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北乃涼都這樣說了，太宰治自然不會再說什麽。這些天他把北乃涼對芥川兄妹，特別是芥川銀的態度都看在眼裏。顯而易見，北乃涼對比她小的孩子有一種很自然的照顧。這還只是剛見面幾天而已，更不要說同在院裏的那個吃茶泡飯的孩子，他在北乃涼的心裏的地位只會更重。

可北乃涼此刻的表情也沒什麽變化。

太宰治想到了那天在警察局的警官小姐。因為她的妹妹病逝，警官小姐話語裏、眼神裏的悲傷能夠溢滿整個房間，那是種強烈的情感爆發，因為她愛她的妹妹，她在乎她的妹妹，她對於和妹妹永遠的分別感到心痛。

北乃涼並沒有。

她的表情不是隱藏了悲傷，而是真的沒有悲傷。如果硬要從她的眼神裏扣出一點感情的話，那大概是一點感嘆，像黑色大海裏偶爾泛起的波紋。

太宰治斂下眸，睫毛將眼睛蓋上了半邊陰影。

兩人走過這個街口，轉角就是一個黑色生銹的大鐵欄門。藤蔓彎彎繞繞的攀爬在鐵門旁的灰白色石灰墻上，上面生著幾朵紫白相間的喇叭花，在陰沈的天氣下顯得沒什麽生氣，搭配著老舊的孤兒院顯得更加孤寂。

大鐵欄門敞開著，一個同樣穿著黑色西裝的紅發少年從對面的街道過來，正巧和太宰治一起在大門前相遇。

兩人都穿著純黑西裝，紅發少年的手裏還捧著一小束黃白相間的菊花，兩人對視了一眼，心裏明白對方是來參加葬禮的。

“這是我國中的同學，赤司征十郎。”北乃涼在太宰治的旁邊開口，“沒想到他也會來。”

北乃涼和赤司征十郎關系一般。兩人的生活理念有很大不同，北乃涼覺得赤司征十郎事事都要第一的活法太累了，赤司征十郎又覺得北乃涼生活的毫無追求，兩人在僅有的幾次探討中並沒有達成一致，不過兩人都是很重禮儀的人，他們尊重對方的想法，只是沒有什麽深交的意思。

今天是上學日，赤司又在京都上學，北乃涼沒想到赤司會請假特意趕到神奈川來參加她的葬禮，頓時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太宰治當然不能當著赤司的面和北乃涼交談，他沒有回應北乃涼，和赤司相□□了下頭，然後交錯開了一步的距離，先後進到孤兒院，朝著右邊的教堂走去。

教堂裏此刻已經有了些人，都是年輕面孔，除了孤兒院的孩子們就是和北乃涼年紀差不多的學生，由此可見北乃涼生前交際圈的單調乏味。

同樣穿著黑色西裝的院長林路一郎把太宰治迎了進來，“太宰先生，您來了。”

太宰治好像切換到了港黑幹部的模式，沒了和北乃涼平常輕松的樣子。他把袖口從黑色風衣裏掏了出來，和林路一郎輕握了下手，“林院長。”

林路一郎微微一笑，“小涼看到你來一定會開心的。”

太宰治也回以微笑。然後趁院長和別人交談的間隙，眼睛泛著點笑意的朝北乃涼看去，好像是在問，你開心嗎？

北乃涼：“……開心。”

葬禮開始的時候，太宰治坐到了教堂最後一排的角落，那個座位周圍沒有人，太宰治可以偷偷和北乃涼交談。他張望了一下，那個紅頭發的男生坐在左邊第二排，旁邊還坐著幾個顏色不同的腦袋，藍的紫的粉的黃的都有，在一片黑壓壓的教堂裏看起來格外紮眼。

他帶著一絲驚嘆開口道：“北乃小姐，你朋友們的發色真洋氣。你怎麽沒有也弄一個顏色？紅色怎麽樣？剛好和北乃小姐冷淡的性格中和一下。”

