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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七絕一念(十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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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象就此止住,剎那時夏奇眼睛一黑,身體一番地轉天旋,耳邊又響起了道道焦急的關切。他恍恍惚惚,意識裏那股黑氣從腦海中剝離,飛出額間。

“阿奇......”青冥緊抱著他,一聲聲喚道。

夏奇睜開眼,頭痛欲裂,想到屬於賀音塵的那股陰氣,瞬間從地上站起來,望著眼前四處沖撞的陰氣,大喊道:“賀音塵!”

聲音在這洞中甚為空兀。

“阿奇,你怎麽了?”青冥見夏奇剛醒來這副模樣,說道,“賀音塵是誰?”

與此同時,天玄聽到這個名字,楞了片刻,嘴裏喃喃憶道:“賀音塵?”

他一遍一遍念著,倏地擡起頭,一片悔恨之色,大聲道:“是賀音塵!”

“想起來了?!正是和洛家莊的小莊主整天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夏奇走到天玄面前,觀望著他臉上的表情變換,沈聲道,“洛家莊的弟子全都四分五裂,所有的百姓橫死街頭和家中,這都是你的妄為所致!”

天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半捂著臉,懊悔道:“我已經知道錯了!我不知道那個陣法會變成這樣!也不知道正因那個陣法才毀了他們!”

“不知道?你一句不知道讓整個洛家莊為你承擔這後果?!”夏奇吼道,“那你又可曾聽說他們最後的死狀有多慘!!”

天玄抱著頭狀若接近崩潰,“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青冥不明兩人的對話,看了看天玄此刻的樣子,心中思量了個大概,說道:“阿奇,那股陰氣——”

“賀音塵!”天玄一聽聲音,紅著雙眼磕磕撞撞地站起身,往兩邊巡視著從夏奇額間沖出的那股陰氣,口中怔怔道,“剛才那陰氣是賀音塵對不對!他在哪!我給他聚靈!聚了靈他就可以擺脫這兒......”

此時的天玄已經徹底瘋掉,他兩指一點,設出一個結界,閉眼凝聚掌力,周身被森森鬼氣環繞。

少傾,他雙目一擡,漆黑瞳孔如墨如炬,大喝一聲:“散!”

鬼氣沖出結界,在巖漿洞中輕旋而上,跟隨著每一股不安分的陰氣,註入其間。

青冥慌亂道:“爹!快停下!”

天玄仿若什麽都聽不到,仍是源源不絕的釋放自己體內的鬼氣和靈力。

見他這般狀況,夏奇心裏也是為之一震,他這是要把自己的修為和靈力全數散掉!再看這橫沖直撞的陰氣,吸進天玄的修為和靈力後,慢慢初具人形,五官模樣開始顯露,有男有女,老人孩子,臉上滿是憂傷。

而在這些怨靈中,夏奇張望了片刻,目光忽然凝在一處,喊道:“賀音塵!”

一個身影毫無目的地在洞頂的石壁徘徊,無神的雙眸癡癡望著洞外,像是在期待什麽,等待什麽。

“賀先生......”天玄聞聲望去,修為和靈力耗費太多,一時支撐不住便倒在了地上。

賀音塵聽到聲音,低頭望去,靜靜地看著天玄,眼中似乎流溢著怨恨和無奈。

‘咚——咚——!’陣陣鼓聲穿破石壁傳入洞中。

剛化成人形的怨靈被鼓聲一震,恰是受到指引,不再洞中盤旋,一個接一個朝著洞口飛去。賀音塵皺了皺眉,仿佛在說,不是他所等待的聲音,可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飄了出去。

“師弟!”寧信的聲音這時也從上面傳來。

夏奇聽到鼓聲已覺不妙,又聞這聲急喚,沈聲道:“青冥,我們帶上你爹出去,秦昱應該在附近!”

