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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負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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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寶……”

秦桂花想上前扶起她,動了兩步,又停下,擦了擦眼淚,“嬸子不要你的錢,你可別……哎呀,這叫啥事兒呀!!”

一股羞愧感莫名湧出!

她轉頭走了。

上火了!

王二嫂見狀,也抹著眼淚,“三寶,我也不要你的錢,我這六年在服裝廠早把認養人參的錢賺回來了,你別傷心難過,我們大多數人都是念著你好的。”

“三寶,我們也不要錢……”

服裝廠做過工的嬸子們陸續上前,逐一表了態。

離開時更是對那五十多號人表達了無語憤慨!

做出這種事兒!

她們都不知如何去安慰三寶!

心寒呀!

“行了!大家都散了吧!”

鄭隊長紅著眼,“三寶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別在這杵著了!給孩子些時間!回去吧!!”

被抨擊的五十多號人村民也開始互相指責。

“開始時講好只是來找三寶討說法的,誰說要搶東西了?”

“都怪錢老五!”

“對,就是錢老五躥騰的!”

風頭瞬改!

他們又一致罵起了錢老五!

錢老五被眾人追罵著,也不敢回嘴,耷拉著腦袋灰溜溜的跑了。

人群散了些,院子裏寬敞起來,空氣終於流通了。

鄭隊長扶起寧七,“三寶,沒事了,啊。”

“……”

寧七對著老鄭的眼,努力的牽起唇角,笑的極其牽強,“鄭爺爺,謝謝你。”

“我這……唉!”

鄭隊長長嘆一聲,“爺爺對不住你呀,沒將這件事提前處理好,我沒想到他們會犯渾,本以為就是要找你說道說道……唉,三寶呀,咱心別涼了,那五十多人只是村裏的一小部分,更多的人,像你牛爺爺,老五叔……都是清楚你為人的,咱感情在這兒,錢不錢的,真不算啥。”

“嗯。”

寧七擠著嗓子發音,“我明白的。”

不遠處,牛老頭一眾還在對她投去關切的眼。

她心是暖了的。

瘡口一時間,卻無法抹平。

鄭隊長也不知能說什麽,他比誰都痛心呀!

拍拍寧七的肩膀,鄭多旺招呼著剩餘的村民一同走了。

“馬副廠長……”

“你們……”

寧七有些驚訝的擡眼,商家們居然還沒走?

“我們剛才都看到了。”

幾位持著服裝廠訂單的負責人對寧七開口道,“馬副廠長,難為你了。”

“這……”

寧七很是難堪,“不好意思,讓你們……”

見笑了!

“馬副廠長,誰也不想遇到這種事,你也是被人害的,這樣,我們幾人剛商量了下,這合同呢,違約金也不要雙倍了,你就把定金退給我們就行了……”

“那哪成呢。”

寧七擺手,“我會還的,你們……”

“我們等你東山再起。”

商家們誠懇的開口,“馬副廠長,希望日後,我們還能繼續合作,你們村鄭隊長一番話說得特別好,錢算不得什麽,你要相信,人心始終都是熱的,你還年輕,還有很多機會,撐過去就好了,我們等你馬家牌,再次流入市場。”

至於人參的商家,他們本身就沒多要寧七違約金,給與的,就是同情和鼓勵。

“誒。”

寧七生抿著唇角,癟著嘴,隱忍著情緒,“謝謝你們,謝謝,我馬寧七日後再做服裝,會把人情還給你們的,謝謝……”

沒想到,她被村民們鬧了一通,倒讓商家們退了步。

因禍得福了。

“馬副廠長,我們走了。”

商家們嘆出口氣,結伴離開。

剛剛的場面,著實震撼紮心!

他們不由得跟著自省!

社會明明一直在進步!

錢!

卻能讓一切都瞬間退回原始。

野蠻吶。

人性。

當真是經不住考驗的!

