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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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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藥離開之後,狄姜便也離開了。

狄姜在回前院的路上,瞥見一堵被磚塊封住的門,那道門上還貼著一張巨大的黃紙。狄姜走近,才發現黃紙上用丹砂畫滿了符咒,字跡潦草且毫無章法,就連她也認不大出來這究竟是做什麽用處的。

狄姜索性從一旁的樹上翻進了圍墻,便見墻內是一個別有洞天的小院子。

院子裏空落落的。院墻邊值了一排翠林,中心建一荷塘,荷塘裏開遍了將放未放的菡萏花苞,荷塘邊的小門上頭,隱約可見掛著一書有‘翠玲瓏’的牌匾,想來該是取自‘日光穿竹翠玲瓏’之意。

狄姜繼續往裏走,穿過雕花廊柱,便見一兩進兩出的四合院,四合院的每一堵墻上都被畫滿了丹砂符咒,連屋檐下都一張挨著一張地貼滿了紙符。這些紙符被風吹日曬,已經漸漸掉了些顏色,看上去衰敗不堪,就連各個房門上都落下了重鎖。

狄姜看了幾眼,便知悉,這或許就是董葉貞生前所居住的院落了。

如今她香魂一縷隨風散,昔日置辦規整的院落也便空置了下來。這裏成了曾經鬧過鬼的屋子,被封存起來,就連院門也被人封起來,以後怕是再也不會起開了。

就在狄姜漫無目的的走在翠竹小道上時,清冷的空氣裏突然傳來一聲聲幽怨的人聲。

“小姐……小姐……”

那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聲音嘶啞,卻不難聽,每一聲都似是臨死前發出的低吼。

“誰在那裏?”狄姜四下看了一圈,發現院子裏並沒有人。

“小姐……你死得好慘呀!”

就在狄姜準備離去之時,女子晦澀的聲音再次傳來,她立即循聲望去,便見一排翠竹之下,突然冒出了一個女子的頭顱!

她的頭上滿是鮮血,雙目圓瞪,她的身子隱在土壤下,就像是被人砍掉了頭一般。

“你是誰?”狄姜蹲下身,緩緩道:“你可還有心願未了?”

“小姐是被馬文山害死的!我要為她報仇!”女子突然發了狂似的,從土裏長出了手腳和身子,猛地朝著狄姜撲了過來。

狄姜閃身一躲,那道人影便穿過墻壁,消失不見。

很顯然那道影子的主人早就已經死了,這只不過是她死前留下的一點殘念而已。

狄姜轉過身,看著她將將出現的那一抔土,便心血來潮,從院子後被塵封的小廚房裏找出了一把鐵鍬,對著那一排竹子挖了下去。

就在挖了兩尺土地時,她看見了一小節屬於女子的手指。

狄姜生怕傷著屍體,便不敢再用鐵鍬,轉而用手一寸寸的刨土。

漸漸的,那女子殘破的屍身便顯現了出來。

女子已經面目全非,只能看見她的額頭有一個血窟窿,似乎是被鈍器所傷,也是致命傷之所在。她臉上結滿血痂,身上的皮膚組織脫落,呈現腐/敗的血管網。看上去,大概已經死了有七天以上。

她身上穿著的,是與府中的丫鬟一樣,青色小襖,其上綴著木蘭花。這會兒木蘭花還依稀可辨,但青色的布襖已經被血液染成了褐色,全然變了個模樣。想來該是從前在董葉貞身邊當差的丫鬟罷。豆蔻年華,被人殺害,埋屍於此。

“哎……”狄姜一聲嘆息,心裏覺得有些發堵,想了想,覺得她不該繼續待在這裏,無人問詢,無人管顧。便是不顧臟汙,抱著她的屍身離開了玲瓏別院。

狄姜隱著身形,陰沈著一張臉,回到主宅時,便沒有人能看見她這副可怖的模樣。但她一會子功夫,還真想不出要將這婢女的屍身埋在哪。

經過馬文山的房間時,恰巧大夫在給他換藥,大門敞開著,狄姜便索性大步走了進去,等到大夫離開後,下人們伺候馬文山吃飽喝足了,他沈沈睡去時,便將那丫鬟的屍身放在了他的床/上,並且將她的臉對準了馬文山。讓他只要側過臉,就能看見她那一對瞪得比銅鈴還大的眼睛。

死不瞑目的眼睛。

……

狄姜回房後,便請人去打了洗澡水,裏裏外外清洗幹凈後,問藥便在這時,一路小跑進了她的房間。

狄姜還未穿戴整齊,見她突然闖入,怒目相向的同時,更暗自埋怨自己將才竟然忘記了閂上房門。還好這會兒是問藥闖進來,若換做旁人,可如何使得?

“以後進我的房間之前,先敲門,不,不論進誰的房間,都應該先敲門,這是做人最基本的禮節,明白麽?”

狄姜說完,問藥卻似沒聽見似的,徑直來到她的身前,氣喘籲籲道:“掌櫃的,您猜我打聽到什麽了!”

“什麽?”

“我本以為只有馬文山有問題,卻不想這整個董家堡都有問題呀!”問藥慌亂道:“董連城與董碧靈確實不是親兄妹,董連城和董葉貞都是領養的,只有董碧靈是董齊山親生的!”

“竟有這等事?”狄姜一驚。

“可這還不是最奇怪的,您知道,董老爺為什麽要收養董連城和董葉貞麽?”

“為何?”

