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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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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墨宗矩子願意見我?”

“郎君, ”那常隨眼見著自家主人煩躁,心中也跟著著急,忍不住小聲規勸道

“不見便不見罷, 畢竟打咱們到這定安城來,那封家人便也沒給咱們什麽好臉色看。”

“邊塞的人都不識禮數, 不如南郡知禮守儀, 跟他們生這個氣實在沒得意思啊。”

“你……”崔安扭頭看了一眼常隨,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你……你, 唉, 你跟在我身邊這麽多年, 眼界是都長到狗身上了麽?!”

他嘆氣一聲,伸手點指著窗口。

“你莫不是還活在南郡天下第一的美夢裏,沒得睜開眼看看這天地!就眼前這個琉璃窗, 你倒是給我找找,南郡有哪一家能用得起這玩意!?你還以為邊城是以前那個破敗荒涼的不毛之地麽?!”

常隨被他一番說得面紅耳赤,張口結舌了好半天, 到底放不下心中那點優越感,小聲嘀咕道。

“那……那這不是驛站嘛……封家造出來招待外人的, 怎麽不也得要給面子。”

“再說琉璃也不是什麽稀罕之物, 只要花得起錢……”

話說到這裏,他就被自家郎君的眼神看得心虛, 漸漸沒了聲音。

琉璃的確不是稀罕物,西域過來的胡商經常會販運一些五顏六色的琉璃制品, 雖然賣價高昂, 但也不是真的買不到。

但若說花錢能買到這樣平整、通透、輕薄且渾然一體的整面琉璃,那可真就是在吹牛皮,尋遍天下, 定安城這裏的確是獨一份。

而且不單單是接待外客的驛站,在他們被限制活動的這條街口,在自家房子上安裝琉璃窗的人家也不在少數,更別說還有富裕的人家在院中修建琉璃花房,遠遠看去像故事裏的水晶宮一樣。

若真按照胡商買琉璃瓶的價格,那這定安城中的住戶可都是腰纏萬貫了

其實常隨心中清楚,他家郎君說這個琉璃窗,不過隨手拈來的事例。他們一路從南郡到邊城,原本以為會看到逐漸荒涼衰敗的城池就和流離失所的難民。結果一踏上邊城的土地,田畝豐饒,村屯安逸,家家戶戶炊煙裊裊,放學的孩童像模像樣地誦讀童謠,哪裏有半點破敗的意思?

更別說定安城裏的稀罕物,水銀鏡、水泥房、榨油坊、花皂……偏偏這些玩意,可不是只供給達官貴人的奢貴之物,平民百姓都用得起。常隨就曾不止一次地看到有拉腳的車夫收工回家,拎著油瓶順路去油坊,手上還拎著一刀肉,一大塊黃皂。

黃皂在南郡雖然不算昂貴之物,但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夠用得起的,肉和油了!

這邊城,竟然富庶至此?!

這個認知,常隨是打心眼裏不願信的。

世人皆知南郡富庶,他們這些生長在南郡的人天生就有種優越之感。如今一向被看不起的邊城竟然隱約有了超越之一,這讓南郡諸人的心中難免泛酸,說出口的話也帶著些陰陽怪氣。

“郎君,不是我講話不好聽。如今這架勢,封家根本就hi防備著咱們啊!”

常隨小聲抱怨。

“您不知道,我那日還沒出巷子口就被人攔住了,都是穿著短打的兇悍,各個面色不善,上來便說自己是邊軍,要來驗看您交於我的信桶。”

“我哪裏知道這群人都是什麽來路啊,自然是奮起反抗。誰料那些兵漢下手甚是粗魯,擰著我的胳膊把我壓在地上,就連阿佐少爺給的護衛也都被制住,半點臉面都不給留!”

說到這裏,常隨頓了頓,一臉憤懣。

“您聽聽,這是待客之道嗎?封家分明是把我們當探子防!”

