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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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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玉紗回簡家老宅了。

因夜深了, 她便只是著人去通知了鄧儉忠一聲,並未讓人將鄧儉忠召回來。

有些事,待天亮再商議不遲。

簡玉紗在老宅舊屋洗漱, 瑞秋和瑞冬兩個在旁邊伺候著。

瑞秋歡歡喜喜地問:“夫人,從今以後咱們再不回伯府了嗎?”

簡玉紗點頭:“不回了,和離書已經留下了,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瑞冬也抿了個笑, 還是在自己家舒坦。

簡玉紗心知兩個丫鬟今日肯定也鬧乏了, 便打發了她們去自己的屋子裏睡,沒叫人守夜。

正要關窗之際,一陣風刮進來, 吹滅了蠟燭,躥進來一道黑乎乎的影子。

簡玉紗豈是等閑女子?隨手一抄房中長-槍,直指對方咽喉。

袁燁兩指夾著槍尖,往左邊撇開,笑吟吟地看著簡玉紗問:“簡妹,約好了相見, 你失約便罷了,我巴巴兒趕來, 你又這樣對我。三哥好傷心吶。”

簡玉紗收回槍,重新點燃蠟燭,她蓋滅了火折子,坐在了羅漢床上, 倒了杯冷水給袁燁,說:“子時都過了,不好叫丫鬟起夜待客, 將就著喝吧。”

袁燁從簡玉紗手裏接過涼茶水,一飲而盡。

他動作灑脫地與簡玉紗隔著四方小桌而坐,藍青火焰跳動,映得他臉上的疤痕越發明顯,俊秀的模樣兒裏,狠勁兒與野勁兒齊齊透出來,比讀書人更多了一股沙場將士的英武。

二人並坐無言,屋子裏只有燭芯燒炸的劈啪聲。

簡玉紗不知道袁燁是怎麽看出端倪來的,也不知道袁燁怎麽敢篤信“閔恩衍”就是她,她便沒有冒然開口。

袁燁卻不想和簡玉紗兜圈子,他說:“今日試探你之前,我去見過鄧儉忠了。我回營的時候,你卻回閔家了。後來你出了閔家,我便跟在你身後來了這兒。簡家人手都調去武館裏了吧?前後院兒都好翻進來,但我怕人瞧見,所以還是從後門進來的。”

簡玉紗望著袁燁,態度端然:“你我兩家本是舊交,深夜拜訪雖有不妥,可我簡家已經無人,我出面待客也是應該的。下次三哥進來,走正門即可。”

袁燁凝視簡玉紗,眼神懇切灼灼:“可我想跟簡妹說一些不走正門的話。”

簡玉紗心口猛然跳了一下,她移開視線,起身去走去小窗邊,提醒袁燁:“我已經嫁作人婦了。”

袁燁的眼神繼而鎖在簡玉紗的後背,聲音又輕又溫柔:“你與閔恩衍和離,要不了幾日功夫,我等你便是。”

簡玉紗旋身對上袁燁的雙眼,又重覆一遍:“我已經嫁作人婦。和離了又怎麽樣?三哥,難道你不比我清楚嗎?”

袁燁的臉上原是有淡笑的,聽了這話,卻不樂意笑了。

簡玉紗沒再去看他。

她說的是事實,他願不願意聽,她都要說的。

屋子裏又靜悄悄的。

不知怎的,袁燁突然發笑,他走到簡玉紗身邊,細細打量著她的臉,她生得是真好看,眼睛瑩亮瑩亮的,好像天生泛薄光,眨一眨眼都嫵媚動人。

簡玉紗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轉了身,背對袁燁。

袁燁竟一把摟住了簡玉紗的腰,下巴磕在她肩膀上,目光流連在烏黑如墨的鬢發之間,勾著唇角笑問:“簡妹,你的意思是,若我能娶你,你肯嫁我?”

簡玉紗一把掙脫開袁燁,眨眼間離他五步之遙,手裏也多了一把放在床頭的匕首。

她臉色凜然:“三哥,你再行輕浮舉止,我可就不客氣了。”

袁燁一步步逼近簡玉紗,直到二人之間,只有一拳的距離,才止住腳步。

簡玉紗拔-出匕首,橫在二人之間,擰秀眉道:“袁三,我不是會和你開玩笑的姑娘。”

袁燁俯身,將脖子送到匕首鋒利的刃邊,說的一本正經:“簡妹,我也沒在同你玩笑,你若不信我,先取我半條命,再留我半條命回去準備三媒六聘娶你。”