青冥應了一聲,兩人各架著天玄的一只手臂,照著來時的路往洞口趕去。

躍出八卦鏡,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驚住,從八卦鏡中飛出的怨靈有些飛出典卷室外,有些在棺材上盤旋,確認屍身後,滲入進去。那棺材中的屍身在怨靈進入的剎那,便開始修覆身上的裂痕,‘蹭’地跳出了棺材外。

“怎麽回事?”夏奇和青冥把天玄放在一處安全的角落,上前幫忙齊聲問道。

“我也不太清楚。”寧信持劍擋過一具屍體揮來的冰冷雙手,說道,“方才一陣鼓聲襲來,這些屍體就從棺材裏跳了出來。”

夏奇劍未出鞘,持劍身擊中一具屍體,拿出一張符,低念幾句咒,貼在屍體上,使其動彈不得。

他暗暗心道,秦昱定是知道天玄就在這兒,先前弄出那群白骨其實是在拖延自己和青冥的時間,讓天玄有時間用修為和靈力為這些弟子聚靈往生,等他靈力耗盡時,便召起這裏的屍體,撕碎他。

鼓聲再次響起,這次不再停頓,沒有休止地被人敲擊,聲音感覺越來越近。

八卦鏡中飛出的怨靈越來越多,跳起出擊的屍體已讓夏奇他們漸漸措手不及。

可夏奇卻發現一件怪事,這些怨靈都回到了自己體內,但賀音塵的靈體卻坐在一副棺材上,無行無動,仿如四周正在發生的事情與他無關,孤獨地低頭看著棺材內自己的屍身。

青冥自知他們虧欠洛家莊,不敢對這些屍體使力,只用掌風喝退屍體,凝聲道:“秦昱來——了”

‘了’字還未說出口,一道森氣畢露的聲音從臺階之上的暗門外幽幽入耳。

“該算賬了。”

賀音塵聽到這句話身形動了一動,擡眼迷惑了一會兒,似乎是在糾結這聲音,很熟悉,可卻又不是自己認識那人的聲音。

坐在角落的天玄扶著墻站了起來,不過片刻功夫,他面上已多出了十幾條皺紋,臉頰凹陷,乍一看,竟有些將死前狀。

夏奇楞神之間,沒註意一具屍體正向自己撲來,待他反應過來時,那具屍體灰白青紫的手已伸至眼前。

“阿奇!”

“師弟!”

“夏掌門!”

三道聲音同時響起,可就在千鈞一發之際。

‘吼——’第四道聲音響貫洛家莊,正欲攻擊的屍體一下子倒在地上抖了抖身子。

夏奇避過一劫,可身體卻被這聲音震得撕裂般疼痛。他手拄著劍身,穩住發軟的腳步,忽而聽到有微弱的聲音。

擡眼一看,賀音塵坐在棺材上,身體被嘶吼聲一震,虛浮了數秒又回覆原貌,隨即眼中放出光彩,淡唇微動,從棺材內勾起一個東西,躍上臺階朝著門外飛去。

地上的屍體慢慢爬起來,夏奇見狀,大聲道:“我們快出去!”

眾人大步沖上臺階,頭也不回奔向門口,身後的屍體前赴後繼也跟了上去。

走出暗門一看,黑寂的殘幕下,面前站著一排排血色白骨傀儡,骨關節‘咯吱’響動地聲音令人發毛。再回頭看向後面,屍體已經追了上來,與血色白骨把眾人圍在裏面。

秦昱一襲白衣,與絕代風華不符的陰暗,站在血色白骨的身後,手中拿著一個狀似孩子撥浪鼓的東西,旁邊還立著一頭巨大的赤毛猛獸。

空廖院中,賀音塵看了看秦昱,微微張開嘴,許是千年沒有說話,聲音聽起來有些喑啞,試探問道:“你是樂先生?”

“你受苦了。”這些天來,秦昱少有的好言說道。

‘賀——’

身旁的洛長風剛說出一個字,賀音塵的身體晃了一晃,忙嚇得緊閉大嘴,用爪尖在石板上敲出三聲響。

賀音塵臉色又白上幾分,跪蹲在地上,淺笑了笑,手指在石板上敲了兩下,又敲了兩下,仰頭輕聲喚道:“長風,過來。”

少年模樣一如當年,笑眼辰光流轉,褪去了涼意,繾綣了千年昔念。

洛長風那雙若似黑洞吞噬一切的巨眼,頭一次出現了爍亮明光,邁著厚重的腳步,每一步走得極輕,也落得極輕,不敢發出些許的聲響。

這之間的距離區區數米,對他來說卻像千百米,要花上好久的時間才走到面前。

他兩只前腿一軀,後腿跪墜,巧行乖態地趴在地上,尾巴在地上掃來掃去。

賀音塵晃晃悠悠站起身,與洛長風的眼上皮齊平,臉上笑意不減,上身前傾靠近,在他眼皮上輕輕一吻,聲音似那遙遠之音,“好久不見。”

