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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皎皎天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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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肌膚太冰冷了。

溫熱的血液迅速地變涼, 沾到女子的指尖上。

慶曼婷伸手絞過他發間的一縷銀發, 低首註視著他, 用形同把玩的手法向下撫去。

她的手指被擋住,寬大廣袖半擋住了鄭玄的臉,對方向後躲了一下,喉間鎖不住的咳意和漸漸加重的寒苦蔓延上來。

涓滴血跡稍停, 在短暫的和緩之後,被毒素侵襲的身軀發生了嚴重的排斥反應,鄭玄猛地吐出一口鮮血,色澤寡淡的薄唇被洇上一點刺目的紅。

慶曼婷撥開他的手,幾乎感受不到阻力,她將對方的手握在掌心,覆又壓住他的肩膀, 靠得極近。

“鄭玄,”她喚了全名, “你還在掙紮什麽?”

她唇邊的笑容越擴越大,氣息冰冷而濕潤, 那蒼白的膚色上浮起病態的嫣紅,像是情緒處於極度的興奮之中。

對方修長纖秀的手指就被她攏在掌中,像是一片寒霜凝成的冰雕。

“……你記得我?對不對?”慶曼婷道,“你在我的院子外讀過好多詩, 我都記得……玄靈子,你知道齊明鉞是拿什麽和我約定的嗎?”

耳畔的氣息混亂支離,慶曼婷看到他冰冷忍耐的神情, 心中的某個地方似乎被觸碰了一下,溢出饜足而扭曲的快意。

“沒有沈青鸞,這份婚約該是我的……可惜,老昏君毀約了,但沒關系,世事造化,把你送到了我面前。”

就在她想要繼續動作的下一刻,那只被她握進掌心裏的手忽地一動,醞釀已久的內力猝不及防地爆發開,沿著她掌心向經絡內傳遞,劇痛和斷裂感從慶曼婷的右手飛竄而上,直接帶動了腰腹之間的舊傷。

燭光被蕩開的勁風吹滅,四周桌椅都跟著移開半寸。她被逼退數步,右手已經失去知覺。而原本勢在必得的目光停駐在鄭玄的眼眸間,看到他冰冷無波的目光。

比他的身軀還要再冷幾分。

慶曼婷“嘶”了一聲,聽到他壓下痛楚,沈緩下來的聲音。

“再不走,就給我把命留在這裏。”

她剛想嘲笑時,驟然發覺的確有腳步聲接近,數量眾多,一聽便知不是玉秀那個孩子。

慶曼婷面沈如水:“該求饒的是你吧?國師大人?”

鄭玄輕咳了一聲,擡手擦掉唇上的殷紅,淡淡道:“觀主道侶乃江湖中人,功力深厚,不下於我。這麽大的動靜,也該能察覺到了,時間短暫,你什麽都做不到。”

“你不怕我殺了你嗎?”女人眼角發紅,字句似在刀尖上滾過。

鄭玄稍稍停頓了,很寡淡地笑了一下,說是笑,但又好似只是旁觀者在昏沈月色下一剎的幻覺。

“你不是已經要殺我了麽。”

“我不想殺你。”慶曼婷有些沈不住氣,“沒有我的解藥,輕則內力沈封、形同武功盡廢,重則殞命當場,你一點都不怕?”

她沒顧忌自己經脈斷裂的右手,向前幾步焦灼似火地看著他:“你聽我的,跟我走,我治好你。”

鄭玄只是垂下了眼,語氣分毫不變:“你的時間到了。”

話音未落,腳步聲重至耳畔,房門被撞開,為首的是鄭林和成慧道人,紫衣女道兩側是提著燈的小道童。

便在房門打開的電光火石之間,窗邊黑影一閃,一片窗紗連接著窗框盡皆碎裂,原本在面前的女人在眨眼間逃竄出去,選擇脫出危局。

而就在窗邊聲音響動的瞬間,成慧身後的幾個道人隨之追擊,而為首的女道則指了指燭臺,讓道童將室內熄滅的燭光點上。

光暈微沈,映出鄭玄的身形。

他已緩慢站起,手中握著那柄白玉拂塵,襟袖染血,一寸寸的殷紅浸透衣衫。

以成慧的目力,只能看到他唇間的一點未凈的殷艷,那雙沈在燭光裏的雙眸,暗如永夜。

“父親。”他說,“……我想再見母親一面。”

這句話低微虛弱至極,內容很奇怪,來之無由。但卻能讓人字字聽清,而聽清的也只是這一句話而已,玄靈子不堪重負,撐持已久,還是昏倒在了鄭老大人的懷裏。

成慧走到他身邊,沒有去詢問追出去的弟子是否拿住了賊人,而是慢慢俯下身,伸手為他把了一下脈。

“秀之,”她叫得是鄭林的字,“這個孩子,你不要管了。”

在寂然如死的沈默之中,面對著老友漆黑沈郁的視線,成慧搖了搖頭,嘆氣道:“他該有這個劫數。”

“……當年惜香也是像這樣……積重難返。”

“貧道為他續命,”成慧道,“但之後如何,是兒孫的造化,秀之……不要再為難他了。”

憧憧燭火,周圍一個提著燈的道童將燈偏移了幾分,映上玄靈子的臉龐。

真好看啊……小孩子心裏想到,他看成慧在與鄭大人講話,便垂下手小心地碰了一下國師大人的手背,覺得很冰,又縮了回來。

他的目光從手指移到發絲間,發現他烏黑的長發間,蜷曲著一縷雪白如霜的銀絲,好似比初見國師大人時多了一些。

·

軍士夜行。

“還有最多兩日,便到安川。”殷岐坐在對面,擡指點了點案上的圖,指腹從路線邊緣滑過,隨後道:“屆時這千裏跋涉,才算有意義。”

