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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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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厚重朱門之外, 旭日盛光落滿地面, 映出明亮盛大的光輝。

一人的背影落在朱門之前, 周圍是兩三侍從,盡皆靜默不語。而朱門之前的佩劍侍衛,亦是神情無波。

在瓊宇高樓之上,玄袍銀線的三皇子齊謹正立於高處, 遠望著從視野最末端緩緩駛來的馬車。

馬車並不華麗,卻處處精巧細致,獨具特點,滿溢著一股清貴之氣,粗略一觀,便知不是凡品。

在馬車之畔,新封的攝政王騎在雪白駿馬之上, 在一旁低首與車中人交談,而後只攜了三兩兵士, 及攝政王的貼身親衛。

齊謹正凝神觀察片刻,掌心按住欄桿, 視線隨之移動,緩緩移至近處。

“殿下。”侍從問,“可要一切依照計劃行事?”

齊謹正緩慢頷首,在應允之後不忘詢問:“母親那邊如何?”

“娘娘說, 請您放手去做。”

“好。”

他胸口如擂鼓,骨血之中似有波濤沖刷,眼前現出至尊之位的形影, 想到百官俯首,天下盡入手中……是非成敗,在此一搏。

齊謹正低下目光,見到那個朱門之前的影子轉過了身。

馬車停了。

沈青鸞勒住韁繩,視線在一身丞相官服的李凝身上掃了一遍,翻身下馬,由南霜牽至馬車後方,即可行至對方面前,聲音中似有疑惑:“李大人?”

“攝政王。”李凝微笑道,“於女子而言,此乃大啟古今歷代、前所未有之封,可以名垂青史,冠絕天下。”

“李相過譽。”沈青鸞盯了他一眼,略微勾了下唇,“冠絕天下,不敢當。”

李凝沒有回覆她這句話,而是將視線落在了馬車之上,語氣溫吞,幾乎聽不出半點攻擊性:“國師大人許久未見,怎也不露面,我素聞玄靈子是當世修行之人的楷模,不僅有超脫於同輩的心境,在武學之上也頗有造詣……李某身不備此能,不該教國師提防啊。”

他語氣帶笑,好似調侃一般,緩緩補充:“攝政王攜王妃謝恩,難不成車中並非國師大人?”

沈青鸞的目光未從其面上移開,眉宇壓低,露出帶著一股寒凜之氣的冷笑。

“玄靈子既然是本王的人,除卻拜見君王之外,李大人有何理由讓內子下車一見?”

李凝不慌不忙地道:“王爺也沒有必要如此緊張維護,玄靈子的確貌美,大婚之日,其盛名轟動一城,不到半月便傳至京華,人們爭相談論。只是李某對王妃,只有同僚舊誼,並無冒犯之意。”

他的話語在此一停,忽地又道:“難道攝政王妃不是玄靈子,而是千裏誤傳?”

李凝話語之中的語氣確然溫和至極,但其所用的詞匯語句,無不帶著嘲諷暗指,字字緊逼。

他必須確認是兩人同行,才可攻其不備,一舉成功,如若有一人未至,則後患殺之不絕,繼任登位,徒成笑柄。

這話還未落實,車中之人便先沈青鸞一步,語氣淡漠地應道:“李相操勞國事,亦對他人家中之事關心勞憂,處處嚴謹,鄭玄慚愧不已。”

一只手撥開車簾,露出白皙的肌膚與腕,手指修長,指節窄瘦,從薄薄覆蓋其上的脈絡皮肉之間,能隱約看到淡青的血管,漂亮得如同一件精心雕琢的工藝品,在晴天旭日之下晃回一道光。

隨即是青色的衣袖,即便不飾金銀,依舊顯出一股清透玉潤的別致貴氣。

鄭玄分開車簾,擡眼向面前的李相身上掃過去一道,隨即被沈青鸞握著手接下馬車。

黑發烏黑,從中摻雜著一縷如清霜的雪白,耳鬢餘發別回去收攏至銀色發扣裏,露出耳垂邊緣那只質地細潤的玉環。

他的神情無波,目光淡而疏遠地掃過朱門,及朱門前的丞相大人。

“李大人專門等候在此,”鄭玄問道,“只是為了迎接我二人的麽?”

