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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禍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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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瑞安騎著白馬,帶著狄姜在街上溜達。雖說太平府民風開放,但二人這樣的行為還是有些驚世駭俗。一路來吸引了不少人的矚目。

狄姜有些不自在,武瑞安卻並未覺著不妥,兩只手環過狄姜的腰牽著韁繩,十分自得。

他將江瓊林的墓穴空置之事和盤托出,狄姜沈思了一會,問他:“當初江瓊林死狀如何你最清楚,你可看清了?”

“當然看清了!”武瑞安篤定地說:“當初我親眼看著他下葬,雖然那些幫工的仆從已找不著了,但是我不就是最好的證人?”

狄姜頷首道:“如果一個人能在入土三年後,肉身毫無損傷的回到人間,這可比見鬼難得多了。”

狄姜左手抱著右手肘,牙齒輕輕咬著右手食指。

她聯想起三年前武瑞安進入劍冢,肉身灰飛煙滅,靈魂也永無輪回一事。

她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將他尋回……那江瓊林也遇到匠人?

怎麽可能。

狄姜嘆息道:“此事等鐘旭來了再行商議吧。”

“嗯。”武瑞安輕輕點頭。

狄姜放下手,手肘放在武瑞安的手上,沈吟片刻,又道:“你……沒有什麽想要問我的?”

“問什麽?”

“偷東西。她們說我偷東西了。”

武瑞安輕輕一笑,隨即又大笑出聲,半晌才止住笑意,道:“在這世上,你唯一偷過的東西便是本王的心。你既已然擁有這世上最美麗最珍貴的事物,又怎會將旁的東西放在眼裏?”

是啊,她偷過這世上最美麗的東西。

且還不止一次。

前一次是有意為之。

而這一次……是無心之失。

在武瑞安打趣的笑聲裏,狄姜的臉已經紅了個徹底。

她真是多此一問了。

她現在無比慶幸自己背對著他,這樣才不至於被他看見自己的窘迫。

……

……

鐘旭和呂晨飛到達武王府的時候,狄姜和武瑞安正在用早膳。

二人坐在一處,狄姜的碗裏已經堆滿了糕點,而武瑞安還在給她夾菜。見鐘旭來了,武瑞安又吩咐人多添了兩張凳子,自己則往狄姜身邊貼近了幾分。

二人手臂挨著手臂,讓狄姜好一陣嫌棄:“王爺,你家的餐桌很大,再來十個人也不會嫌擠。”她沖著身邊的空位擠了擠眼,示意他不要靠這麽近。

武瑞安哪裏是因為擠才貼近她的?自然也不將她的白眼放在心上。

他一邊給狄姜布菜,一邊問鐘旭:“國師,魏紫的事情你都聽說了?”

“嗯。”鐘旭歷來起得早,已經吃過早膳,便吩咐人上了一盞茶。

武瑞安又道:“你怎麽看?”

“要親自看過才知道。”

“你沒有察覺到妖氣,或者怨氣?”

鐘旭搖頭:“如果誠如王爺所言,魏紫是江瓊林死而覆生,那麽他在覆活的那一瞬,我必能發現他的存在,但是近日來我並沒有察覺任何不妥。”

“會不會他很早就已經重生,早在我們回太平府之前?”

鐘旭仍是搖頭:“如果是那樣,他的身上必然少不了妖邪之氣。憑著這股氣,他也無處容身。”

“……”武瑞安想了想,道:“這個魏紫不能留,一會本王就帶你去見母皇。”

