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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只在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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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辰曌在太極宮中設下宴席,名義上是家宴,但是一眾朝中要臣也皆列在席。

辰曌此舉一來是為了拉近大家的關系,二來也想以此平覆前些日子,因鎮國公一案備受牽連的豪門大臣們。

文官以公孫渺和長孫齊為首。公孫渺攜夫人坐在辰曌的左側,長孫齊則攜妻女坐在公孫渺下方的席位。

長孫齊和公孫渺的年歲本已相差近二十,公孫渺更因喪子之故,顯得疲憊不堪。而長孫齊看起來則精神奕奕得多,一言一語都中氣十足。接受眾臣敬酒時,每來一人,都要傾杯對飲,再諄諄教導一番。

這些事情從前都是左相來做,今日他的風頭可說是全被右相搶了去。

從落座到開席,公孫渺始終只是溫和的笑著,席上並不怎麽說話,旁人敬酒也只是拿起酒杯象征性的抿一口。這與從前盛氣淩人的他大相徑庭。

鎮國公一案無疑讓公孫渺損兵折將,且不說獨子公孫祺身亡,就說兵部侍郎和禦林軍統尉兩員大將之死,無疑讓他被扼住了喉嚨。就像雄鷹被人折斷了翅膀,雄獅被人拔掉了獠牙。假以時日,若沒有自己人擔任此位,在朝堂之上,他將寸步難行。

宴席進行到一半,武瑞安才牽著狄姜姍姍來遲。

武瑞安身穿絳紫色繡銀紋的朝服,這是他換過九身衣服後,最滿意的一件。

絳紫給人的感覺很神秘,銀紋又透著些許低調的華貴,而紫色又恰好是他最喜歡的顏色,代表著優雅、內斂,還隱約給人一種壓迫感。為他俊逸逼人的氣勢增添了幾分穩重。

而他身邊的狄姜則一身素白緞面底裙,一件素色紗衣。頭上一根絳紫琉璃簪;一根絳紫色的細帶在胸前綰了一個結;一雙絳紫繡銀紋的繡鞋在步行中,隱隱約約的從白紗中透出。精致又典雅。

狄姜的出現無疑讓人眼前一亮。

她不奪目不耀眼,但總讓人覺得特殊。尤其是她嘴角的一抹淺笑,多一分嫌風塵,少一分嫌寡淡。一襲白衣更將她的恬淡婉約發揮到了極致,讓她整個人的氣質清雅如高山流水,不染紅塵。

二人著裝風格一致,讓旁人一眼便能看出二人的關系。

“她是何人?”

“她是哪家的姑娘?”

“下官從來沒有見過她。”

……

眾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但無一例外的,都或多或少有看一眼長孫玉茗——在發生長孫玉茗為武瑞安作證一事後,這滿天下,沒有人不知道她傾慕於武瑞安。

“入席吧。”辰曌面不改色,淡淡吩咐。

此言一出,大家自然也知道了辰曌的心意——想必陛下已然默許了二人的關系,他們才能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現在眾人的視野。

“謝母皇。”

“謝陛下。”

武瑞安牽著狄姜躬身回禮,隨即帶著狄姜走到武煜身邊空著的席位坐下,他們的對面恰好坐著長孫玉茗。

席上女子約莫四十人,皆是王公大臣們的家眷,都已經上了年歲。在場之人,唯一在容貌上能與狄姜相提並論的只有右相之女,太子妃長孫玉茗。

二人的五官截然不同,但是氣質卻極為相近——溫柔婉約又始終面帶微笑。

酒過三巡,武隆醉醺醺地走過來敬酒,將狄姜與長孫玉茗相像之語說出,武瑞安卻連連搖頭說:“臣弟的未婚妻與長孫小姐可是大不一樣。”

“哦?哪裏不一樣?”武隆高聲一喝,引來了一群人的側目。

武瑞安也不回避,用幾近癡迷的目光盯著狄姜的臉說:“臣弟的夫人沒有長孫姑娘溫柔,她兇起來的模樣可是十分駭人。”