李凝揚起唇,略微笑了一笑,道:“怎麽會呢。”

他後退一步,朱門前的軍士立即上前,隸屬於禦林軍的高大漢子面無表情地擋在李相身前。

“王爺盤桓安川,久不班師,以成婚之名,在西北邊境勾結玉周,使之詐降,欲得大啟皇位,自取代之!”李凝一字一頓地道,到了此刻,他先前溫和的表象似在寸寸撕裂,露出內裏無有變化的冷酷,“幸虧本相及時發現,來往密信、勾結外邦的人證,俱落本相手中……沈青鸞,你還有什麽話要講?”

就在他說出這句話後,帝宮城墻之上的列隊軍士抽出背後羽箭,弦弓拉滿,直至宮門之前那兩人。

手中不穩,掌心盡是汗水,連手指都在微顫。其中一個軍士聲音不甘地向旁側發問:“攝政王真的謀逆了麽……”

另一人沈默了片刻,隨即道:“罪證俱在。”

“我不信。”他覺得掌心滑膩,仍記得神武軍主帥兩箭逼退玉周的逸聞傳至京華時,他與守城的弟兄深夜喝酒,是何等豪情萬丈,恨不在攝政王麾下抵禦外敵,守護家國。“王爺那樣的英雄人物,怎會……”

“趙哥。”旁邊的人喚了一聲,止住他試圖開口的話語,“不要說了。”

而朱門之前,隔著兩道交叉的兵刃劍戟,沈青鸞未曾去看城墻上萬千閃著寒光的羽箭,而是勾起一抹笑意,語氣不輕不重地陳述道:“李大人想殺我,不必費這麽大的力氣制造偽證,以圖名正言順。你自己做出操控皇室、形同篡位之舉,還要占據高位,做個光風霽月的賢臣……本王且問一句,李相跟貴妃娘娘,要怎麽洗得幹凈呢?”

李凝的目光霎時暗沈下來:“你說什麽?”

“一身汙穢,假作清白。你與後妃同出一鄉、早有舊情,暗通曲款已久,如今作為入幕之賓,不忘美人恩情,這才如此盡力幫扶三殿下。以至於本王與王妃,不過是你這片權謀路途上勢必鏟除的眼中釘。”

她伸手握緊鄭玄的手,略向前一步,迎著守衛軍士抽出劍鋒時一剎而過的映面寒光,擋在了鄭玄面前。

劍鋒發寒,將日光切割開來,折出的光線向四面八方射去。

“本王奉旨成婚,收覆失地,誅殺玉周之主,帶回降書。如此之下,仍受勾結外邦、通敵叛國等諸般欲加之罪。李大人,真正想謀逆篡位的,究竟是誰?”

李凝未曾再聽下去,只是與這位功績聲名足以流傳千古的攝政王殿下對視片刻,眉目之間迸生寒意,輕輕擡起了手。

眼前的寒光驟然逼近,兩把冷劍從守門軍士手中逼面而來。

沈青鸞擡腕拔劍,劍鋒脫出鞘中,發出渴血的錚鳴之聲,劍柄之上的一對青鸞圖案被她的掌心包裹,只剩下華美的尾羽,在眩目日光下折出一片青暈。

鏘然相撞之下,守門軍士的劍鋒被一股磅礴之力鎮壓而下,擊出兇氣畢露的豁口來。

而也在此刻,城樓之上,萬箭齊發。

那把雕刻著青鸞飛騰的長劍寒刃之上,將周邊疾射而來的亂劍斬落於地,在帝宮之前插滿一片,唯有一把飛箭遲緩而出,超脫於沈青鸞的計算之外,在劍鋒不及收回之時,自身後襲來。

她的身後……

來不及思索,等不了考慮。緊握在手中的手指細長冰冷,將全部都交給她,終身可托。

在電光火石的一刻,沈青鸞拽過他手轉身將之擁進懷中,在城墻之上箭發聲止,刀兵交戰聲起的同時,一股鋒刃破開血肉的聲響同時響起。

令人呼吸驟止。

鄭玄被她抱得很緊,能清楚地聽到一切,聽到對方在耳畔間滾燙的急促呼吸。

他擡起手,觸到對方的背上,手心被帶著溫度的濕潤血液濡濕。

踏入此途之前,已知前事未蔔。縱然他知曉兩人性命相系,但在擋箭的此刻,依舊心痛如割。

城墻之上的弓箭手被沈青鸞之前安排布置過去的人奪去武器,正在混亂交戰之中,無法再次放箭。

沈青鸞被一把羽箭從後向前貫穿,她擡起手折斷了外部箭尾,吐出一口腥甜血液來。

鮮血從鄭玄的肩後流淌而過,全是他心愛之人的。

“你是不是哭了?”沈青鸞撐了口氣,自覺問題不大,伸手去擦他眼角,不小心沾到血液的指腹在王妃臉上留下一道暈開的血痕,“你一心痛,我也跟著疼。”

