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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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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淅昏睡一晝,醒來麻藥藥效早已過去,疼得齜牙咧嘴,冷汗直流。青筠守在席邊,看他痛苦難受,撫摸衛淅額頭,幫忙擦汗,輕聲安慰。和衣臥在別處的沈之泊,警覺醒來,起身過來察看,平靜說:“他這兩三日最是難熬,往後便好。青筠你去煮粥,我來看護他。”

兩人仆人,一個在煎藥,一個被差遣出去集市買肉。

青筠手從衛淅額上移開,衛淅的眼睛立即瞪起,眼中滿是血絲,那眼裏沒有表情,沒有哀傷,絕望,青筠的身影映他黑瞳中。

“我去吧,姓衛的,你可是欠我不少人情。”

見青筠遲遲沒有離開,沈之泊挽起袖子,朝廚房走去。

沈之泊是世家子,但熬個粥難不倒他,當年他也曾日夜照顧青筠,事事親為。

深秋,廳中有一個大火盆在燃燒,炭火旺盛,帶來暖意。青筠披著外衣,守在衛淅身邊,他的發簪墜落,發絲垂在肩上。這一晝日,寸步不離。

對於人世的苦難,青筠感受頗深,在最痛苦絕望的時候,青筠神志不清。他的心,並不足夠強大,他也是一味逃避,不肯接受。衛淅卻是有這樣的勇氣,他清醒,冷靜,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感受著自己承受的苦難。

青筠倒是希望他能昏厥過去,而不是清晰感受著疼痛,疼得冷汗將衣襟沾濕。

淩晨,青筠便問過沈之泊,關於麻藥的使用。

沈之泊說麻藥麻痹人肢體神智,昨晚已一用再用,不可濫用。

解開衛淅的衣襟,用棉布擦去他身上的汗漬,青筠也是第一次仔細看過衛淅身上的傷痕,這人幾乎體無完膚。

有些可能是早年刀劍留下的傷痕,有些則是拷打的痕跡。

青筠難以自制自己的情感,身體因惱怒而發顫,將自己手心掐得出血。

太多年了,他已不清楚,這憤怒是源自對自身,還是對朝堂中之人,抑或是針對那位已經入土的皇帝。

沈之泊將粥端來,遞給青筠。他瞥了眼青筠手中紅色的棉布。

“他十分難受,之泊。”

青筠擡眼看沈之泊,他眼裏有一抹陰郁。

“我知曉,你餵他吃粥,食用後,自會昏睡。”

沈之泊端來的米粥,褐色湯汁,散發藥味。

一小匙一小匙餵下,衛淅因為疼痛,並不大肯吃食,餵了吐,青筠擦拭,又繼續餵,十分執著。

一碗米粥餵完,也吐去大半,漸漸衛淅失去意識,終於昏睡過去。

“由我來看顧,你那童子回來了,你且去梳洗。”

沈之泊攆走青筠,陰郁的青筠,他很熟悉。

深夜,兩位童子倦縮在角落,披著同條被子,睡得死沈。青筠和沈之泊守在衛淅身邊,衛淅仍是昏睡,兩人低聲交談。

“昌國縣此地遠離中原,四面大海,帆船無數,往高麗十分便捷,你在此地久留無礙。”

“正好,待他傷愈,也需數月之久。”

青筠將燈芯挑起,幾乎熄滅的油燈覆亮起,他聽著沈之泊的話,緩緩說:“此地僻遠,我亦有二三海商友人,往後之事,著實無需擔慮。”

“那你因何事困擾?”

