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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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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明珠交給沈青鸞的紅玉盒裏,是一只豢養了多年的蠱蟲。而那張字條,便是功效與蠱蟲的用法。

夜深星繁,內室一盞孤燭小燈,映亮一隅。

煮雪與斬春皆退出去後,沈青鸞披衣而起,拿出那方紅玉制的柔潤玉盒,擡指挑開蓋,將字條在燈下展開,重新辨認。

上書:

恨水無情蠱。食藥而生,由血入體。與另一只食同藥而生的蠱蟲互相吸引感應,同命而生。

待玄靈子開始藥浴後,你將此物引入脈絡傷口之中。便能與他同命。因另一只蠱蟲為主體,所以即便是你死了,他也不會有事。除此之外,這種蠱蟲溫養體質,調和心神,對人有益無害。

下面有一行字跡很小的附言:自古癡情之人,往往不得好死。景王殿下自行決斷。

沈青鸞閱畢輕笑一聲,對最後的附言不置可否。隨後拿起封閉蠱蟲的錦袋,將上面的花紋繡圖記憶片刻,拆開錦袋的小口。

自從前幾日齊明珠給鄭玄診治過後,玄靈子便提起回山見他師父一事。

可迷山與京華,一來一回足有三月,現下已經入秋,若不使用齊明珠的辦法先調養身體,縱然在迷山中再不耽擱,回來時也會到了冬日。

冬日是什麽情形,要吃怎樣的苦,沈青鸞怎會不知。

但記憶中那時的鄭玄病入膏肓,五臟六腑渾身上下就沒有不疼的地方,她每日看著,便是旁觀時的痛楚都覺得已然麻木了,便不知道鄭玄身體康健時,這個齊明珠口中最折磨人的苦寒之癥究竟到什麽程度。

因此她與鄭玄商議過後,決定在京中先試試藥浴的方法,並在這過程中一邊搜集內服藥物的材料。齊明珠現下就在國師府中,以醫者的身份親自看顧鄭玄首次試藥。

錦袋內是一個銅制的鏤空球體,她在手邊轉了一圈兒,擡指撬開隱秘處的關竅,將內中的小蟲放了出來。

蠱蟲通體鮮紅,溫順地趴在她手指間。若沈青鸞此刻反悔,可以輕而易舉地將這條蠱蟲毀掉。

但她對齊明珠的性情還算了解,知道他不屑於也沒有這個動機用這種方式要挾自己什麽,他不過是一個喜歡試探真情的頑劣幼童罷了,因此將蠱蟲引入體內,除他之前所言的那些,很大概率不會有其他的影響。

也正是因為這份了解。若她真的失信於人,齊明珠撂下手不治還是輕的,醫者若要置人於死地,最是難防。

沈青鸞從桌案邊輕易地翻出一把匕首,雪亮的鋒芒貼著掌心迅速地滑了過去,一線鮮紅沾在鋒芒尖端處,從帶著武將薄繭的手中慢慢溢出,沿著掌紋滴落,散發出淡淡的腥甜。

血色小蟲似嗅到美味一般,爬動身體順著傷口處鉆了進去,然後肉眼可見地沒入脈絡之中。

也就是在小蟲消失的剎那,一股遲鈍但又劇烈的錐心之痛猛然襲來,從心竅中蔓延到四肢百骸之中。

來之突然,沈青鸞一時因痛失了下神,帶血的手心壓在胸口的錦緞上,印下幾處宛如紅梅的痕跡。

這是,鄭玄那邊……

國師府正在試藥,因諸多原因,玄靈子並未同意讓她在旁邊,而是只與齊明珠兩人進行首次的嘗試。

疼痛之感愈演愈烈,她幾乎有些懷疑這不是簡單的□□折磨。

以沈青鸞忍痛的能力,尚且如此。那玄靈子曾經受過的那些,幾乎是即將沈沒於黑暗中的人,在以絕望度日。

她擡起手,略微有些不穩地挑了挑燈芯。燈下光影交錯,映出那雙狹長微挑的鳳眸。

沈青鸞稍稍處理了一下衣衫上的血跡,聲音很低地自言自語道。

“幸好,有我了。”她沒有對象傾訴,只不過是說給自己罷了,“只要我不允許,上天都不能薄待你。”

·

燒香過半,水溫已降下,最後一次添藥也停了。

齊明珠轉身提筆,在紙張上寫下流程與效果,聽著身後傳來的窸窣穿衣之聲,隨意問道:“怎麽樣,疼不疼?”

鄭玄身上只有一件雪白的內衫,他蹙著眉峰,手指按上心口,回道:“原本有些,之後……”

“是不是很快就輕多了?”齊明珠語氣懶洋洋地,卻因此放下毛筆,轉過身倚著小桌,手心托著下頷看了他半晌,“你是前世普渡眾生了吧?”

鄭玄先是點頭回應了一下第一個問題,隨後道:“那是大乘菩薩道的宗旨,與我沒什麽幹系。”

齊明珠未開得起來玩笑,體會了一下這人的正經到無趣的性子。他摩挲了一下手指,突然問:“你跟景王是怎麽回事兒,她這麽喜歡你?”