聽他這樣說,崔安看了一眼常隨,沒說話。

這小子跟了他大半輩子,忠心是沒得說,就是有點嘴碎,還特別好臉面。

邊軍這一番布置,想必是被他記恨上了,時不時就要來進一段讒言。

好在他崔安也不是沒主見之人,不會因為身邊人念叨幾句就轉變心思。封家防備他這事他能理解,畢竟上次陸時文到邊城就帶了不少死士,這次陸濤臨走之前又特地提點他墨宗的事,想來是沒安好心。

雙子的傳說崔安也知道,陸濤身為陸家族長,要為家族鏟除不祥的禍端是很自然的事,以他對那老小子的了解,他必然會用盡一切手段,任何機會都不會放過。

可換成他崔安的立場,阿佑是阿姊的骨血,是從小就被折磨傷害的孩子,他做人阿舅的自然要多看顧。

封家將陸家的人困在這驛站中,講實話崔安是樂見其成的。他這一路的隨扈和仆傭都是陸濤的人,唯有常隨和幾個阿佐給的親衛可以r信任而已。

阿佐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阿佐只有他這一個親近的母族,阿佐不會有問題的。

一日一日等著盼著,崔安終於等到了來自九淩城的訊息。

這一日一大早,封家信使上門。崔安結果對方奉上的信箋,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心跳也不自覺地跳快了幾拍。

看信的過程中,他手抖個不停,臉上難掩激動。

“可是當真?”

“自然當真。”

來人一臉淡定。

“若崔郎君願意赴約,現在便可動身了。”

“現在?”

一旁的常隨微微皺眉。

“為何走得這樣著急?”

“說走就要走,總得予我們一些準備時間……”

他話還沒嘟囔完,就被大都護府的來使打斷了。

“不需要準備,崔郎君若是想要見,現在便走。大都護有言只能崔郎君一人獨自前往,旁人不可跟隨。”

此話一出,常隨的臉色變得越發不好看。

“只能我家郎君一人,你這也欺人太……”

“可以。”

崔安驀地發聲。

他一邊整理衣冠,一邊擡頭問道。

“現在就出發吧,我也沒甚要準備的。”

“郎君!”

那常隨一臉驚愕。

“那我……”

“你便在驛站候著,我這裏不需要你。”

說著,他就準備擡腳往門外走,驀地被常隨拉住了袍袖。

“郎君,封家只讓你一人赴約,怕是來者不善,帶上個護衛也好過……”

還沒等他說完,崔安便一甩袖子,臉色冷淡。

“你家郎君何時需要你來教導,沒輕沒重的。”

說著,他便快步出了大門,在一眾陸家隨扈的目光中,徑直上了封府的馬車。

能讓他見阿佑,多半也是阿佑本人的意思,看來阿佑在封家的分量不輕。

有了這樣的認知,崔安對於這次認親便越發緊張了起來。

他時不時就要整理一下儀容,默默頭冠甩甩袍袖,生怕自己的初登場會讓外甥失望,一路上竟然也沒註意車外的情況。等他反應過來之後,發現馬車已然出了定安城,行走在不知名的小路上。

他倒也不著急。

只要封家人同意他見阿佑,一切都好說。

他們現在一群人都在驛站住著,連街市口都出不去,封家要是真有歹意,根本用不著把他單獨一個人調出去,直接在驛站動手還能封鎖消息。

畢竟現在世道紛亂,朝廷已然名存實亡,自然是誰拳頭硬誰就說了算。封伯晟若真砍了他崔安的腦袋,崔陸兩家最多嘴上罵罵,現在還不是為他報仇的好時機。

而且崔安還滿理解封家人的想法的。畢竟護送他過來的都是陸家人,之前陸時己來的時候據說帶了半船死士,一上岸就被人家抓了個正著。明明打著求親的旗號上門,結果私底下玩些魍魎手段,今次又是一樣的借口,人家自然要好好防備著些。

想到這裏,崔安越發安心,也有心情去張望車外的風景。

他這才發現,自己正走在一條平坦的小路上,馬車行駛得十分平穩,沒有半點顛簸。

崔安壓了壓座椅,發現與他家的馬車並無區別,配套的靠墊和腳踏都是最普通的木板,比不得他家來的華麗舒適。

難不成是車輪?