“聽說啊,是因為董老爺年輕的時候為富不仁,於是有了報應,無論是誰懷了他的孩子,都不能等到足月就會夭折,在肚子裏的時間左不過三四個月,然後就會流產,繼而產下死嬰。”

“還有這等怪事……”狄姜摩挲著下巴,一時間驚得連外衣都忘了繼續穿戴。

問藥又道:“三十歲那年,董齊山本以為自己一定會膝下無子,孤獨終老,豈料那一年,他認識了馬道長,便聽從了他的建議,花重金做法送走冤親孽債,又在城中的貧民窟裏,撿了其中生活最困難的一對孤兒,收為義子義女,便是後來的董連城與董葉貞。說來也奇怪,自從他收養了二人之後,就不曾生育的董夫人突然夢熊有兆,懷了孩子,來年便順利產下了董碧靈。從此之後,董齊山便對馬道長言聽計從,奉為上賓。”

“唔……真是越來越有趣了。”狄姜從一開始的驚訝中緩過神,想了想便覺得這暹梁城中的稀罕事真是越來越多了。

“接下來咱們該怎麽辦?”問藥問道。

“靜觀其變,我相信,很快就會有眉目了。”狄姜微微一笑,然後繼續穿衣,待她收拾齊整之後,恰在這時,鐘旭敲響了她的房門。

“叩叩叩——”敲門聲響了三下,隨即傳來鐘旭略顯低沈的聲音:“狄大夫,可在屋裏?”

狄姜一聽來人是鐘旭,立即笑逐顏開地打開門,將其迎了進來。

“鐘道長找我有事?”

“我就想與你商量,要不要去尋葉貞。”

“葉貞?”狄姜一楞,不明白他怎麽會突然關心起她來了。

鐘旭以為狄姜不知道自己說的是誰,又道:“昨晚的女鬼,不,該說她是扮作女鬼的人。”

狄姜莞爾一笑:“鐘道長既然知道她是人,便不在你的管轄範圍之內,何苦找罪受?”

“我只是憐她可憐,希望她能用正經的法子來報仇。”

狄姜忍不住‘哈哈’一笑,連連擺手道:“她總還會來董家堡,我們守株待兔便是。”

“那……我們何時啟程?”

“去哪裏?”

“去找你想找的人。”

狄姜又是一笑,道:“我想找的人已經找到了,現在,只需要靜靜地等待他出現。”

“那就好。”鐘旭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旁的話也不想多問,至少這幾年的時間處下來,他發現,狄姜雖然行事詭譎,但心還是善的,他竟沒見有見過她對任何人動過怒氣。她似乎總有辦法解決身邊一切的麻煩,那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好似天下皆在她手。

而狄姜也確實很少動怒,唯一一次真正慌了手腳,也是在武瑞安祭劍那次,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個變數。

……

傍晚時分,馬文山一睜開眼,便見到丫鬟沈香腐爛的臉,和死不瞑目的雙眼。下一刻,便是慘叫聲驚天而起。

“啊——來人——救、救命——”

馬文山的求救很快便引來了守在門外的侍衛,以及大管家董安。

“香兒!竟是香兒!”董安見了床/上的屍身,連連咋舌:“這丫頭消失了好些日子了,卻不想竟然已經死去多時了!”

“快把她弄走!”馬文山想要逃跑,卻奈何斷了一條腿,於是整個人趴在床/上動也動不得,跑也跑不得,只能看著沈香幹瞪眼。

侍衛們很快為馬文山換了一間客房,隨後,董安將此事匯報給了董齊山。

“門口的侍衛一直都在,沒有見到有人進入,而馬道長的窗戶外就是湖,不可能有人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將屍身放進他的房裏,除非……”董安欲言又止。

“除非什麽?”董齊山蹙眉。

“除非那人是鬼。”

“胡說!”董齊山喝道,隨即決定,為了穩定人心,沈香的事秘而不宣,也不管她究竟是怎麽死的,可有內情,通通都顧不上問,只吩咐人將她拉去義莊,再尋個黃道吉日埋了。

這件事將馬道長嚇得不輕,他驚魂未定,連喝水都一直被嗆。

“咳咳咳咳——”馬文山咳得撕心裂肺,捧著茶杯的雙手止不住的顫抖。他行走江湖多年,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怪事,除了妖魔作祟,他實在想不出旁的原因。

可是,這世上分明沒有鬼呀!

他做了這麽多虧心事,一心本著世上絕無鬼神的想法,但是這一次,卻不得不承認,自己似乎真的被鬼魅盯上了。不然,那礙事的沈香,分明是自己親手殺了,又神不知鬼不覺的埋進土裏的,這會兒怎麽會平白出現在自己的床/上?

馬文山思來想去,覺得董家堡不能再待,便立刻請人去請了董齊山來。

“貧道夜觀天象,只見天空中無雲無月,星隱不現,獨有貪狼星赤色如血,主大兇啊!儺舞祭祀必須在今夜舉行,否則待過了子時,不止是這董家堡,怕是乃至整個暹梁城都要付之一炬!”

馬文山說完,董齊山大駭,面上再也掛不住從容的神色,急道:“果真如此急迫?”

馬道長頷首:“迫在眉睫。”

“可是……”董齊山欲言又止。

“可是有何困難?”

董齊山猶豫道:“您吩咐的銀號的印鑒文書不難辦,可這一百零七車的金銀珠寶怕是沒這麽快能備齊呀!”

馬道長蹙眉,雙眸轉了幾圈,道:“現有幾車了?”

“約莫二十。”董齊山如實相告。

“這就難辦了……”馬道長沈吟了一句,正色道:“不論如何,今夜儺舞祭祀之前,必須置辦七七四十九車,少一車都不行!”

“這……”董齊山想了想,雖然覺得有些為難,卻還是點了點頭,道:“好吧,我這就吩咐下去,讓他們務必將全城的金銀都搜羅來。”

“嗯。”馬文山點了點頭,隨後便又閉上了眼睛,裝出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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