對面人一下子被這種率直到毫無遮攔的問法噎住了,組織了一下語言,才慢慢回答:“是因為……她的一個夢。”

“那可是沈家的女兒,手下人命無數夜裏都不怕鬼敲門的主兒,你騙我呢?”齊明珠嗤笑。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夢。”鄭玄輕嘆一聲,“似夢似幻,似幻似真。”

這句話齊明珠也曾說過,他以為自己永生不會再踏入帝京時,也感嘆過相似的這麽一句。

江湖聞名的醫仙驀然一怔,那些揶揄話語也說不出了,反而真詢問了幾句正事,並囑托了一些用藥禁忌。

“……明璣子的囑咐是對的,哪怕是徹底換了條路子醫治,也不能大喜大悲。這個毒從胎中帶出來,旁的還是其次,主要落在心緒之上。我看你像是個寡欲之人,應當會好些。”

醫者並不全是父母心,他就更算不上是個仁醫了。但面對病患時,卻也是有些責任感的。

“……等這些藥用完,你今年入冬就不會受那些折磨了。”

鄭玄穿戴未整,發絲還沒幹透,渾身帶著一股很淡的草藥味道,泛苦回甘:“多謝。”

“玄靈子。”齊明珠看了他片刻,驀然出言,“但願你真有這個與有情人共老的天命。”

鄭玄靜默無聲地回望著他,目光疏清寡淡,裏面幾乎看不出任何對紅塵的迷戀與貪欲,無垢無塵。但兩人對視之時,齊明珠還是窺見內中的執念。

藏得很深、卻也深深地刻進眼底。

鄭玄道:“謝你贈言。”

兩處共明月。國師府與景王府的同一輪明月,不會有什麽不同,都是一樣的清皎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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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明珠一直留在國師府檢查藥效,不斷地根據實際反饋更改配方,算得上是盡心盡力。

入秋之後漸生寒雨,一重比一重冰冷。而朝堂之上亦不安寧,東宮空懸,奪嫡的姿態愈發鮮明,就連後宮也並不安分。

在諸多站隊之中,曾領過大啟精銳神武軍、最有分量的景王殿下,與六世高門儒玄皆通、且地位超脫的國師大人,卻並無與任何一位皇子親近的跡象。

近來有傳言說,國師大人府中豢養了一名相貌秀絕的白衣男寵,一時間那些上不得臺面的謠言在坊中流傳起來。但這還是輕的,當世家閑散的浪蕩子們發現這個符合描述的男人,還常常夜訪景王府……

謠言就開始如同一鍋放多了配料的補品,燉得綿軟稀爛,五味俱全。更有人幕後操盤,讓坊間繪聲繪色地添加了聊齋元素,於是白衣男寵化身白狐貍,成了什麽什麽魅惑的妖孽,讓朝中兩位重臣為他爭風吃醋,寵他上天……

不得不說,勞動人民的智慧是偉大的。增色之後的故事不僅流傳得更廣了,甚至都深入到諸多京中閨房小姐的枕畔繡案之上,許多人為這個“纏綿淒惻”的故事傷心落淚,深恨沒有資格一窺故事原型。

齊明珠啪地一聲把冊子甩到桌上,氣得咕咚咕咚地喝了半杯溫茶:“你們看看!”

畫冊子的封皮很是正經,看不出什麽,上書《孽海情帆》四字。

鄭玄坐在右側,目光落到小冊上時,沈青鸞已率先拾了起來,瞥一眼怒色未褪的齊明珠,掀開了一頁問道:“怎麽了?”

他別過手,先掠過鄭玄,指了指沈青鸞道:“壞我名聲!不提別的,你這個女羅剎,怎麽還會有人做這樣的幻想。”

沈青鸞不明就裏,迅速地掃了一下第一頁,未看出什麽,便又向後讀了幾頁,發覺這文中的主人公……她持著書冊,用隱隱有些嫌棄的目光掃了齊明珠一眼。

“是啊,怎麽會有這樣的幻想。”

“還有玄靈子。”齊明珠把茶盞擱在桌案上,譴責道,“我與玄靈子之間怎麽會有那種關系?!”

“你說什麽!”

“哪種關系?”

前一句是沈青鸞脫口而出,後一句是鄭玄疑惑反問。

沈青鸞力道過重地又翻了幾頁,恰恰好翻到一個鮮明非常的插圖之上,頓時停了手,殺氣騰騰地攥緊冊子,收進袖中。

鄭玄還什麽都沒看……他默不作聲地看了一眼齊明珠,轉頭問沈青鸞:“講得什麽?”

沈青鸞未收的殺氣聽到身畔人這麽低聲地詢問過來,頓時全都煙消雲散,她緩了緩氣,回答道:“你出家人,你不能看。”

齊明珠從腦子裏遲疑的冒出來一個疑問:你知道現在人家是出家人了?早些時候滿腦子都是什麽呢?

她如此回答,鄭玄心裏雖仍有迷惑,但也算是推測出來大抵寫了什麽了。

他問道:“是巧合,還是別有用心?”

沈青鸞道:“議論當朝重臣,膽子這麽大,不像巧合。”

兩人的目光交匯一剎,又各自轉移到面前的齊明珠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但願你真有這個與有情人共老的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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