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太宰治正縮在椅子上看他的《完全自殺手冊》。其實他最近打開它的次數少了很多，包括嘗試自殺的次數都少了些，因此還被中原中也說“你這自殺狂魔不會改性了吧？”這種話。那時候他是怎麽回答他的？

「因為找到了稍微有趣的事情。」

他是這樣說的。

聽到北乃涼的聲音，太宰治把目光從書頁裏擡起來，他坐著椅子轉了兩圈，然後把書扔到了旁邊的床上，“我等了北乃小姐半小時了，真慢。”

北乃涼走了進來，“因為要洗碗。”

“……”太宰治想到了上次北乃涼在提及自殺前做什麽的時候，她說的也是“寫完了作業”這種話。

進到太宰治房間裏的北乃涼順勢把門關上了，她把果盤放在桌子上，然後站在太宰治的面前——以往都是太宰治坐在床上，她坐在椅子上——她不喜歡拐彎抹角，所以她直接開門見山的開口：“太宰先生，我分析了一下，我認為問題可能出在我發給太宰先生的簡訊上。”

“簡訊？”太宰治調弄著自己胳膊上的繃帶，“什麽簡訊？”

“就是我在自殺前發給太宰先生的簡訊。”北乃涼開口道，“按照那位先生的話，如果想要解決當前的困境，讓我不必再叨擾太宰先生，或許需要麻煩太宰先生把簡訊刪掉了。”

“啊……我想起來了，的確，北乃小姐那天的確給我發了短信，內容還讓我很感動呢。”

“是的。”北乃涼點了點頭。

“可是北乃小姐是不是想錯了？那條簡訊我早就已經刪掉了啊？”

“……誒？”什麽？

太宰治把胳膊上的繃帶整理好，然後擡起頭，褐色的劉海隨著他的動作一顫一顫，讓燈光下的陰影細微的跳竄。

“北乃小姐也能夠理解吧，每個人都有怪癖什麽的。而我也有一個小小的習慣……”

這樣說著，那個細長的白色手指掐著手機，把它擺到了北乃涼的面前，上面的簡訊欄空空如也。

“我很討厭看到歷史消息，所以為了保持簡訊欄的整潔，我通常在看到消息後就會刪掉它。”

“北乃小姐的那幾條簡訊，我在6月18號就已經刪掉了。”

太宰治把手機屏幕在北乃涼面前晃了晃，空白一片的簡訊欄好像在控訴著太宰治對歷史消息冷漠無情的刪除行為。

刪掉了。北乃涼有些怔楞，這幾條簡訊是她思考總結出來的最高可能性，而現在太宰先生告訴她，其實這些消息他早就刪掉了？

“北乃小姐，”太宰先生適時打斷了北乃涼的思路，“我就說那個人是騙子啦騙子，你不該在意他的。”

北乃涼看著太宰治，眸光微垂。

……不，不對。

就算是問題不在短信身上，但那位僧侶也不一定是騙子。太宰先生回來的路上心情變化是不容忽視的。雖然這樣想有些自以為是，但北乃涼私心猜測太宰治好像並不希望讓她盡快離開。

“可是太宰先生，如果不在意那位先生的話，難道我要一直去相信你的那位朋友嗎？”

太宰治眨眨眼，“他很靠譜的。”

“靠譜的一直都沒辦法來解決我們的問題，反而給了我三本靈異書籍，並且把買書的賬單留在了太宰先生的家裏。”

語及此處，北乃涼悄悄握緊了自己的手，但她的表面依舊雲淡風輕。

太宰先生根本就沒有什麽靈異朋友——這是她慢慢得出的猜測。在和太宰治相處的這期間，北乃涼越發覺得太宰治是一個腦袋相當靈光的人。他的聰慧程度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總給人一種就算是你隱瞞了他什麽，但其實他都會知道的可怕感覺。