“好。”鐘旭頷首,看向狄姜。

狄姜一門心思都在碗裏的菜裏,埋頭苦吃,似乎並不將二人的對話放在心上。

與她而言,她清楚的知道魏紫不是江瓊林,便沒有太過在意。在她心裏,倒是這些平民百姓辛苦種出來的菜更加重要。不能浪費才是。

……

……

鐘旭與武瑞安去了行宮後,幾次三番求見辰皇,卻始終被她拒之門外。

一連十日過去,辰曌甚至沒有召見任何人。終日伴在辰皇身邊的,只有魏紫。若不是侍女內監從旁伺候,外人甚至連她的死活都不能得知。

二十五日這日下午,辰曌總算帶著魏紫擺駕回宮。

十日湯泉賜浴過後,京中已然滿城風雨。

二皇子監國身份被撤,公孫渺稱病不再管事。翌日上午,早朝之時,禦座上是空著的,辰皇不在。

而珠簾之後,禦座旁邊,悄然多了一個座位,同樣是金質龍椅,雕龍畫鳳只比禦座稍小一寸。

魏紫身穿紫金朝服,端起一品大員的模樣,早早來到太極殿,端坐在那張金質的龍椅之上。

兩相上殿之後,見了魏紫皆是明顯一楞。

“妖人禍國,國之將傾”八個大字縈繞在眾臣心頭,但是無人敢說。

“左相,右相,你們來遲了。明日,我不希望再看到這樣的情景。”魏紫微微一笑,舉手投足之間竟有些刻意模仿辰曌的痕跡。

但辰曌畢竟是女子,他模仿的結果便是陰陽不分,過於柔弱了些。

“你算什麽?”長孫齊陰沈著臉看著魏紫,直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憑你也配坐在禦座旁邊?”

“不知魏紫有哪裏不配了?”

“哪、裏、都、不、配!”長孫齊冷哼一聲,掃視了殿上一眾官員。

殿上官員,其中有一半人不做言語,沈默以對。另一半裏則成兩極分化:一部分眉目和順,言談巴結;另一部分如長孫齊,多是不屑和憤怒。

而公孫渺既沒有如門閥世家重臣那樣表現出太多的不滿和輕視,也沒有像底下的官員那樣對他過度的巴結和討好。

他始終淡淡的,手中盤碗著一串菩提,像是一位超脫塵世的高僧。不再過問朝綱。

魏紫的臉色發綠,但是一時間卻被長孫齊的氣場所震懾,咬著牙不答話。

長孫齊見著官員的不吭聲,更是憤怒,連聲喝道:“若陛下身體有恙,暫時不能過問朝政,亦有左右丞相,太師、太傅、太保,司空等多位大臣共商國事,恭王爺,郁王爺,武王爺亦可擔此重任,共同協理朝政。你?算什麽東西?你還是回後宮去陪陛下繡花罷!”

“長孫齊!我好歹是陛下欽點的人選,你是否太過逾越了?”

“呵。”長孫齊冷哼一聲,眸子裏充滿了輕蔑,似乎連與他說話都成了掉價。

魏紫接道:“左右丞相,太師、太傅、太保、司空等大臣,恭王爺,郁王爺,武王爺確實都比我有話語權,可陛下既然將國事交與我手,我便不能辜負她所托。您若是不願意聽,大可離開。”

“你!”長孫齊怒不可遏,但是他的話卻沒有說錯。

他畢竟是陛下的人。

“好好好,妖人禍國,國之不國,本官不敢同流合汙!告退!”

長孫齊沒有繼續跟魏紫爭辯,而是帶著自己的那一票朝臣氣急敗壞的大步離去。

公孫渺長嘆一口氣,一副“年輕人的天下便交給年輕人了”的模樣,對著魏紫淡淡一笑,隨即也跟著長孫齊離去。

公孫渺一走,朝臣便都散了。

內監正式宣布退朝,魏紫所主持的第一場朝會,便以長孫齊的拂袖離去畫上句點。什麽內容都沒顧得上討論。

下朝之後,魏紫氣得吃不下飯,他抱著雙手坐在桌前,咬牙道:“陛下,魏紫不配與您待在一處,您還是將魏紫發配到邊疆去,省得礙了大家的眼。”

辰皇雖然不在朝堂,但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她見魏紫一副受委屈的模樣,突然想起曾幾何時,江瓊林被自己罰站在太極殿前一日一夜,連眼眶都不曾紅過的隱忍模樣。

魏紫與他相似,性格卻是不大一樣。

可那又如何?

人生苦短,春宵難覆。

把握當下,才是正經。

“凡事總有第一步,朕初登大寶之時,也不是這般順遂,慢慢來。”辰曌摸了摸他的頭發,話鋒一轉,道:“你想不想畫丹青?”

辰曌的眼裏充滿了疼惜,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寵溺。

魏紫擡頭,用那雙充斥著淚光的無辜大眼睛看著她:“丹青?”

辰曌頷首:“朕吩咐十名畫師為你作一幅丹青,懸於大明宮寢殿之中,如何?”