“他們的發色是天生的，我的黑色也是天生的。”

“真好玩。”太宰治又讚嘆了一句，但北乃涼總覺得這並不像誇讚。

她又把目光擡向那邊去，幾個顏色鮮艷的腦袋排排坐在一起，這是國中畢業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的場景。國中畢業後籃球隊分崩離析，大家都考到了不同的城市，北乃涼對於籃球隊的結局有些可惜，但她一向尊重別人的選擇。

北乃涼本以為再沒什麽機會看到他們重新聚在一起，沒想到此刻倒是在自己的葬禮上又見到了這一幕。

在北乃涼看著他們的時候，太宰治的視線也沒有固定在教堂前的林路一郎身上。他耳朵聽著林路一郎對北乃涼短暫人生的總結與懷念，眼睛不留痕跡的觀察著北乃涼看那幾個彩色腦袋的眼神。

此時，林路一郎說到了北乃涼國中時期的事情，那個粉色腦袋的小姑娘忍不住開始啜泣，旁邊的藍發少年遞給了她一張紙，然後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而其他那些孤兒院的孩子們早就已經小聲的哭了，教堂裏的氣氛悲傷而低沈。

但太宰治看著北乃涼，她和之前一樣，不論是對國中的朋友還是對孤兒院的孩子們，都沒什麽表情。

太宰治劉海下的眸子眸光一轉，意味不明的開口道：“北乃小姐的人緣真好啊，他們都很傷心。如果是我的葬禮，估計橫濱的那幫家夥都會放禮花慶祝呢。”

“不會的。”北乃涼開口道：“雖然太宰先生沒有給我帶花，不過如果是我參加太宰先生的葬禮，我不會放禮花的，只會帶一束悼念花來。”

往常太宰治聽到這種回答都會眨著眼睛朝北乃涼說“那就太謝謝北乃小姐啦”或者“不愧是北乃小姐啊”這樣的話，但這次太宰治沒說什麽，只是輕輕笑了一下。

北乃涼有些意外的看向他，褐色的劉海蓋著他的神色，讓北乃涼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她隱約覺得太宰治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難道他希望自己也放禮花嗎？

北乃涼神情猶豫了兩秒，然後有點試探的開口：“如果太宰先生不喜歡的話，我也可以放禮花。”

太宰治：“……”

他擡眼看向北乃涼，恢覆了平常的樣子，笑著輕快的拒絕了北乃涼的話，“還是悼念花吧，這可能是我會收到的唯一一束也說不定呢～”

北乃涼一本正經：“我相信織田先生也會給太宰先生帶花的。”

太宰治楞了一下，眼睛劃過一絲笑意，“對啊，織田作也是呢。”

“嗯。”北乃涼點了點頭。

從教堂出來後，大家都跟著林路一郎去到了後院的一小片土地。那裏並不是正規墓地，但林路一郎還是在後院給北乃涼立了一座墓碑，畢竟這裏是她的“家”。

天氣陰沈，大家都沈默的來到後院，相繼把帶來的花放到墓碑前。

太宰治左右看了兩眼，他沒有帶花，北乃涼並不在意，畢竟他是知道她存在的人。但不知道為什麽，北乃涼看到太宰治一時興起，也上前在墓碑前放了一朵小喇叭花。

這是他經過孤兒院石灰墻時隨手摘的一朵。

這朵小喇叭花在一眾成束的菊花裏顯得格外特殊，大家都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太宰治，這是個綁著繃帶的奇怪男人，黑色的西裝穿在他身上並沒有什麽悼念的感覺，就像是一件普通的、搭配他的衣服。