院裏,最後就剩下了東升小輝,雷子斌子。

夏紅和白雪也想跟來,但坐著輪椅,著實不便。

“阿吧阿吧……”

對著寧七的眼,雷子還在打著手語,東升適時翻譯,“寧七,雷子問你還好不好。”

“我很好。”

寧七回了個手語,比劃出謝謝。

福利院的六人雖都有殘疾,但對她,確系無比忠誠。

寧七微紅著眼,走到他們四個身前,“謝謝你們,東升小輝,你倆帶著雷子和斌子先回去,十天後,我會再給你們安排去處。”

“我們無所謂的。”

東升應著,“這六年都攢了些錢,大不了去京洲找找臨時工,廠長,我們就怕你想不開……”

“總會過去的。”

寧七淡著聲,“回去吧,我想靜一靜。”

“好。”

東升和雷子斌子比了陣手語,“咱們走吧。”

兩個聾啞人很擔憂的看了看三寶,點點頭,跟著回了。

寧七目送著他們,直到院裏徹底無人。

陽光仍明晃晃的,村裏安靜的仿什麽都沒發生過。

院裏留下的雜亂腳印又無比真實觸目。

寧七無聲的嘆出口氣。

回到屋裏,四處亂糟糟的一片。

胡秋月悶頭收拾著,聲線裏透著委屈,“三寶,這幫人都把碗碟碰碎了,回頭怎麽跟馮奶奶交代?”

“就說我碰碎的。”

寧七低著聲,拿過笤帚,掃著地上碎片,:“秋月姐,你這事兒不要告訴大哥和二哥,過去就過去了。”

“三寶……”

胡秋月吸著鼻子看向她,“你對村裏人那麽好,他們怎麽能這麽對你?!”

若不是鄭隊長及時趕到,後果真不敢想!

“……”

寧七手上的動作一頓,木木的,“秋月姐,人間是有真情的,可這真情呀,不能大過利益。”

說著,她愴然一笑,收著碎片進垃圾桶,“情分在了,怎麽都好說的,情分不在,人,就矮了半截,秋月姐,我不怪他們,是我先求人家的,我理應承受著這些,他們只是錯在沖動,而我,卻是高估了自個兒。”

錢嘛!

殺人不見血的刀!

跟切身的利益比起來,她又算個什麽東西呢!

胡秋月啞然,拉著三寶坐到炕邊,“三寶,你這次要賠償多少錢?”

旁觀了半天也算七七八八!

村民們當年的認養款就是七萬,種植園預售款五十萬,再加上服裝廠的違約金……

最少得六十萬往上!

錢咋還呀。

寧七也不避諱胡秋月,從包裏拿出那本封皮被撩到黑黃的賬本,“你看看吧。”

“……”

胡秋月翻著賬本就開始心算,算不過來就找出算盤,撥拉了一陣,心慌不已,“三寶,賬上是六十三萬三!”

不說賠了多少錢!

眼巴前的賬,咋還吶!

寧七苦笑,數還挺適合她!

蠻牛的。

人均月收入幾十塊的八十年代。

她一下欠了六十多萬!

大負豪了。

“三寶,你手裏還有多少錢?”

胡秋月聲線抖著,:“我爸正好還沒開分店,我家能拿出十幾萬的……”

“秋月姐,先算我能湊出來的吧。”

寧七說著,“你先減去二十三萬,這是我存折流水剩下的,減去五萬塊,這是我訂購的機器貨款,應該能退給我,減去兩萬,是我的裝修工程款,我回頭去把工停了,水泥磚頭輔料都賣一賣,差不多會湊到兩萬,二十棵野山參能賣到兩萬,我那輛拉達,當年是超低價買的,現在還能賣兩萬……這是多少了?”

“三十四萬。”

胡秋月憂心忡忡,“還差二十九萬三。”

“不止……”

寧七垂下眼,“服裝廠和種植園,還欠大夥一個月的工資呢,我不能光還給大家七萬塊,要加利息的。”

二哥的醫藥費呢?!

奶奶每個月的抗排斥藥物錢呢!

房租生活費呢!

哪能可丁可卯的。

“三寶,姐給你拿十五萬,我家分店等等再開!”

胡秋月說著,不容三寶拒絕,敲下減去十五,“剩下十四萬三。”

數字這才好接受點。

可十四萬……

還是巨款!!

空氣無形中就壓抑起來。

“三寶,找喬凜吧。”

胡秋月皺著眉,“他門路廣,朋友多,湊十幾萬應該不成問題的……”

‘鈴鈴鈴~~鈴鈴鈴~~~’

沒待寧七答話,電話鈴聲就竊聽般率先響起——

“是不是喬凜打來的!!”

