安與溫寂洲的不同,就在於兩個人的心境,一個人看到的是自己得到的,一個人看到的是自己沒有的,一個想要付出卻連機會也沒有,一個太缺愛總想要更多卻最終失去守護。

所以一個人滿足又偶爾不甘,一個人不滿足而充滿掠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