沈之泊看得出青筠的郁結。

“常夢見船沈之夜,我若與他渡小舟離去,他不會有今日。”

青筠低下頭,看著衛淅的睡容。

“是不會有今日,當初你倆若一起逃亡,墓草估計都齊膝了。”

沈之泊冷冷說著。

“青筠,雖然我不知曉,他為何如此抉擇,甚至不惜性命,但確實經過深思酌慮。”

沈之泊還記得當夜,他被衛淅丟到了一條小船上,衛淅有意分開了他和青筠。

這人了解青筠至深。沈之泊在明州見到青筠時,才意識到,正因他始終在青筠身邊,以致青筠永遠忘不掉過往。那個他們五個人:他,青筠,真人,韓氏父子關聯的過往。

“他是皇城司的人,在行事前,便已清楚自己的後果,說句殘忍之話,他仍活著,已是萬分僥幸。”

“你若一味認為自己是災殃,反倒蔑視了他人的至情至性。”

“你看護他,我去歇下,他若醒來,便喊我。”

沈之泊攬攬衣袍,執燈離去。

此時已是四更天,越發寒冷,青筠往火盆裏加碳,為自己溫了一壺茶。

他披著風袍,坐在矮幾前喝茶,他的一生,失去許多,得到許多,無論失去的與獲得的,都駭人聽聞。

衛淅三日後疼痛緩和,人清醒平靜,沈之泊為他換藥,查看縫合處,他手指碰觸到傷口,疼得衛淅拿眼瞪他。

“你福分不小,當朝禦醫醫術也不過如此了。”

沈之泊難得自誇起來,他父兄皆是禦醫。

在旁端塊麻布,細細剪布條的青筠,停下剪子,擡頭,嘴角微微勾起。

海棠端來藥膳,見沈之泊在換藥,急忙把藥膳擱下,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棠哥還是這般膽小。”

沈之泊的童子拿著扇子,守在藥爐前。

兩個童子,相伴數日,很熟絡。

這幾日,日夜照看衛淅,不只兩個童子忙得蓬頭垢面,就是沈之泊也顯得衣冠不整,不時哈欠連連。

最累不過青筠,日夜守護,倦了便挨在席子邊上小歇,披著風袍一夜天明也有過。

偏偏這衛淅,喝藥也好,吃食也罷,都要青筠親手服侍。

“海棠,你過來,難不成又要你家先生餵食?”

沈之泊纏好衛淅腳上的布條,得空管教海棠。

海棠正和沈之泊的童子七味看藥爐子,他只恨不能縮往門後,踟躕不前。

“之泊,他前夜還在發噩夢。”

青筠起身,過來要端藥膳。

“不成,往後百餘日的湯藥,難不成都要你親力親為,哪有你這般寵溺仆人。”

沈之泊攔阻,此時海棠已乖乖走來,怯怯看著一旁換下的帶血布條。

他擡腳邁過,端起藥膳,小心翼翼餵食衛淅。衛淅別過頭,如之前那般,很明顯拒絕著。

“我來吧。”

青筠起身,接過海棠手中的藥膳。

“罷了。”

沈之泊無可奈何,再不想管事,回房補眠。

起先數日最是辛苦,到後面衛淅傷口愈合,精神恢覆,便不用人日夜看護。

半月後,沈之泊幫衛淅刀口拆線,先拆腳上的,而後是手掌上的。這番過程很漫長,衛淅不覺得疼痛,睜著眼好奇看著。

拆線完畢,衛淅被搬運進寢室。

至此,沈之泊辭行。

青筠將沈之泊送至水濱,兩人話別。

“你需削木做雙杖,我料他在床上,老實待不了幾日。”

“他那手指還需慢慢養好,一年半載,不算長。他是武夫,見手指能握物,必想執劍,恐怕也攔阻不了。”

“青筠,我這番回去,將去京城,若有急事,修書予我,不必顧慮。”

沈之泊細細叮囑一番。

“我在這邊,自是樣樣安好,不必掛念。之泊,這寒冬上路,多加衣物。”

青筠將兩件寒衣遞給沈之泊和他的童子七味。

海船風帆揚動,船上水手們吆喝著,即將起航。

青筠目送友人上船,直到海船遠去,消失在天際。

之泊,此生何其有幸,得你這樣一位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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