胡秋月眼裏一喜,“三寶,你快去接!”

“……”

寧七看了眼時間,下午三點,喬凜從未在這個時間段給她來過電話!

再說,他人在?國了呀!

提著一顆心,寧七上前接起電話,“餵,你好,我是馬寧七。”

“是我。”

話筒那側響起葉靜儀的聲音,“馬三寶,你還好嗎。”

“……”

不是喬凜!

寧七心一放的同時又蔓延出苦澀,“阿姨是來關心我的?”

對了!

蕭如歆被自個兒氣回去了!

葉靜儀的電話便打來了!

夠效率的!

“我怕你想不開呀。”

葉靜儀的聲音聽不出情緒,“馬三寶,我同情你,但你也不算很無辜,這場火,是由於你的私人恩怨而起,若不是你平常人際關系處理不當,也不至於遭此暗算,這件事,無論你能不能度過去,我都得告訴你,做人,不能太過自信。”

“……”

寧七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吐出句,:”葉阿姨,我受教了。”

“馬三寶,我知道你現在情緒不好,我也不說太多,你現在肯定缺錢,定會想著去哪裏找誰籌錢,不過,我得提醒你,不要找到凜凜那裏,他出國沒到兩個月,正忙著熟悉環境,你一去電話,他心神就會亂了,明白我意思沒。”

寧七嗯了聲,沒做多說。

在話筒裏聽到葉靜儀聲音的那一刻起。

她便知道對方的來意了!

“這樣吧,好歹你也是我兒子的女朋友,我不能見死不救。”

葉靜儀繼續道,“你缺多少錢,我借給你,但醜話我還是要說在前頭,錢只要給你了,以後你見到我,就要像徐文馨一樣,伏低做小,不能給我臉子看,想你也再難去掀起風浪,就拿錢還完賬,安心的把大學讀完,日後,至少能有個拿得出手的文憑,將來我凜凜帶你去見長輩也不會難看,好了,你說個數字吧,需要幾十萬?要不我湊整給你拿一百萬?夠沒。”

“……”

豪氣呀!

寧七有一種要被資本拍懵的感覺!

可葉靜儀的每一句,都針刺一樣!

紮的寧七本以為麻木的四肢百骸!

頓起痛感!

寧七微微側臉,看向一旁大衣櫃鏡子裏,自己那張麻麻賴賴的臉,喉嚨裏發出無聲的笑音,“阿姨,您還有別的事兒嗎,沒事兒,我就先掛了。”

“?”

葉靜儀在話筒那側怔楞片刻,“你不用錢?馬三寶,這時候你就不要在裝相了,我知道你為了給你奶奶看病,一下子預售了五十萬的人參,錢基本全花了,服裝廠是你的經濟來源,現在也一並損毀,可能還有訂貨商家的違約金要賠付,你這時候,還要什麽自尊心?!”

句句屬實。

寧七真挺欣賞葉靜儀的率直。

雪中送炭!

不過炭有些太過燙手!

沒法接。

“葉阿姨,您可能不太了解我,我是需要錢,但我會想辦法去籌錢,這件事我也不會驚動喬凜,您要沒別的事兒,今天,就先說這些吧,我這邊還要忙。”

“……”

葉靜儀無語了幾秒,氣對方的不識擡舉!

“馬三寶,你現在撐不住沒人怪你,甭說你是個年輕人了,就算上了年歲,遇到這檔子事兒也無力回天,都得緩個十年八年,目前重要的不是較勁,而是怎麽能讓你自己不因破產而面臨大額負債,別最後搞得大學都沒去念,一無所有,死狗一樣,就會天天以淚洗面,期期艾艾,整成那出兒給誰看呢?不還得我兒子去拯救你!!”

死狗?

寧七沒接茬兒。

“馬三寶,你在聽我說話沒?”

葉靜儀哼笑了一聲,“行,你願意變成爛泥,我也不攔著,話我是說清楚了,另外提醒你,我們家的兒媳婦兒學歷不能太難看,別一時無腦連唯一能拿出手的大學都白考了,再有,我兒子的車不能賣,你開可以,賣了我可急的!”

