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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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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郁的鬼氣在他周身繁覆盤旋,穿透這具脆弱的身軀。

秦鈞的眼睛是鐵灰色的,掃過他人時,總有一種散漫漠視的感覺,但此刻望進江應鶴眼裏,卻有一股奇特的珍視。

江應鶴護住他的心脈和元嬰,耳畔是天穹之上翻滾的元神雷劫,低聲道:“恐怕是當年未曾將你身體裏的鬼氣全然剔除,才有今日……”

他話語倏忽一頓,目光落在鈞兒的右手之上。

原本筋骨勻稱,均勻修長的手指與小臂,依附在骨骼上的血肉盡皆化去,只露出森寒的白骨和殘餘的筋膜。原本的暗色長袍被血跡洇透,散發出濃重的血氣。

江應鶴一時連話語都不知道怎麽說了。

他分出一手,觸到對方的指骨上,動作一頓。

天邊雲層驟沈,一道天雷直轟而下,劈入鬼氣濃郁的正中央。

一般來說,修士們都會遠離渡劫的道友,一個是如果自己境界到了、天劫高懸,其他人渡劫也會引動自己的雷劫,另一個問題就是,如果靠得太近,天雷是不會分辨他人的。

江應鶴是洞虛境,面對元神期的雷劫時,雖然並不算困難,但還是被周身的天道重壓壓得蹙緊了眉。

“你的手……”

江應鶴只問了一半,便慢慢攥緊了鈞兒的手指,道:“……師尊會想辦法的。”

他的聲音很低,帶著其他人根本沒有資格聽到的那種溫柔。秦鈞明明是一個無血無肉、也不須心臟跳動的惡靈,卻在此刻覺得胸腔裏那顆人類的心,在劇烈地震動。

他驟然反握住了江應鶴。

“師尊,”秦鈞的聲音有些微微沙啞,像是在砂紙上摩.挲過一般,沈沈地響在耳畔,“如果我真的變成了一個鬼物,師尊……會不會不要我?”

他很少說這種話。

江應鶴擡起眼睫,墨色明眸看了他片刻,像是承諾般地道:“師尊不會讓你變成那個樣子。”

陰沈鬼氣在周圍擴散,隨著天雷劈下而震蕩。秦鈞垂下目光,對天雷加身一聲不吭,而是盯著江應鶴與他交握的手指。

他心裏的確有很多惡念在翻滾,在不停的叫囂著幹擾理智。譬如此刻,他師尊牽著他的手

,近在咫尺,他心裏最大的念頭就是把他搶回去,養起來,放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但是,不行。

他從未有任何時候像這樣如此清醒地認識到,他想看到的是現在的江應鶴。

他永遠也不想見到,雪劍忘塵對著自己的那一天。

江應鶴哪裏知道鈞兒心中在想什麽,他一邊回憶秦鈞這百餘年來的修行路途,一邊想著補救的方法……雖然這手看起來不影響動作,但也不能這樣啊!這樣以後鈞兒找道侶的時候,哪家女修能不害怕?

江應鶴感覺自己就像個老父親,三個崽沒有一個好養活的,修行不用說,這日後找媳婦他都忍不住操一下心。

元嬰突破為元神的天雷並不好渡過。在整個修真界,突破元神後就可以被尊稱為一聲真人了,哪一個不是做足了幾百年的準備,才找個良辰吉日、洞天福地引動天雷,哪有鈞兒這樣的……

江應鶴護住他的心脈,囑咐道:“事發突然,只能硬撐,鈞兒……”

他話語剛落,就感覺秦鈞似乎是有些支撐不住了,低頭抱住了自己。

江應鶴嘆了口氣,道:“這種事情,連我也不能幫你,只能為你做最後一重保險,靠近我有什麽用?”

“有用的。”鈞兒的聲音帶著一股類似於幹渴的嘶啞,“師尊,讓我抱一下。”

他的手臂收緊,繞在江應鶴的腰後,從寬大層疊的仙袍間勾勒出對方的腰身,才忽覺原來江應鶴的腰有這麽瘦削。

江應鶴平日裏穿衣服穿了好多層,看著雖然飄渺出塵,但卻讓人看不出他具體的身形,只有攬在懷裏,握在掌中的時候,才能感覺到他身體的溫度。

太輕了,抵在掌心裏時,秦鈞幾乎覺得沒有重量,對方輕輕一旋身就能脫離出他的掌控。

他下意識攬得更緊,聽到師尊無奈的聲音:“難道這樣能給你渡劫的力量麽?”

江應鶴說這話的意思,是想要鼓勵他勇敢地面對天劫,人生總有那麽幾次大起大落落落落落落……何況還有自己呢,就算無法晉升,也不至於毀了修行的根底。

但沒想到平日裏獨立自強、擅長先斬後奏的二徒弟,第一次這麽親密地抵著他的肩膀,語氣沈沈的回應道:“能。”

江應鶴:“……”

這孩子沒法教了。

正當江應鶴被這個想法腦內刷屏時,見到阿江師尊系統的進度條忽地又躥了一截,系統還冒出了粉紅色的泡泡,朝他比了一個心。

江應鶴:……這都是什麽啊!