簡玉紗審視著袁燁,有一瞬間的恍神。

她知道袁燁,從來不說無決心無把握的話,可袁家斷斷不會許他娶她這樣的女人。

就在簡玉紗失神的一瞬間,袁燁脖子往銳利的匕首上一傾,薄薄的刃割破了他的皮膚,登時見血,鮮紅的血,沿著刃滲出來,刺了簡玉紗的眼睛。

便是念著袁燁往昔對簡家的舊情,簡玉紗也不能傷他。

簡玉紗收起了匕首,扔了一方帕子給袁燁,語氣並不好:“擦擦吧。”

袁燁捏著簡玉紗給的帕子,隨意地捂在脖子上,很敷衍地擦了兩下。

簡玉紗實在看不過眼,這個時候又不想跟他多說話,便重新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袁燁捂著脖子跟過去,笑說:“簡妹,你我青梅竹馬,除了你祖父,我是最知道你的人。要說性子硬,我見過的人裏面,包括男人,都沒幾個及你,可要說心軟,我見過的人裏,包括女人,也沒有幾個及你。”

簡玉紗順著袁燁的話說:“我從前以為我知道你,如今看來,我是不知道你的。”

袁燁笑的更厲害了,挑高了眉毛問:“不知道我什麽?”

簡玉紗瞪他一眼:“不知道你輕浮。”

這在袁燁看來卻是嗔他,他顯出三分笑意,陪著簡玉紗坐著,神色溫柔問道:“你與閔恩衍之間,究竟是怎麽回事?”

簡玉紗思及前世今生,嗓音輕輕的:“我與他之間,說來也簡單……”

簡玉紗沒說重生的事,卻把二人婚後互換的事告訴了袁燁,她還說:“成了‘閔恩衍’,我才知道閔家人都是什麽嘴臉,嫁進這樣的人家,是我的不幸。幸而近來我已經能夠與閔恩衍自由互換,遂和離之事,也不遠了。”

雖然匪夷所思,袁燁畢竟是親眼所見,信不信都信了,末了他還感慨道:“難怪我在營衛裏見到這個草包總感覺不同了……原來是你。”

簡玉紗一笑,袁燁認出她來,並不奇怪。

袁燁拎起茶壺,有些責怪:“發生這麽大的事,怎麽不找我?”

簡玉紗沒答,袁燁垂頭斟茶,也不再問了。

更漏滴滴答答,簡玉紗起身送客:“三哥,真的不早了,你回去吧。我明日清早還要去找鄧叔議事。凡事等我與閔家和離之後再說。”

袁燁頷首道:“好。若和離有難處,再不要瞞著我了。”

簡玉紗點了點頭。

袁燁臨走前,壞笑著說:“你可知道在沿海那邊,兵士們怎麽娶婦的?”

簡玉紗哪裏會知道,便搖了頭。

袁燁摸出一把匕首放在簡玉紗手裏,告訴她:“營裏有規定,單身漢兵士們,若抵倭遇到無家可歸的女人,只要雙方都肯,便叫女人拽著他們的兵器,跟他們走。這便是軍中漢子們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你我成婚的時候,我便用這把匕首,牽著你拜堂。”

簡玉紗眉心微動。

袁燁一眼瞧見她手上的牙印,問道:“這誰咬的?”

簡玉紗慌忙遮住牙印,也被迫收了匕首,遮掩說:“狗咬的。”

袁燁心裏有疑,卻沒逼問,便離開了。

月上樹梢,夜涼如水,簡玉紗掂量掂量了手裏的匕首,心裏也跟著發涼。

拜堂的時候見兵刃,可不是喜兆。

簡玉紗收起匕首,正欲入寢,忽聞頂上有異響。

她擡頭看去,卻聽見一陣雅雀之聲。

方才的動靜卻不像是雅雀這等輕巧動物能鬧出來,簡玉紗出門去看,自然發現不了什麽,她想,許是自己多心了,憑閔恩衍的本事,根本不可能找人偷襲她。

除此之外,旁的人更無可能監視偷襲簡家,她便依然回去就寢。

頂上錦衣衛的人,蹲了半個時辰,聽到房中徹底安靜,才連夜入宮,上交今日跟蹤簡玉紗畫出來的東西。

皇宮裏,禦書房尚且燈火通明,伺候的宮人們也不敢懈怠,個個精神抖擻,嚴陣以待。

錦衣衛來人時,宮人悄悄進去稟報了壽全福。

壽全福懷托拂塵,輕手輕腳地出來,滿面愁容地與錦衣衛的人說:“皇上還在和內閣大臣議事,這會子可沒功夫見你。你也不便進去。”