語末,葉靜儀又丟下句,“自己給自己找罪受,看似自強不息,其實欲拒還迎,可憐兮兮,你是想感動誰呢,我最瞧不上的就是你這種人!”

撂了電話。

嘟——

忙音響起。

寧七抿了抿唇,合上話筒。

“這個葉阿姨也太有意思了吧!!”

胡秋月聽半天早就忍不住了,“要借你錢還說一堆沒用的,她是在安慰你,還是給你找氣受呢,還可憐兮兮,你又沒有去求她!”

“她只是在提醒我……”

寧七呢喃著,“人,要想活得硬氣,就得靠自個兒。”

身體好累,心也好累。

但凡想接受誰的恩惠,必然要承受其‘敲打。’

她走心的,倒是葉靜儀的那幾句‘死狗’,‘爛泥’,‘一無所有’……

葉靜儀倒是把她遇事後會有的反應都給吃透了!

連她想萎靡不振,都變成矯揉做作了!

院裏似發出鬧騰的響動——

一時間,人聲陣陣。

寧七透過窗戶望出去,在院子內看到了熟悉情景人影!

很虛幻。

海市蜃樓一般!

“爸……”

寧七清楚是假的,還是奔到窗前,喃喃的,叫了聲,“爸……”

“三寶,你看啥呢?”

胡秋月對寧七的舉動不解,狐疑的詢問,“院裏有啥呀。”

“先別說話……”

寧七擡了擡手,視線仍看著院內,眼前似放起快進電影,一幕幕,都是熟悉的畫面。

家境衰敗,寧老六牽著她的手走出別墅,父女倆蹲在農貿市場吃著盒飯。

寧老六的身前立著個寫著‘萬能工’的牌子,他把肉夾到自己的盒飯裏,“閨女,吃……”

“我不要。”

她嫌棄的搪開,“爸,在這蹲著吃飯,丟死人了……”

寧七像個旁觀者,扯著唇角傻笑著,看著寧老六在似真似假的景象中橫眼,“嘖!閨女,咱這盒飯沒偷沒搶,可是花錢買的,肉又沒得罪你,趕緊吃,吃完好有力氣去嫌棄丟人……”

沒等吃完,父女倆的身前就站了人,“擦窗戶你能做嗎,一天一百塊錢,十六層樓。”

“能能能!”

寧老六忙不疊的站起,“我是萬能工,啥都會幹的,擦得可亮堂了!”

“爸,十六層呢。”

小姑娘抓住他,“算了吧。”

“二十六層你爸也行!”

“我跟你一起。”

小姑娘起身,“咱倆一起去擦。”

“人家就用我一個人,顯得你啥了!”

寧老六跟著來人走,回頭囑咐著閨女,“吃完飯回家等我,別亂跑,晚上爹給你加菜!”

“……”

寧七擡手附在嘴前。

畫面一閃,寧老六坐在寫著‘占蔔算命’的桌子後,“在下姓寧,排號第六,事主稱呼我寧先生就好。”

“寧先生,您看看我這卦象,運氣咋樣?”

來人小心翼翼的詢問,態度十分恭敬。

寧老六看了看卦簽,點頭道,“此乃澤水困卦,你最近坎坷很多,諸事不順。”

“對對對,寧先生!”

來人似被戳到,“還望解惑!”

“此卦兌上坎下,水在澤下,萬物不生,寓意君子交困,小人作惡。”

寧老六微微瞇眼,“多不如意,所謂龍游淺水遭蝦戲。”

“……”

寧七捂著唇,畫面裏的她,正站在寧老六身後,聽著當爹的一席話有些暗暗偷笑。

覺得他在忽悠賣弄!

但此刻!

寧老六說的簽文卻像是道進寧七的心底!

“寧先生,我要怎麽做呢?”

爸,我要怎麽做呢?

寧七跟著景象裏的人一同尋問,只見寧老六放下卦簽,“莫急,此卦雖有困頓,君子仿佛被纏繞在困擾的葛藤中,掙脫不出,周圍似有山石搖搖欲墜,但兌卦,又有徐徐之相,亨達之意,澤水本為喜悅,亦有柔和之姿,堅行正道,方能擺脫困境。”

語落,寧老六正色道,“卦文詩中有訣,困擾迫人需隱忍,空言無信反蹉跎,求人之問當得遇,順利無災福自多,堅持到底,走出去,一切,也就迎難而解。”

走出去?