武瑞安說到這裏,所有人都是一楞,似乎沒辦法想象溫柔如水的狄姜兇起來是什麽模樣。

就連狄姜都睜大了眼睛,不解的看著他。

“不過嘛……她只對愛的人兇,那個人啊就是我。”武瑞安狡猾一笑,緊接著又道:“不過那是閨房之樂,你們不會懂。”

眾人一片絕倒。

對面的長孫玉茗聞言,眼眶中水光泛濫,在燭火的照映下更顯楚楚動人。然武瑞安的眼睛從來沒有落在她身上過。

狄姜夾了一塊肉,塞進了武瑞安的嘴裏,武瑞安還沒吞下,又被她塞了一塊魚,然後又是蔬菜和瓜果……武瑞安終於沒能繼續說下去,整場宴席下來,他桌前的菜肴是吃得最幹凈的。

酉時,宴會結束後,武瑞安照例送狄姜回醫館。

武瑞安突然說道:“我覺得你有些變了。”

狄姜一楞:“哪裏變了?”

“從前你對我很嚴厲,現在……卻有些縱容。”武瑞安頓了頓,說:“從前你總對我說‘這不行,那也不可以’,‘這是錯的,那也不對’,而現在好像我無論做什麽,你都不說我。”

“有嗎?”

“有。”武瑞安重重頷首:“就拿今日重陽節家宴遲到一事來說,我換了好幾身衣物,讓你久等,可你竟一句嘮叨都沒有,為夫這心裏……真是十分之忐忑啊!”

狄姜想了想,發現好像還真是。

狄姜道:“那依你看來,我該如何對你?”

“你該斥責我,”武瑞安一本正經地說:“大聲的斥責我。”

“為什麽?”

“因為這是重陽節家宴!中秋家宴因鎮國公一案而沒有舉行,此次重陽節家宴可謂盛大非常,文武百官皇族宗親皆列在席,我們遲到了會讓大家對你的印象不好。”

“哦……”狄姜搖了搖頭,淡淡一笑,說:“那既然你都知道這是不對的,我又何必再說你?斥責和辱罵並不能改變任何事情,只會破壞我們的感情。”

在武瑞安的出神中,她又接了句:

“我不在乎別人對我的看法。我只在乎你。”

武瑞安感動得無以覆加,恨不得當場跪地求婚,以天為證地為媒,今夜就洞房花燭!

但他終究還是忍住了。

他等了六年,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也不在乎再多等一陣子。

待鐘旭算出良辰吉日,他便三媒六聘,以王妃之禮迎她過門!

武瑞安拉著狄姜的手,回醫館的一路上,已經默默地把未來孫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

第二日下午,武瑞安去兵部上任,狄姜閑來無事,便想找鐘旭聊聊天。她去打聽了一圈,才知道京郊的重靈寺剛翻修完畢,今日開寺,請了大國師去題字。

狄姜到達重靈寺時,鐘旭也剛到沒多久,與她同一時間前來的,還有左相公孫渺的夫人。

公孫夫人沒有坐在軟轎中,但是她的身後卻跟著轎子和一眾仆從。

“祈求菩薩,賜我一子。”

……

“祈求菩薩,護佑我兒在陰間順順利利,早日托身投胎。”

……

“祈求菩薩,願我夫君身體康泰,家中一切平安順利。”

……

公孫夫人身穿素衣,匍匐跪地,以五體投地之禮從山腳一直磕頭磕到了山癲。等她三跪九叩完畢,進入寺廟之時,她的額頭已經青了一大塊。

主持見狀,連忙將她扶了起來,說:“施主,心誠則靈,菩薩一定已經聽到了您的祈願。”

“多謝主持。”

顯深法師故去之後,重靈寺便交由現在的主持弘然大師掌管。

弘然大師心無旁騖,一心向佛,是位得道高僧。

但是高僧也難以看透人心。

主持將公孫夫人請進後堂,此時恰好聽見鐘旭問狄姜:“這幅對聯將刻在三寶殿正中的兩根圓柱之上,如果你是菩薩,你會對世人說什麽?”