————

雷雲翻滾。

這種渡劫異象驚動了所有人,連游.行的百鬼都跟著一同狂暴了起來。

一團烏漆墨黑的鬼氣包裹住了雷劫中央,根本看不出裏面是個什麽場面,只有不停匯聚的雷電壓力和鬼氣肆虐。

李還寒一身寒氣地立在一旁,沒有人敢靠近這位。有些蓬萊弟子們是親眼見到玄微仙君為了秦師兄破入鬼氣旋渦中間的,別說靠近李師兄了,就連看起來最沒脾氣的長夜小師弟,唇邊的笑意看著都有點讓人害怕。

長夜雖有佩劍,但並不是觀劍卷上的名器,而是江應鶴私藏中的一把軟劍,此刻服帖地纏在腰上,鋸齒前後扣合在一起。這是江應鶴勉強選出來的,頗為不滿意,似乎有給長夜重鑄的打算。

但他卻愛如珍寶,日夜不離手畔。不過此刻,長夜並沒有撫摸這把軟劍,而是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碧色長笛。

長夜緩慢地敲了敲面具下方,眉心的銀色印記時隱時亮,覺得自己的後槽牙都跟著癢,腦海中已經把這個秦師兄咬死好幾次了。

天犼的習性非常特殊,他除了龍腦之外,幾乎沒有什麽想吃的東西,與秦鈞那只食人神魂的惡靈完全不一樣。

長夜已經腦補到秦鈞是怎麽誘哄江應鶴的了,隨後看到一直凝滯不動的李還寒鏘然拔劍,身上內斂已久的殺機幾乎滿溢了出來。

他趕緊擋住這只天魔:“師兄!”

這聲“師兄”,還真難得的情真意切啊。

李還寒冰冷地盯了他一眼,語氣森寒:“讓開,我要宰了那個狗東西。”

這句話話音剛落,那邊的雷雲驟止,盤旋的鬼氣仿佛終於被驅散了,慢慢地四散開來。

長夜哪還有攔他的心思,轉過頭剛想看看能不能撲一下師尊,就看到秦鈞的手戀戀不舍地從江應鶴的腰側移開。

長夜:“……走,我幫你。”

但這話並不能成真,再殺氣騰騰的心緒,在掉馬的危險面前都得死死忍住。

此時秦鈞身上的衣衫已經染血了大半,是雷劫加身劈出來的傷口,但他恍若未覺一般,一直盯著江應鶴的側頰。

許是這視線太灼熱了,仍在助他穩定境界的師尊擡起雙眸,輕輕地掃過來一眼,秦鈞立刻收斂神情,望向了一旁的兩人。

李還寒慢慢地將血劍按進鞘中,面無表情地道:“恭喜師弟。”

一旁的長夜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似乎也在壓著體內躁動的原型,微笑道:“沒想到秦師兄能在雲州鬼城渡劫,這個地方百鬼夜行,可是非常恐怖的……哦對了,師尊還不知道吧,方才慧靜禪師與諸位前輩勘查了一番,說此地鬼氣沖霄,很有可能是歷史遺留問題。”

江應鶴分出神來聽了下去,問道:“什麽問題?”

“據說是一位鬼修大能在此地隕落的吧,很有可能是三千年前的天下鬼宗之主,那個人叫什麽來著……”長夜狀似認真地思考了片刻,“仿佛有記載說,那位鬼宗宗主叫秉之。”

他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誒?秦師兄是不是也字秉之來著?”

這個“善良乖巧”小師弟說話實在太快了,秦鈞根本沒有阻攔的時間,就聽到這小嘴叭叭地把他底褲都要抖摟出來了。

秦鈞截斷話語:“我跟鬼修怎麽能相同。”

長夜輕哼了一聲:“你跟鬼修,的確是大、不、相、同啊!”

兩人只是顧忌著江應鶴在旁邊,才沒有明面上吵起來。等到江應鶴收回手,確定秦鈞此次渡劫無礙之後,才發現周圍圍了一圈正道道友。

同門的顏師姐看著天雷就奔過來了,現在才見到江應鶴的影子,看到人沒事兒才松了口氣,但還是過去問了幾句:“到底怎麽回事?我看是元神期的雷劫,我並不能靠近,有沒有傷了師弟?”

江應鶴微微搖頭,只是垂手挽起秦鈞的手,霜白修長的手指握緊一片冰冷骨骼,低聲道:“只是鈞兒有些問題。”

顏采薇點頭道:“這倒是沒什麽,人保住就行,手可以慢慢治。”

一旁的慧靜禪師也靠近了幾步,道:“江仙君,如若不棄,可隨貧僧去蘭若寺暫居一陣,或許有法可醫。”

江應鶴剛想說要平定此地後,才行決斷,便看到隨著雷雲散去,整個雲州城的鬼修都像是火燒了屁股似的分分鐘躥了回去,眨眼間離開了生人的地界,只有幾只沒跟上掉了隊的小貓兩三只,在年輕一輩弟子們的恐嚇下瑟瑟發抖。

這是發生什麽了,他們老大媳婦兒生孩子了?

江應鶴一句拒絕卡在喉嚨間,緩了口氣道:“……恭敬不如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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