寧七唇角發顫。

景象再次一換,變成了她和寧老六早些時租住的居民房。

高考失利,她把自己關著屋子裏,每日渾渾噩噩,以淚洗面。

寧老六勸也勸了,安慰也安慰了,最後索性就由著她去消沈。

“閨女,吃點飯吧。”

到了飯點寧老六會進她的臥室,把面條放到桌子上,“吃些東西,吃完飯才有勁兒繼續難受。”

她當時受了很大的打擊,前路已然昏暗了!

靠在床上,她似垂垂老矣,“爸,你對我失望了吧。”

“還成吧!”

寧老六還拿著根冰棍,咬了一口點頭,“反正你這死德行是讓人挺鬧心的,我說,你啥時候能緩過來,給爹個信兒,省的爹還得在家給你當保姆。”

“我又沒讓你在家守著我!”

她委屈的不行,“我這麽用心三年,臨了臨了卻拉起肚子,爸,我要不要這麽倒黴!”

“事兒已經出了呀。”

寧老六無所謂的,“大不了你就在覆讀一年,爹又沒攔著你,你天天這麽虐待自己,屁用不頂的!”

“我難受呀!!”

她哭得眼淚都要幹了,咧著嘴看向沒事人一樣的寧老六,“爸,我是廢物吧!在你眼裏,我現在就是廢物了吧!”

“你可比不上廢物!”

寧老六扔掉冰棍筷子,“閨女,真正的廢物,可都覺得自己牛比著呢,沒那自省的覺悟!”

說著,他上前拉開窗簾,“陽光明媚呀,閨女,你在家哭也是哭,不然咱出去哭吧,不管咋樣,別耽誤掙錢,這月房東都催我了,交不上房租,搞不好你就要去橋底懊悔人生了!”

“……”

畫面裏的小姑娘在床上蹬腿,仰面悲痛,“爸!你就不能好好的安慰我,我怎麽攤上你這麽個爹!”

噗~

寧七卻有些失笑,淚水糊了滿眼——

畫面整合模糊,寧老六一人背手站在院子裏,踏著薄霧,瀟瀟灑灑,似要遠走。

“爸!!”

寧七喊了一聲,“爸!你別走呀!”

“閨女。”

寧老六沒有回頭,笑音卻傳了回來,“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爸……”

寧七啞著聲,眼淚越發洶湧。

直看著他的背影從薄霧中消失。

院子裏,恢覆了空曠安靜。

“三寶,你別嚇姐呀。”

胡秋月攬著寧七的肩膀,驚驚懼懼,“你爸不是很早就沒了麽,他在哪了?”

“……”

寧七搖頭,扶在窗臺上,肩膀顫抖,眼淚潺潺流個不停——

過濾著剛剛的一幕幕,壓抑的心氣兒卻逐漸開始透亮!

前世她高考失利,以為自己會活不下去!

最後,卻被現實推著朝前走,沒時間再去蹉跎!

澤水困卦。

堅持到底,方能踏破困境。

想著寧老六,他這個永遠不那麽‘正經’的長輩……

寧七有些開悟了。

“三寶?你……”

寧七擦了擦眼淚,轉頭看向胡秋月,喉嚨裏卻笑了一聲,“秋月姐,我以為自己什麽都經歷過,什麽都懂,任何風浪都經得起,但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我看東西很表面,我並未真正經歷什麽,我爸給我保護的太好了……”

胡秋月不懂三寶為啥忽然說這些,靜靜的,沒接茬兒。

“我雖然看到了一些齟齬,可我爸,一直擋在我身前,他教我寬容,教我良善,今天,我處在了我爸當時的位置上,才知道,他面對的是怎樣的血腥,又有多大的胸懷……”

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呀!

寧七定定的看向窗外,“我總覺得他不靠譜,他不沈穩,他太性情,現在我明白了,他很久以前,也是和我一樣,做事低調,謹慎,生怕禍從口出,被誰詬病,你裝,你嘚瑟,你為人猖狂,當失去一切後,他活出了自我,活出了灑脫,人就是這樣,帶著枷鎖,反而包裹住了自己,得掙脫開,由此,才是新生。”

她耳濡目染的跟隨寧老六學佛學道。

修身養性。

以為學到了根髓,不過閉門造車。

寧老六的破產,給她的打擊僅僅是好日子到頭了!