恨水無情蠱的特性便是如此。鄭玄緩和了一下氣息,盡力將情緒壓制下來,不讓自己影響到對方,他還未回應,便被沈青鸞一手按進了懷裏。

那只沾著血汙的手,穿過層層青絲之間,不讓王妃看到自己身上的血跡與傷痕。

她半跪在地,再又增傷,擡眼望向李凝時,卻仍舊淺淡地勾起唇角。

“李大人。”

遮擋在李凝身前的兩個軍士已飲恨在青鸞劍下。他無遮無攔,神情中漸生笑意,甚至掛上了慣常的微笑,應答道:“如何?景王殿下。可嘆你攝政二字名不副實,只會打打殺殺,才有今日局面。即便你有所準備,但事已至此,只若李某一聲令下,禦林軍便會從這扇門中沖出來,讓殿下死無葬身之地。”

沈青鸞重覆了一遍:“今日局面?”

她擡了擡下頷,目光落到城樓之上,嗤笑一聲:“這就是李相的局面嗎?”

李凝隨著她目光看去,見到不知何時消失於面前的攝政王親衛、那個隨她上過戰場殺過敵的女子,一腳橫跨在欄桿之上,手中劍鋒抵在三皇子的脖頸之上。

周圍的宦官侍從倒了一地,而南霜手中的寒刃卻在寸寸逼近,在他頸項上割出血痕。

沈青鸞收回目光,問了一句:“本王出征之時,前來刺殺七殿下的死士,想必是李相安排的罷?”

她喉間嘔血,唇瓣殷紅,卻如同一頭擇人而噬的兇獸,露出冰冷淬毒的獠牙。

“如今——”沈青鸞道,“這樣滋味,三殿下也嘗到了。如若沒有了他,這天子之位……李凝,難道,君欲自取?!”

這一聲高喝清亮明晰,幾乎城上交戰之人似乎都暫且停了一瞬,以待丞相大人的金口玉言。

三殿下亡,君欲自取?

李凝目光晦暗不明地望去,見到沈青鸞明亮而鋒銳的雙眸,紅衣沾血,艷殺天下,如同一只涅槃浴火的鳳凰。

他轉而盯住齊謹正脖頸間橫戈的劍鋒,手掌越捏越緊,展出咯吱的骨骼摩擦聲。

·

帝宮,皇帝寢殿之內。

層層紗幔,十數位宮女侍疾,燭光昏黃。

一個上了年紀的姑姑從一旁走近幾步,望著那個衣著華麗閉眸小憩的女子,低聲問道:“娘娘,陛下該用藥了。”

貴妃略一啟眸,懶倦地應了一聲,她緩慢起身,接過婢女遞來的藥碗,坐到了龍榻之側。

“只有這些了。”貴妃低聲勸道,“陛下,只要這些喝下去,您便好了。”

帳中傳來一聲含混的聲響,一只手忽地抓住貴妃的手腕。

“……朕要見皇後……朕要見易氏!……”

女人低眼看著手腕上的指節,笑了一聲,語氣溫柔地道:“陛下忘了麽。皇後娘娘病了,得了容易傳給他人的……不治之癥。”

“……讓皇後來見朕,你……”

貴妃擡指點了點嫣紅的唇瓣,笑容收斂,面無表情地道:“陛下登位以來,這麽多年,俱活在對他人的猜疑之中,惠嬪自縊、端妃病死、林昭儀難產而亡……她們才多大……”

“為陛下做棋子、做寵物、做平衡勢力的玩物……”貴妃喟嘆一聲,“看著韶華早夭,臣妾,痛不欲生。”

她的視線放遠,看著周圍跪地垂首,大氣也不敢出的侍疾宮女,語氣不疾不徐地繼續道:“如今,時機到了……請您歸天後,在九泉之下,見一見那些曾寵幸過的女子們。”

“問問她們……可有哪一個,還願意真心愛你?”

貴妃話語停在此處,不知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她探手伸進帳中,掰開皇帝的嘴,目光無波地看著藥汁傾註。

像是流滿她的心口,蘊出極度的苦澀。

作者有話說:  貴妃好狠一女的。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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