狄姜想也不想,朗朗道:“如果我是菩薩,我會說:公平正直入廟不拜無妨,詭詐奸邪到廟燒香何益(1)。”

“大膽!”公孫夫人聞言,雙目一睜,惡狠狠地瞪著狄姜,斥道:“大膽刁民!佛門重地,豈由你在此胡言亂語!”

公孫夫人本就心情欠佳,聽狄姜這樣一說,無疑是點燃了連日來積壓的情緒。

她擡起手,顫抖地指著狄姜說:“來人!把她給我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鐘旭連忙攔在狄姜身前,一字一頓道:“啟稟夫人,狄姑娘並非胡言亂語,下官相信她的意思就是菩薩的意思。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她計較。”

公孫夫人瞇起雙眼,仔細一端詳,才發現狄姜正是昨夜在宴席上見過的女子——武瑞安的未婚妻。

她細看了鐘旭和狄姜兩眼,冷笑道:“國師這是在幫她求情?”

“回夫人的話,正是。”鐘旭頷首。

“國師,你說這是菩薩的意思,如何能證明?”公孫夫人冷冷道:“今日你若不能證明這是菩薩的意思,我便連你一起追究。”

“這……”鐘旭面露難色,還不待他回答,便聽一旁的狄姜“哧哧”一笑。

大家將目光重新放在狄姜身上,她便指著佛像說:“不需要國師證明,你們看,菩薩笑了。”

眾人回頭望去,便見佛頭上雕刻的原本下垂的嘴角變得微微上翹,看上去似是在微笑,半閉的雙目甚至露出了些許讚賞的目光。

眾人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真的沒有看錯後,滿院子的和尚都發出了驚呼。

“你……妖女!”公孫夫人顫抖地指著狄姜:“你果然是個妖女!也不怪武王爺會被你蠱惑!”

面對她的疾言厲色,狄姜不卑不亢,毫無畏懼,仍是淡淡然地站在原處,微笑說:“世人都道‘虔誠禮佛三百拜,蓮花開處見如來’,然我卻道‘心不幹凈則不見真實’。公孫夫人,您與其在廟宇之中祈求心緒的片刻安寧,不如在外多行善事,那時,您得到的會更多。”

“你……強詞奪理!來……”公孫夫人氣急敗壞,剛想呼喚侍從將狄姜拿下,但見四周僧人皆雙手合十,連主持都一臉稱讚的看著狄姜,她便不好再發作。

“你等著,來日方長,我們走著瞧!”公孫夫人狠狠瞪了狄姜一眼後,拂袖離去。

“哎……往後的日子,你怕是不大好過了。”鐘旭抱起雙手,一臉凝重地看著公孫夫人離去的背影。

狄姜渾不在意地聳肩笑了笑,揶揄道:“你當上國師之後,不僅多了人情味,還多了些不必要的擔憂。我是什麽人,你難道不知道?”

鐘旭沈吟片刻,說:“你是非人不假,但是你身在凡塵中,更是愛上了一個凡人,你就得按照他們的法則來。”

“那又如何?”狄姜沈下臉,道:“自從我以武瑞安未婚妻的身份出現在朝堂,這滿天下有多少人將我當作眼中釘肉中刺,我可曾有過害怕?”

“你不害怕是因為你有底氣,他們不能拿你如何,可你的心中到底有過遲疑,這點你不能否認。”

“有過遲疑不假,可遲疑過後,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麽。”

狄姜長舒一口氣,面上重又浮起微笑,說:“我知道該怎麽做,請國師不必憂心。”

“……你自己把握好。”鐘旭點了點頭,終是不再言語。

……

……

狄姜離開重靈寺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楓樹落了滿地,紅艷艷地,與天邊的彩霞交相輝映,在山中延綿不絕。

她走在山道上,看著滿目落葉,突然想起曾有人說過:“我想要變成一棵樹,開心時開花,不開心時落葉。”

但是啊。

假如你真的變成了一棵樹,事實上卻是不管你開心還是難過,該開花時都要開花,該落葉時都要落葉。

四季有它的更疊,世事有各自的秩序。你從來都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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