她並未有其他的感觸。

甚至覺得寧老六的一些做法,有些丟臉。

如今她從高處跌落,感受到人間冷熱,才算明白。

寧老六當初替她收納了多少情緒!

他才是真正的超脫!

她穿越一回,一直活在別人的眼中,扮演不同的角色。

力圖所有人都去喜歡自己!

可人!

為什麽非得在意別人的看法呢!

大家覺得你是成功人士你就成功了?

大家覺得你可憐你就可憐了?!

不。

你只是你自己。

活著是給自己看的!

無需任何人去佐證什麽!

“三寶,你的話,姐沒聽懂。”

胡秋月扶著她坐到炕邊,“三寶,你是不是打擊過度……”

都出幻覺了!

三寶爹都死多少年了!

回來了?!

嚇不嚇人!!

“沒!”

寧七搖頭笑笑,長籲出一口氣,“簡單來說,我是覺得,這些都不是事兒了。”

“秋月姐,我先前看過一本書,蠻正能量的,女主角有一句話說的我很喜歡,她說,你就是一顆土豆子吧,也得朝前軲轆,像我爸那樣,一無所有後,沒空去悲傷,去質問,想活著,想翻身,就去軲轆,反正啥都沒了,最差已然如此,只要人死不了,就有奔頭!”

甭管是做雜工,賣大力丸,裝先生,開廢品回收站……

寧老六身體力行的教會了她,面對苦難,應該有的精氣神!

“土豆子?”

胡秋月笑了,“書裏還會寫這種話?三寶,這書裏的女主角是不是跟你一樣,啥都沒了,然後又靠自己的努力熬過去,風生水起了吧!”

“額……”

寧七真被攮了下。

血直呲呀!

女大哥是真他媽的順啊啊啊!

寧七算是被她那重生模式忽悠了!

以為大家都拿著一樣的重生劇本呢!

誰知道答案抄完,告訴她是AB卷!

沒玩死她!

“三寶,就算是朝前軲轆,剩下的錢呢……”

胡秋月滿腦子還是這些,“十幾萬,怎麽……”

“我有辦法的。”

寧七攬了攬她的肩膀,黑白分明的眼底升騰起堅韌,“秋月姐,錢可以去貸款,不會有問題,我可是十三歲就能炒熱假領子的上河村小福女呀。”

“嗯。”

胡秋月反要被受害者寬慰了,“三寶,你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學可別不念了,沒事的,學費姐能給你拿。”

“……”

寧七恍惚了下。

絕望時,她真想過放棄大學!

前路迷茫,她都不知道下一步怎麽走,哪有心思繼續去讀大學?

但現在……

無論是現實,還是葉靜儀的話……

都給她提了醒!

“我得念。”

寧七眼神堅定下來,“秋月姐,你的十五萬,算我借的,我明年之前,努力還給你,剩下的錢,你不用再替我操心。”

“你真能撐得住?”

胡秋月難免憂慮,“三寶,你別太逼著自己了。”

“沒事。”

寧七拍了拍她的手,“我爸說過,人出生時,就是一張紙,在上面寫寫畫畫,可不管寫的多滿,字跡多漂亮,這張紙,免不了會被風雨沁濕,被有心人潑墨,損毀,它要一直平平整整,那輕飄飄的,連塊橡皮都承不起,再多的墨水,也抵禦不了外侵。”

胡秋月被她帶著節奏,“那要怎麽辦?”

“折一折呀!”

寧七笑了,“把這紙折成扇面的,就硬起來了,可以撐住很多東西了,人生就是要你去學習的同時,還要不停的折起,直面風雨,哪能一直平整,總要遇到些挫折嘛,秋月姐,你就記住,但凡打不到我的,都會使我更加堅強。”

生而有翼,豈能匍匐前進,形如蟲蟻?

“這就好。”

胡秋月受到感染,“三寶,姐一直信你,還好你沒有灰心喪氣,姐真的怕你……”

“嗨!”

寧七笑笑,“我不會倒下的,妹妹我得站直流了!”

兩天了!

