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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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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相會有些突兀。

齊謹行臨夜登門,年不過十四五的少年皇子身披鬥篷,迎面行禮。

兩側的奴仆太監,跟著他們的主兒屈膝下跪。七殿下的身姿秀如松竹,躬身未起,語道:“景王助我。”

齊謹行出身低微,他生母是行宮婢女,用完則棄。由賢妃養在膝下,而兩年之前,賢妃亦在後宮爭鬥之中薨逝。自此,齊謹行一身孤影,零落獨居。

也正是因此,他身邊甚少有什麽眼線,活動較為自如,才敢前來。

“你五哥,”沈青鸞未擡眼,一側的北雁早將齊謹行扶起,看茶賜座。她提了一提這茬。“也曾要我如此助他。”

這是在說齊謹言之事,已讓她心力交瘁、失望透頂。有婉拒的意思。

“我非五哥。”齊謹行道,“王爺不敢再試?”

那雙眼烈火灼灼,少年意氣甚足。沈青鸞牽唇一笑,撂出兩字:“激我?”

少年皇子放下手,脊背挺直,烏黑的發襯著面容,語氣帶著不符合這個年紀的剛硬。

“景王胸中有溝壑,有殺伐果斷之能、運籌帷幄之智。我這幾句,激不起你。”

這倒是還像句順耳的話。沈青鸞擡指摩挲杯盞,掌心貼著盞壁的花紋繞轉過去。抿了一下翠綠茶湯,蔓延升起的白霧逐漸飄散。

此刻竟成平靜之態,兩人坐於位,茶香正馥郁。

夜風隨之驟起,秋葉蕭然。

就在齊謹行微微忐忑之時,忽聽到沈青鸞道。

“你怕不怕死?”

若常人受問,必已驚出一背冷汗。而齊謹行資質甚佳,面對這一問話,尚沈得住氣。

“願走此路,一片血途。縱死何懼?”

面前冠發高束,鳳眸淩厲的女人掀起眼皮,略略地盯住了他:“名節忠義,全可不顧?”

“清明者不顧小忠小義,將有大事可為。只求自知輕重,心懷凈土。”

他答得很好,有明心見性的態度。沈青鸞微微瞇起眼,神態頗似笑,卻又笑意不深,語氣甚至還帶輕蔑。

“出身微賤如塵,也企求以權勢翻身,將私欲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怎麽,我像是很吃這套嗎?”

齊謹行定定地與她回視,她話語多落一分,那只扣住衣衫的手就越緊一分。

“我以前來登門,就是有所求。私欲有,真心,也有。”

香爐飄煙,柔柔地四散而去。

熱茶已溫。

沈青鸞低首飲了一半,驀地對北雁道:“換酒來,本王敬七殿下一杯。”

正在溫茶換新酒之刻,她推開杯盞,擡眸望了一眼逐漸昏暗的夜幕。

“若你有斷絕七情、弒殺血親的剛硬心腸。本王或可為殿下解憂。”

齊謹行聽得心口驟寒,只覺殺氣撲面。

他穩了穩心神,驀地站立起身,直視過去,道:“來日方長,我可回報給王爺你的,會比他人只多不少。”

這位以殘酷手段而傳於京都的女王爺,卻向後倚坐,現出一副懶倦的姿態,道:“本王無意做廢棄的弓箭、生銹的刀。只盼與所愛成婚,然後與他一起,為大啟,營百年基業……”

她微微一笑,聲音溫度驟燙。

“開疆拓土。”

齊謹行立於其面前,只覺喉嚨幹澀,心中都燃起熾熱的火焰來。他未再施禮,而是回覆道:“九重的寶塔高樓,百年之後,當有王爺一席,流傳千古,萬代敬仰。”

高處如此孤寒,沈青鸞早已厭倦了。她未曾出言,而是忽地想到那九重寶塔上的歌頌功德成就的玄金牌上,似是會有妻室的鐫刻記錄?

於是,齊謹行看到這位王爺變換了坐姿,態度突然認真了些,說了一句。

“按我的要求刻。”

還不待齊謹行真的想明白這句話,新酒已送至。

沈青鸞擡手傾倒,斟滿一杯。通體如玉的酒杯之內,瑩潤液體亮如綢。她擡手敬了齊謹行一杯,燒灼的液體順著舌根滾下喉口,烈氣沖入肺腑,一片火熱。

齊謹行是少年,更不曾喝過如此烈酒。但此刻舉杯,亦不曾遲疑。

空杯餘香,透出玉杯的柔潤色澤。微微搖晃的燈影下,映出七皇子纖瘦而剛硬的身軀。

“必不負恩。”

待七皇子離去之後,從臨時擺來的長屏風後,才折出一人的身影。

屏後無燈,自然也難以窺測出是否有人旁聽。

鄭玄坐到沈青鸞身畔,聽完兩人對話全程,淡淡評價道:“你如此試他,尚且不急不怒,可堪一用。”

沈青鸞頷首道:“我亦覺如此。”

她轉頭望去,看到鄭玄齊整束好的發,烏發間簪著一根素簪,別無他物。那雙眼遲緩了幾息,才轉望過來,目光一直蔓延進眼型鋒銳的鳳眸裏。

幽黑深潭,潭面平如鏡。沈青鸞凝望過去,幾乎有想吻的欲望。

像看那雙眼裏翻起波濤,漾出層層的波紋;想聽深潭發出水聲,沈靜的琴弦撥亂出微微的顫音。

像翻覆他眼裏的靜謐,把一切隔絕塵世的飄然之氣吞進腹中,讓他沾上世俗的顏色。

沈青鸞察覺自己越靠越近,幾乎已觸到對方眼睫前了,才驀地收心,指腹扣住桌面。

“可堪一用,那便用了?”