崔安的視線定格在車下的褐色木輪上。說起來這輪子外層套著也不知道是個什麽皮膠,深褐色的,走起來似乎比普通的木輪輕巧許多。

剛好前方有坑洞,崔安細細感受了一下,發現這這車輪下落的時候車身反而高高揚起,恰到好處地平緩了顛簸的沖擊。

這……可真是奇了。

崔安摸了摸胡子。

小小一架馬車,竟然也隱藏著如此之多的秘密,看來阿佑的墨家真是不錯。

這樣想著,馬車一路駛入一處小山村。

村子不大,裏面建了幾處水泥平房,村中各處要害都有兵丁嚴密把守,戒備十分森嚴。

崔安被人領入一處開闊的院落中,他進門的時候,眼見一個青衣少年正站在不遠處。

崔安頓時就激動了,顫抖著聲音呼喚一聲。

“阿……阿佑?”

對方沒動,崔安又上前幾步,伸手就要去扯對方的袖子,卻在最後時刻止住了動作。

他退後一步,朝著那人拱了拱手。

“在下崔安,南郡崔,見過墨宗矩子。”

那少年抓了抓頭,轉過身,一臉尷尬地笑道。

“崔郎君,我不是矩子呀。”

崔安定睛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是真的認錯了人。

面前這娃一張青澀的娃娃臉,細眉眼黑底皮,年紀明顯比阿佑小了許多。

他有些失望,訕訕應了一聲,轉而又問道。

“可知墨宗矩子在何處?”

魚忻盯著面前這中年人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矩子臨時有要事,今日不能赴約,命我過來特地向崔郎君賠禮。”

聽他這樣說,崔安的心瞬間蕩到了谷底。

他沒想到,明明已經答應了邀約,阿佑竟然不肯見他!

也許是真的有事吧。

崔安閉了閉眼,輕聲謝過那少年,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卻見對方從懷中摸出一封信。

“這是矩子命我轉交與郎君的。”

魚忻將信封遞到崔安面前,一臉認真地道。

“矩子說,感念崔郎君一片真情。定安城中有趣的玩意甚多,崔郎君不如多做兩日停留,以後有緣自會相見。”

說著,小少年朝他揮了揮手,快步離開了院落。

他也沒走遠,徑直拐進了隔壁的巷子,推開一扇院門。

這院子與崔安所在的院子是相通的,拐個彎便是正對天井的北堂。寧非站在窗前,盯著遠處院口處站著看信的崔阿舅,神情一片凝肅。

從始至終,他就沒打算真的冒險去見崔安。

不管崔阿舅在信上寫得多麽懇切,寧非始終記得他是南郡世家的代表,與他一同前來的都是陸濤的耳目。他肯獨自前來,說明這位舅舅本人是帶著誠意的。只是誠意中有多少是暫時蟄伏的假象,有多少來自尋親的真實,這個還有待於觀察。

就算崔阿舅沒有歹意,卻不能保證他身邊人中沒有混入釘子,何況他也不想再和陸家扯上關系。之所以讓魚忻傳信給崔安,本意是看借真人出現讓原身的執念死心。然而效果卻並沒有他預期的那樣理想,至少在看到崔安的瞬間,他再次感到了發自內心的那種渴望和期待。

有那麽一瞬間,寧非差點開門走出屋子,親自出去和崔安見面了!

好在最後一刻,屬於他本人的理智還是戰勝了忽然噴湧的情緒。寧非按了按抽痛的額角,給場中的魚忻打了個暗號,要他按照備用計劃執行。

於是,便有了那封信。

信是寧非之前便寫好的,其實也沒寫什麽正經話,不過就是用略激烈的語氣表達了一下被拋棄的憤怒,以及對母系親人的感謝。

寧非的字跡略潦草,鉤劃鋒利,倒是與一個被虧待的少年心境十分吻合。他似乎對自身的遭遇耿耿於懷,明明都是陸家的嫡支嫡子,只因為晚出生就被家族和親人拋棄。當他流落邊城掙紮求存的時候,他幸運的兄弟卻享有業朝第一世家給予的資源和看顧,這對於雙生子來說,十分不公平。

在信的末尾,阿佑對崔安提出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要求:

——他想見一見兄弟阿佐,不知道阿舅願不願意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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