哭出的眼淚都得有一茶缸了!

血都噴了好幾口!

還不夠她灰心喪氣的?

前世更是消沈了一個月呢!

最後還不是被房租逼得,跟著寧老六出門該幹啥幹啥去了!

這三把火!

堪稱她人生路上的一記悶棍呀!

讓她連‘痛’都喊不出!

也算利落!

起碼,她人還活蹦亂跳的,有力氣繼續揚鞭。

人生當真莫測。

不是洗洗腦就能粉飾一切太平,謹小慎微就能求得安穩。

出世者。

才能入世!

當嘗遍一切苦楚,還依然熱忱的愛著這個世界,熾烈的活著!

如此,才是真正的超脫。

……

晚上,胡秋月沒有回去,收拾好了屋子,姐妹倆簡單的吃了點飯。

胡秋月給家裏長輩打完電話,寧七便接力般給醫院去了電話。

問完馬勝武的情況,和蘇月還聊了陣。

蘇月詳細的說了說馬勝武的恢覆狀況,直言讓寧七放心。

馬勝武的肩膀打了石膏還不能動。

但等到拆開,慢慢做康覆訓練,持之以恒,大概率不會留下後遺癥。

蘇月憂慮寧七的學業。

和胡秋月一樣,她唯恐寧七為此就放棄念書,要去拯救事業了。

寧七告訴她,正是為了做好事業,才要念書,如此才能走的長遠。

蘇月安心了,讓寧七先處理家裏的事兒,她會照顧好馬勝武。

最後,蘇月說,“三寶,你要勇敢,你是我們的大樹,永遠都是。”

“嗯。”

寧七酸了鼻子。

她會勇敢。

為自己,也是為了喬凜。

她要振作起來,以最好的狀態,去等待他,面對他。

緩了緩情緒。

寧七最後把電話撥到家裏,和老太太一通扯閑篇!

胡秋月坐在炕上,瞧著寧七在電話前嬉皮笑臉,偏頭就抹了抹淚。

真的好心疼三寶!

有些話,說的好簡單。

總覺得一咬牙,就會把困難撐過去。

但時間不會留下情面!

每分每秒都煎熬著你,讓你去感受苦難帶來的疼痛感。

……

這一夜,沒有村民來看電視了。

村裏都靜謐起來。

姐妹倆關燈躺在炕上。

寧七又給胡秋月灌了很多雞湯。

聊到深夜,寧七聽她呼吸漸漸的沈穩,自個兒睜著眼,如何也睡不著。

嘀嗒~嘀嗒~

秒針的聲響無比清晰——

寧七在腦中過濾著一切,她是想開了的,可還是會疼,會惋惜……

想起喬凜在六年前說過的話,“要知道,跟一個合夥人都會鬧不愉快,更何況是一群合夥人,眾口鑠金,做好了,你是英雄,救世主,他們捧你,敬你,做不好,你就是被痛打的落水狗,他們罵你,恨你,馬寧七,這事沒那麽簡單。”

寧七牽著唇角,真讓這狗子說準了!

曲木為直終必彎,養狼當犬看家難。

好事總得善人做,哪有凡人做神仙?

嗐!

實在睡不著,寧七悄咪咪的起身,走出房門。

月光在院裏灑滿清輝。

寧七抱著胳膊,去後院看了圈。

漆黑的廠房猶如陰森的怪物,提醒她消失的一切。

沒多停留,她回到前院,坐到小板凳上,擡頭看著天上的星星。

眸底,隱忍著傷痛。

既想他在,又不想他在。

他在,自己能靠一靠。

擁著陽光,心裏也會透亮。

他不在,自己才好將狼狽隱藏。

這副模樣,不能見他。

情緒是個什麽鬼東西!

覆雜的!

撥亂不清!

院墻外有人影閃過,寧七靈敏的捕捉,“誰?!”

無人應聲,寧七聽到腳步聲從她家附近離開。

她慌忙起身,隱約的感受到了什麽,急匆的追上去,喬凜?

沖出院門,不遠處有一輛停靠的轎車。

天黑,她一時分辨不出,瞄著車,寧七微蹙著眉朝車走近,“誰在車裏?!”

剩十多米的時候,車門開了,下來的男人身材傾長,“馬三寶,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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