沈青鸞的目光凝駐在路線上,正想說些什麽,忽感心口疼痛欲裂,周身泛出驚人的冷意。她皺緊眉峰,擡手捂住了心口。

“怎麽了?”殷岐問。

沈青鸞搖了搖頭,腦中一剎思緒萬千,她緩了口氣,能記得這是一種蠱蟲,但卻想不出為什麽要留有這種蠱在身軀裏,並不知曉這究竟是為了什麽。

“沒事,繼續說。”

殷岐不疑有他,正待繼續講下去時,所駐紮的營外忽有一人撩簾進入,未經通報,他轉頭一望,看到是景王殿下的近衛南霜。

他見此人進入內中,但躬身拱手,並不開口,便知曉其意,他起身看向沈青鸞,道:“改日再與殿下秉燭夜談。”

沈青鸞稍一頷首,目送殷岐出去,才一彈桌案,問道:“是什麽事?”

南霜道:“從北雁那邊兒傳的消息,說是醫仙大人已經聯系到了,不日將趕往安川,與您會合。”

這算是所有消息中最好的一個,沈青鸞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她擡指揉了揉眉心,忽問:“我記得齊明珠脾氣很大,他要是知道我忘了玄靈子,恐怕要耍性子。”

“不會的。”南霜脫口而出,但她又猶豫了一下,試探道,“要不,把後面那一位藏起來?”

後面那一位是指賀青洲,因大軍開拔,他被沈青鸞托付給七皇子,身在七皇子馬車內同行,因而要落後一些。

“藏?”沈青鸞想了一下,“不必,我總覺得玄靈子會信我,那就什麽都不必做。而齊明珠不信,藏之又有何用?”

南霜有些焦急地道:“那該怎麽做?主兒……”她心一橫,自暴自棄般地道,“所有人都覺得那是您的新寵,洗不幹凈的。”

沈青鸞閉上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那就讓他們去懷疑,也好讓長清輕松一下。”

自從藥效發揮、遺忘的東西越來越多後,沈青鸞將許多不願忘的東西記於一本書冊之中,但內容雜亂,除她以外,恐怕沒有人能看得下去。

就在話語談及此處的時刻,營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一個尖利如宦官的聲響高喊道:“抓刺客!七殿下遇刺——”

沈青鸞豁然睜眸,拔足出帳,望向後方遠處的混亂場面,交織的兵戈聲中,一個穿著夜行衣的影子竄出軍士之間,她聲線壓低,語氣如刀地道。

“南霜,把人抓回來,無論死活。”

“是!”

·

皎皎空中孤月輪。

一截色澤如霜的腕露在外面,探進穴位的銀針寸寸深入,炭火正旺,室內寒氣驅散,溫暖如春。

再次下針之時,床榻之上的人略微清醒了一些,撐起身體在床下的瓷皿間吐出一口毒血,呼吸聲還是清淺而微亂的。

“不要動。”紫衣女道坐在榻前,將銀針再進一寸,道,“此番不死,已算你有閻王找不到的運道了。”

借著燭與月,鄭玄看清是誰,又看到成慧身後的父親,這才一言不發地躺了回去,等到女道收針時,便低低地謝道:“有勞您了。”

“內力遲緩沈澀,兩毒相加。”成慧道,“為道友延命數月,之後是否能遏制住這等寒毒,便並非是在我的預料之中了。”

她頓了頓,又道:“我已同秀之商議過,你生來命中有此一劫,阻擋不成,反陷困宥。如今,你想做什麽,便去做吧。”

微光映照之下,坐在成慧身後的鄭林看不清具體的神情,面容似是有些蒼老,此刻正靜靜地望過來。

成慧道人側身讓開,留給他們父子之間交流。

燭淚徒流,火光有一瞬的搖晃。

“……你說要見你母親,是為什麽?”

鄭玄壓抑地輕咳了幾聲,道:“孩兒有些話,想對母親講。”

“這之後呢?”

“……想去見沈青鸞。”

鄭林閉上了眼,掌心覆蓋住了眼眸,沈默了片刻,道:“西北戰事,她早已離京。你與她的婚約也已昭告天下,聖人賜婚。”

他頓了頓,語氣覆雜地繼續:“只是,沈家的女兒另有新歡。若你二人未生情愫、便不該就此定終生,即便聖旨已下,但還有明璣子為你出面……”

這句話在此停頓。

話語未盡,其餘的聲音皆沈沒在鄭玄幽深的雙眼之中。

鄭林說不下去了。他長長一嘆,有些頹然地起身,身影沈凝在孤月之下。他走到燭臺邊熄滅火光,低聲道:“我兒溫良恭儉、寡欲少求,只是命定如此……天不假年。”

天不假年……鄭玄閉目沈思。

房門開闔,寡淡月色之下,那只冰涼的手握住了隨身存放的雙鳳玉佩,摩挲著上面熟悉的刻字。

從他心底升起著一個隱蔽的念頭,所有寒冷和痛苦都因為這個念頭變得明亮起來。

即便壽數不足、路途短暫。

他也會努力回到昭昭的身邊,握住她的手,絕不放開。

作者有話說:  我來啦我來啦,我帶著更新走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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