這讓北乃涼有點心虛。

她有一個非常大膽的猜測——太宰先生已經知道了自己欺騙他了什麽。他知道自己有辦法離開，但是不太想用這種方法，所以他就編造了一個她希望的可能性，並且通過它讓她不要離開。

最初產生這個猜測的北乃涼覺得自己真的太大膽了。太宰先生為什麽希望自己不要離開？而且這種辦法只能拖延一時，早晚都會被戳穿的……她把這個想法壓在了心最底端，而就在今晚，北乃涼覺得既然都到了這個程度，那麽有些事，還是攤開說比較好。

她賭了一把。

盡管她根本就沒看到什麽賬單，但她賭，賭太宰先生並沒有這個靈異朋友。

北乃涼看著太宰治，等待他的回應。

如果自己賭對了怎麽辦？那就問問太宰先生為什麽，對，她應該和太宰先生講清楚，她終究都是要離開的，她不能再這樣叨擾下去了，不然……

那如果自己賭錯了怎麽辦？道歉吧，首先就要道歉。她這種想法其實真的很冒犯太宰先生……

“噗。”太宰治笑了出來，打斷了北乃涼的自我懺悔，語氣倒是很認真，“北乃小姐，你在說什麽啊？你怎麽可能在家裏看到買書的賬單？”

北乃涼的眼睛瞪大了一瞬，但心裏松了口氣。

看吧，她的猜想果然錯了。什麽太宰先生不想讓她離開，什麽假朋友，都是她愚蠢而大膽的妄測。太宰先生其實也會幫助她離開的，這對他們兩個人都好……

“我可是買完書就把賬單扔進垃圾桶了。”

時間凝固在這一刻。

北乃涼剛才的思路再次碎成玻璃渣，它們凍結在空氣中，就好像冰碴子一樣晶瑩剔透。

“北乃小姐，”太宰治繼續說道，“我記得你在高中的時候有機會參加全國奧數大賽，但是你拒絕了老師的提議。”

北乃涼沒說話，太宰治倒也不需要她的回答，繼續自己說著，“是我低估北乃小姐了。能被老師推薦參加這種賽事，怎麽想都也是聰明的孩子。而我竟然妄圖用這種愚蠢的謊言欺騙北乃小姐……”

太宰治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好像實在對自己這種行為的喟嘆。但北乃令臉上沒什麽表情，與其說是在誇她，北乃涼反而覺得像是在說“這種愚蠢的謊言竟然都能騙你這麽久”，而且就在剛才，她還覺得是自己猜錯了。

“……太宰先生。”北乃涼沒有被欺騙的惱怒，她真的很少生氣，上次太宰治讓她生氣已經是七年來的唯一一次了。這件事不至於讓她惱怒，她只是在驚愕之餘，還有些疲憊，甚至還帶著點悲傷，“為什麽呢？”

“原因北乃小姐肯定也能猜到。”太宰治收起了剛才有些不經心的感覺，他把腦袋搭在椅背上，露出的那只眼睛看著北乃涼，沒什麽波瀾，“不可以嗎？”

北乃涼頓了頓，然後認真的回答道，“不可以。”

“為什麽？”

“時間越長，越叨擾太宰先生。我不能這樣麻煩別人。”

“葬禮那天我就說過，我不覺得麻煩。”太宰治的話沒有絲毫猶豫。

北乃涼不說話了。她沈默了一會兒，然後還是說道：“太宰先生，我已經死了，我早就應該是要離開的人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太宰先生，你不應該對我這個已死之人有什麽執著的。”

這樣也是為他好。北乃涼在心裏點了點頭，她想起了那個夢，夢裏跳下樓的女人，還有那個女人說的話。

太宰治在這時候開口了，“可是我總覺得，北乃小姐其實是更擔心自己吧？”

他繼續語氣平淡的說著，“北乃小姐，我上次說讓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其實是把我這句話放在心上了吧？北乃小姐，你知道的，我不是什麽樂善好施的大好人，我告訴你這件事是想讓你得到正確的答案，而不是像現在一樣繼續欺騙自己。”