她的氣息太近了,那種刀兵埋進雪下的冰冷之氣蔓延過來,交融到鄭玄身畔。

有一種被侵略的感覺。

鄭玄握緊拂塵,指腹在玉柄邊緣的雕花上摩挲片刻,徐徐道:“用吧。我會助你。”

“也不必真的與他有什麽從龍之功。只若你我在聖人眼中是選了他,那便不須再多費心。”

鄭玄的心思,現在就是沈青鸞的命根子。她怎麽可能讓對方又為了這種事費心費力。

“聖人要一個立場,那便給他一個。”沈青鸞續道,“至於究竟龍椅上是誰,東宮內又是誰,都並無大礙。我不想看他們恭敬又防備的臉,虛情假意的感激和企求,我只要他們怕。”

“根植於心的畏懼,可以奴役人性。”

她一邊說著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一邊卻又極為柔和地伸出手,展開掌心示意。

鄭玄無奈地笑了一下,伸手過去,便被沈青鸞握住了。

“反正,你又不怕我。”沈青鸞看著他,手指略微收緊。

景王殿下心如玄鐵,無人可以擊潰。

能夠傷她的,只有玄靈子。

·

到底還是鄭玄治病要緊。

秋日愈寒,鄭玄已多加了兩件衣。而藥浴之效也漸起,效果與預期一致。

齊明珠因此在景王府非常有地位,出言肆無忌憚,身為天家公主的嬌貴之氣更是十成十地發揮了出來,連沈青鸞都禮讓他。

在此之後,齊明珠給鄭玄留下接下來一月的藥,帶著沈青鸞搜集來的名貴之物,據說要去親自采摘一顆種了許多年的藥草,並且閉關調配研制新的方子,尋一日清晨,孤身一人地離開了。

而沈青鸞也逐漸地表明了態度,表現出對出身寒微的七皇子頗為欣賞。這讓許多人都不敢置信,並且重新審視這位七殿下的潛力。

沒有人支持之前,七殿下幾乎不在所有人的考慮範圍之內,但若是有分量夠重的重臣支持,那麽……

還沒等估計價值的人開始倒戈,國師大人也開始頻繁進出七皇子府。大家迷惑之中,聯想到京中傳聞,似乎明悟了什麽。

據說,國師與景王是……情敵?

那些話本謠言,雖然已經止息了許多,但餘韻猶在。這話一傳入沈青鸞的耳朵裏,氣得她摔了筷子,拉過沒反應過來的玄靈子,話也不說地就把人吻到喘不過氣。

其間種種,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不便贅述。反正南霜與北雁,甚至是王府的那只鸚鵡,都已經知道什麽叫看眼色行事了,該閉嘴的時候閉嘴,該閉眼的時候……咳,閉眼。

被震驚到麻木的玉虛搜刮了所有詞匯,一開始每次都小聲念叨:“下流無恥。”如此雲雲,現下已經不再費力說這四個字了,而是背過身去,萬念俱灰地道:“我還小,放過我……”

不過也正是因此,國師大人惱她不分場合,那天飯沒吃完就走了。當然,他也只生氣了一頓飯的時間。

嘗到甜頭的景王殿下,積極認錯,屢教不改。

深秋愈久,初冬的寒意逐漸加重。朝堂政事愈多,在一場極寒的秋雨中,國師府的馬車轆轆地行過濕潤石板。

雨聲潺潺。在雨幕中竄出一道小小的影子,跳到馬車前端的木板上。

是一只濕漉漉的貍花貓。

車夫戴著鬥笠蓑衣,來不及攔下,眼睜睜地看著小貍花竄進了車簾內。

“國師大人……”

鄭玄原在閉目養神,聞聲睜眸,還不待回覆,便被一只濕漉漉的小貓影子竄到了膝上,趴在層層的衣服之間,往溫暖處鉆了鉆。

玉虛從旁看到,正想探手去取,被鄭玄手中的白玉拂塵擋下。

貍花貓濕透了,因此並未能顯示出作為膝間眷寵的貌美可愛。但它倒是還很老實,由著鄭玄用一塊柔軟的布把它擦幹。

“師父……”玉虛有點喜歡貓,目光裏有些渴望。

“還很小。”

鄭玄將貍花貓抱起來,想要交給玉虛。方才還安安分分的小貓嗚地叫了一聲,掙紮起來跳到鄭玄的膝上。

玉虛:“……”

對於美色的貪戀,居然都不分種類。色是刮骨鋼刀,古人誠不欺我。

作者有話要說:  色是刮骨鋼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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