“多謝陛下,還是陛下疼愛魏紫!”魏紫眼底的陰霾一掃而空,捧著她的下巴,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

午後,辰曌很快便宣召了十名畫師給魏紫畫像,但其中有一人因一直盯著魏紫的臉看,被辰曌下令拖了下去。

空下的位子,辰曌看了眼師文昌,淡淡道:“朕記得你畫技不俗,你也來作一副。”

“……是。”師文昌沒有推脫,躬身領命,他走到右側第三個空著的桌旁站定,思索了片刻,便執起狼毫筆。

師文昌擡頭看了魏紫兩眼,幾乎就沒再擡起過頭。就算偶爾擡頭,他看的人亦是辰曌,而不是魏紫。

辰曌坐在禦座上,整個身子蜷在白狐裘皮之中。不過九月末的天氣,她已經懷抱暖爐不曾離身。

這絕不是一個好兆頭。

半個時辰後,有畫師陸續放下畫筆,魏紫也得以從花架旁離開。

魏紫將九位畫手的畫作一一看過,然後才看了師文昌的。

魏紫看了一眼,幾乎不需思慮便搖頭說:“師總管畫技超然,可惜與我不大像。”

的確,師文昌的畫與旁人的都不大一樣。

魏紫該是璀璨妖艷又奪目的,就像是一只七彩的花孔雀。而師文昌的‘魏紫’卻有些太素凈了,潔白如玉。兩袖清風。出塵脫俗堪比丹頂鶴。

與其說他畫的是魏紫,倒不如說是三年前的江瓊林。

“大人恕罪。”師文昌躬身,請求饒恕。

魏紫連忙將他扶起,笑道:“總管大人不必惶恐,我必不會因此怪罪與你。”

魏紫沒多想,在九人之中挑了最滿意的一副,然後請辰曌提了字。

辰曌自然是樂意的。寵溺的抱著他,執著他的手,親提了一句詞:“傾國傾城貌,千秋無同色。”用以讚他容顏之美貌,千載也沒有人能夠與之相提並論。

魏紫開心不已,面上浮起一抹羞澀的嬌麗顏色。他謝過辰曌後便親自捧著畫,將其掛在了辰皇寢宮的龍榻前。

當晚,在魏紫睡下後,辰曌看著床頭掛著的畫像,許久都難以入眠。

她思來想去,都覺得有一件事懸在心頭。最終,她還是沒能忍住心頭的沖動,索性穿衣起身,執了一柄燭臺孤身去到了師文昌的院裏。

此時的師文昌還沒有入睡,他坐在桌旁,捧著一本古籍翻看。與其說他是在看書,不如說是在神游。他的思緒之萬千飄渺,就連辰曌推門走進了也渾然不覺。

“把你今日作的畫給朕瞧瞧。”

辰曌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虛弱又帶著不容質疑的篤定。

師文昌回想今日,並不認為辰曌在什麽時候見過自己的畫。

她甚至看都不曾看過一眼。

她在確信什麽?

“你在想什麽?”辰曌再次開口,語氣裏帶了些許疑惑和斥責。

師文昌連忙起身,低頭行禮稱:“奴才這就去取來。”他說完,立刻去床頭最下層的衣櫃裏,將畫拿了出來,遞到辰曌手中。

“是了是了!就是這個模樣!”辰曌捧著畫,面上流露出許久不曾見過的興奮之意。

“在這裏畫上一朵牡丹,便與從前一模一樣了,”辰曌一雙眼睛不離畫作,問師文昌:“你這裏可有丹砂?”

“回陛下的話,有。”師文昌立即又從書桌上拿來丹砂,研磨之後,將沾了丹砂的狼毫筆遞給辰曌。

辰曌看了眼丹砂,又看了眼畫,卻遲遲沒有接過筆。

她沈思了許久,最終捧著畫走到書桌前,拿起另一支沾了墨的筆,在右上角提上了一句詩: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你瞧瞧,是不是比從前那副更好?”辰曌虛掩著嘴,眼角帶著旁人看不懂的溫存笑意。

不等師文昌回答,她又緩緩說道:“牡丹絕色,艷冠天下,可他不該是牡丹啊……他該是菡萏,該是文竹,該是天上的清風明月……”

師文昌站在一旁,靜靜聽著,不曾答話。汗珠順著他的臉頰滑落,身子有些微微顫抖。

他低著頭,拼命忍著眼淚,生怕自己眼中的濕潤會惹來辰曌的不快。

但是他想多了,辰曌並沒有多關註他,甚至沒有再多說什麽。

許是怕自己離開久了魏紫會擔心,辰曌很快便回宮了。

等她走後許久,師文昌才施施然地擡起頭。

而此時,書桌上已經空空蕩蕩,只餘下一盞燭臺,火焰自顧自地跳躍著,而原本躺在那裏的丹青卻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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