——然後帶著這種自欺欺人，堅持著離開自己，離開任何一段她認為會破壞她‘完全自由’的關系。

這是太宰治的後小半句話，但他還是沒說出來。他頓了頓，在北乃涼開口之前悠悠開口，“所以說，北乃小姐，你要不要再想一想？”

想一想吧。

太宰治在這個沈默的空隙裏聽到自己的胸腔在敲鼓——他對北乃涼還是這麽沒有把握。

北乃涼還是那個蔬菜小姐。

他看著北乃涼的表情，她的臉一如既往的煞白，這看不出什麽。但是她的眼睛眨了幾下，證明沒有完全的發呆，而是在思考。同時她的眼眸有些低垂，嘴張開了一下，但是又閉上了，嘴唇被很輕的咬了一下，然後她的眼眸慢慢擡起，黑色的瞳孔和最開始相見時一樣。

北乃涼這次又張開嘴了，但是太宰治已經知道了北乃涼的答案。

“我不會改變想法的。”北乃涼說道，“如果問題所在不是簡訊，那麽我會繼續思考。實在不行我也的確有我的辦法。雖然可能會麻煩到別人，但……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這就是我的答案。

太宰治的表情沒什麽變化，但是鳶色的眸子沈了沈。北乃涼話音落後房間又恢覆了安靜，直到半晌過去，太宰治有了動作。

他把椅子轉了一半，後背和後腦勺朝著北乃涼，期間好像有一聲細微的嘆氣聲，但因為聲音太小，北乃涼不確定是否是聽錯了，況且在背過身後，太宰治的語氣也有些輕快，

“好吧，不愧是蔬菜小姐。”

然後他又說道，“簡訊是我剛才才刪掉的，問題應該就是它。去吧，蔬菜小姐，恭喜你，你可以離開這棟房子了。”

“……”

這個反轉簡直……北乃涼驚在了原地。

“蔬菜小姐，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要休息了。”太宰治又開口道。

“……好的。”北乃涼吸了口氣，她眨了眨眼，然後朝著太宰治的後背鞠了一躬，語氣平淡而認真，“非常感謝太宰先生這段時間的收留。希望，希望太宰先生可以找到自己的路。太宰先生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就是我認識的太宰先生，這就是很好的太宰先生。”

“太宰先生，再見。”

太宰治沒轉過頭，始終拿後腦勺對著北乃涼，甚至在北乃涼朝門走去的時候，他還能慢慢調整角度，以保證後腦勺始終正對著北乃涼可能望過來的視線，即便他也不確定北乃涼會不會望過來。

直到房間門重新關上的時候，他的臉已經轉到了正對著桌子上的果盤位置。這個果盤裏有冰鎮西瓜，是昨天的水果。今天其實那個僧侶也沒有耽誤他們多少時間，但等他們走到超市的時候，才發現水果超市只有燈牌亮著，店門早就關的嚴嚴實實。門上面還貼著一張手寫告示——

「參加慶典，已閉店，見諒。」

最終水果也沒有買成。

此刻，他又聽見了一聲關門的聲音，它從客廳傳來，一定是北乃涼離開的聲音。太宰治緩慢的又把椅子轉了轉，然後兩條腿踩著地，把人連帶椅子一點一點的蹭到了房門口。

他打開門，客廳裏只有芥川兄妹。

“太宰先生……”芥川龍之介喊了他一聲，但是也不知道說什麽。芥川銀穿著白裙子站在旁邊，更是一臉的無措。

太宰治發現他們都換上了新衣服，大概出門的北乃涼也發現了吧。

他把頭懶洋洋的搭在椅背上，看著欲言又止的芥川龍之介，不甚在意的擺了擺手，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從今天開始，小銀睡客房，你就睡沙發吧。”

語罷，他就又兩腿蹭著地坐著椅子轉身關上了門，安靜無聲的獨身回到了房間。

作者有話要說：

ooc了別罵我，無腦□□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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