五百加急送來的密奏,浙江倭寇起戰,浙江直隸總督說,這次怕是真的免不了一場硬仗。

戰事起因原是小事,卻像藤上的葫蘆,一個帶出一個,項天璟連夜召見閣臣,既是問責,也是商議對策。

小小錦衣衛,這個時候為了皇帝私事進去,委實不妥。

錦衣衛也很為難:“可是皇上親自下的令,哪怕是天塌地陷,這些東西也要即刻送進去的。不如公公不動聲色呈進去,看不看,全在皇上。”

壽全福也怕,項天璟陰晴不定的,近來久病不見好,更加易怒,便接了密封的東西,進了禦書房。

禦書房內坐了五個閣臣,死寂一片,壽全福的腳步聲雖一斂再斂,到底也是顯得突兀了。

項天璟面色蒼白,不服不冠,披頭散發,身著中衣歪坐在案前,他手裏拿著明黃封皮的奏折,往座下淡掃一眼,問戶部侍郎:“戶部拿不出來五百萬兩的軍餉?”

戶部侍郎低下了頭,國庫空虛是先帝時候的事了,當今再賢明,治國時日到底太短,治沈屙舊疾要時間,療養也要時間,不是一時之間就能修養好的。

“朕問你話呢。”

“回皇上……難,太難了。”

壽全福屏氣凝神,把東西放到了禦案上,順手收走涼了的茶杯。

項天璟瞥一眼壽全福留下的東西,隨即放下奏折,問戶部侍郎:“江侍郎,既然太難了,你說說,該怎麽辦?”

戶部侍郎揣度片刻,戰戰兢兢說:“當……勉為其難。”

項天璟點著頭:“江愛卿說得對,做官,就是要勉為其難。不難的官,都是貪官。”

座下更是落針可聞,壽全福的步子也邁得越發小了。

項天璟與閣臣說:“我大業不是沒有錢,只是錢沒有到國庫裏來。鹽、茶、銅、鐵、瓷、棉、紗、絲,哪一樣不是錢?朕給你們指了八條財路,你們就勉為其難,在這八條路上想想法子吧。”

江侍郎嚇得連忙跪下,頭冠都險些掉落在地,他磕磕巴巴道:“皇上……”

這八條財路,哪一條不是握在太後娘家人手裏?

他們做臣子的,哪裏敢動到太後頭上,何況外戚積勢已久,太後亦有先帝留下的遺詔護身,也的確不好動。

項天璟揮揮手說:“吏部的留下來,其餘的先回去。明日卯時,朕要再聽你們說。”

吏部尚書雖不告退,卻隨同其餘閣臣一同起身,站了起來。

項天璟趁空打開了錦衣衛送來的東西。

白日裏在營衛監視的錦衣衛,已經送來過一次畫像,畫像裏,簡玉紗與袁燁扭打,與陸寧通親近,夜裏呈過來的畫像,比白日裏的還要過分。

袁燁竟抱了簡玉紗。

項天璟盯著袁燁的臉,瞇了瞇眼……

此人他自然認得,從浙江回來鍍了金,履歷寫的漂亮,他到現在還沒想好怎麽賞他,遂也未召見過他。

卻不想,先在畫上見到了他。

項天璟放下畫像,擡頭看向了吏部尚書,咳嗽了幾聲,問道:“你說此戰有舉薦之人,是誰?”

吏部尚書恭恭敬敬道:“威國公府三郎,袁燁。袁家三郎雖然年輕,卻與浙江都司僉事搭檔默契,臣仔細看過浙江近幾年呈上來的戰報,每遇此兩人合作,便一定取勝,若只單一人領戰,勝率便總要低三成。且浙江都司僉事已經六十出頭,若不能在其在任之時將戰事平定,不知多少年之後,才能再出一位合格的浙江都司僉事。”

項天璟若有所思,他只道:“等卯時,再一起議,你也回去休息吧。”

“臣,告退。”

禦書房裏徹底安靜了,項天璟不住咳嗽,咳著咳,喉嚨裏滲出血絲絲。

壽全福嚇壞了,要召太醫。

項天璟擡手按下他的舉動,說:“只是血絲,又不是吐了一碗血,料想是上火所致,給朕端一杯茶來。”

壽全福連忙吩咐人送上一杯溫熱的茶水。

項天璟仔細地看著錦衣衛送來的密件,這上邊兒連簡玉紗與袁燁的對話都記下來了。

袁燁說簡玉紗最是心軟……

簡玉紗說她要和離了……

袁燁說要娶簡玉紗……

簡玉紗說手上的牙印是狗咬的……

項天璟潤了潤嗓子,聲音也不如剛才沙啞,他低聲呢喃:“那朕就做這世上最讓夫人心疼的狗。”

項天璟提筆,一邊咳嗽著,一邊提筆寫信。

他太久沒給簡玉紗寫信了,她該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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