唯有林路一郎看著喇叭花楞了一下，然後朝太宰治笑了笑。

葬禮就這樣簡單的結束了。

北乃涼看著人們陸陸續續的離開孤兒院，這才有一種真實的死亡感。好像他們都一個一個邁出孤兒院，徹底離開了她的生命裏。

不過這也沒什麽，他們本來就不屬於她的生命。

北乃涼面無表情的收回目光，看向旁邊的太宰治，“走吧，今天謝謝你，太宰先生。”

太宰治不理會北乃涼，朝旁邊的林路一郎開口道，“林院長，我想一個人逛逛這裏，可以嗎？”

“當然。”林路一郎對太宰治很溫和，“有事情可以來院長室找我。”

語罷，兩人相互道別，只剩下了太宰治一個人站在後院的墓碑前。墓碑旁有一顆大樹，夏風吹過，樹葉嘩啦啦的響。

北乃涼站在他旁邊，問道：“還有什麽事嗎？”

“有個小東西在這裏。”太宰治臉色神秘的看了一眼北乃涼，然後朝著大樹後面走去。那裏亂草叢生，隨著太宰治腳步的接近，嘩啦嘩啦的聲音更加明顯。

等到北乃涼和太宰治一同站到草叢面前時，一個白色的腦袋在一片綠色中窩著。

北乃涼的臉上有些驚訝，“敦？！”

然而少年看不見她，自然也聽不見北乃涼的聲音。倒是太宰治瞥了北乃涼一眼，然後開口道：“敦君。”

白色腦袋抖了一下，然後顫顫巍巍的擡了起來，一張沾著泥土的小臉暴露在空氣中，謹慎瑟縮的看著太宰治。

“請，請不要罵我，也請不要告訴院長！我就是來看看涼姐姐，我這就回去……”中島敦說著拔腿就跑，但被太宰治像拎小奶貓一樣拎了起來。

中島敦閉著眼睛大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真是可憐的孩子。”太宰治感嘆著，然後又接了一句，“看這張臉，哭的就像貓老師的夥伴一樣。”

中島敦在太宰治的手裏頓了頓，“……誒？”

“哦，你可能不知道，貓老師的一個朋友，是一只臉上很花的小花貓。”

北乃涼：“……太宰先生，請不要欺負敦了。”

太宰治分給了北乃涼一個目光，然後松了手，中島敦“啪”的一下掉在地上。太宰治蹲下了身子，朝中島敦笑了一下，“別害怕，我是北乃小姐的朋友。”

中島敦拘謹的點了點頭，這個一身黑的男人看起來和他是遙遠的兩個世界的人，“您、您好。”

太宰治“嗯”了一下，“我知道你，敦君，我聽北乃小姐提起過你。你也是來看北乃小姐的嗎？”

“是的。”提及北乃涼，中島敦臉上一下子灰暗了下來，倒是比小花貓還可憐，“我想再來看看涼姐姐，今天是涼姐姐的葬禮……”

太宰治沒有問為什麽他不和別的孩子一起正大光明的參加葬禮，只是了然的點點頭，“那來吧，我帶你去看她。”

語罷，太宰治就朝著墓碑走去。中島敦有些茫然的看著太宰治，他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什麽要這樣出現，但……

中島敦握了握拳，跟著太宰治跑向了墓碑。

他終於站到了墓碑前，站到了涼姐姐的面前。

他是在小黑屋裏聽聞涼姐姐死了的，但院長完全沒有讓他接觸這件事，也不讓別的孩子告訴他相關事宜。他用一周的晚飯來和孤兒院一個孩子換取了今天是北乃涼葬禮的消息，然後冒著被打的風險偷偷跑過來，只想再看一眼北乃涼。

中島敦“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然後抱著北乃涼的墓碑小聲的嗚咽著。

太宰治看了一眼旁邊的北乃涼，她的視線在中島敦身上，神色有些不忍。

他滿意的收回視線。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一章是個感情線，不過可能比較隱晦，如果寶貝們沒看出來的話不要緊，後期我會挑明的。

每日一問：今天的噠宰做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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