從記憶中回來後,夏奇再次見到這情形,卻是扭過頭,不忍心去看。

另一邊,天玄望向秦昱,沈重喚了句,“師兄。”

“幾日不見,師弟好像憔悴了許多。”秦昱扭過臉,冷冷道。

“我給他們聚了靈,洛家莊所有的人不用再受苦,可以去往生了。”天玄喘息道。

“你這麽說,是在邀功?”秦昱睨了他一眼,陰聲道,“我倒是還要謝謝你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咳咳——”天玄修為大損,一著急咳出幾口血。

“爹!”“老鬼王!”眾人圍上去,站在身邊攙扶著他。

天玄擺擺手,示意他們放開,自己蹣跚上前幾步,說道:“師兄,洛家莊的事我自知有罪,你怨我恨我,要殺要剮,我都毫無怨言,可有些話我還是想和你說清楚。”

秦昱冷哼一聲,不正眼瞧他,諷刺道:“又給自己編了什麽借口?”

天玄聽到這句話,神情黯然,緩緩道:“師兄,我是愛與人一較高下,事事都想做到最好,可我真的是把你當做兄長一樣的尊敬。”

“再沒拜師前,我一直聽身邊的人說,我以後的師兄是個很厲害的人物,陣法絕世無上,但我當時年少氣盛,不服氣,打聽到洛家莊是人界陣法一派的佼佼者,便來看看陣法究竟有何強處。”

秦昱漠聲道:“你現在看到了。”

天玄咽了咽,接著道:“我不懂陣法居然還會分正邪兩種,當時得罪了那個小莊主,不敢正經上門拜會,只好去偷,我當時就隨手拿一本,沒想到那陣法會有這麽大的威力。後來,賀先生和幾個人闖進來,我一看事情鬧大了,就想著先逃走,等以後消氣了再回來道歉。”

“可我後來再到這時,莊子就不見了。”天玄悔恨中夾著哽咽,“直到我在地府的冊子中看到洛家莊的事,可我卻不知道那是我造成的。”

“嗯。”秦昱淡淡應聲,面無表情道,“看到你身前身後的屍體和白骨了嗎?這些都是你的‘不知道’造成的。”

滿院子的白骨和屍體,慘慘涼涼,怵人心弦。

天玄發呆似的環視一圈,膝蓋一彎,地上轟然一響,額頭磕在寒氣的石板上,從未有過的絕望吶喊,“我這一輩子就只學過那一個陣法啊!”

“夠了!”秦昱怒不可遏,“別再假惺惺了!”

“秦昱!”青冥喝道。

聞聲,秦昱眼中閃過幾分情緒,似是觸動了哪根弦,良晌,沈聲道:“青冥,我如今的這副身軀誠然是打不過你,可論陣法,我隨時能讓你死!”

頃刻間,一股肅殺之氣在二人之間激蕩,氣氛令人站立不安。

青冥註視著他,“我們真得要到這份兒上嗎?”

兩人神情各自悵然,夏奇在他們的臉上來回打轉兒,以前的生死相交,把酒當歌,歡聲與笑語,如今都化作了一道薄霧,不用風吹,揮手便散。

這狀況僵持了許久,久到不知何起,亦不知何止。

秦昱閉上眼,轉頭朝向天玄,覆又睜眼,緩緩道:“你身上修為連一成不剩,也撐不了多久,是自我了結還是讓長風吼一聲把你撕碎了?”

跪在賀音塵面前的長風,聽到指令轉過頭,怕出聲傷到了賀音塵,只齜出獠牙瞪眼怒視天玄了一眼,繼而回頭把頭貼在地上,享受著頭上一雙手帶來的冰涼。

“秦昱。”夏奇出聲道,“我想你還是先聽完天玄的話,再做決定。”

在賀音塵的記憶中,天玄是行事妄為,狂肆不羈,可洛家莊的事情他的確不是有心造成。至於十方國,當時在典卷室,天玄曾說過一句對那時的樂清寒很是崇拜的話,感覺上或許並沒有想象中的大惡大非。

錯了雖是錯了,天玄必須要為自己的過錯承擔責任,但也需要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對一個犯人來說,總需要給他一個陳述的機會。

秦昱沈思少傾,俯視著跪在地上的天玄,一言不發,貌像示意他有話就快點說完。

“師兄你以前對我的好我都記得。”天玄深呼一口氣,蓄力道,“我也很任性,經常給你找麻煩,你從來都是一笑置之,知道我心裏其實很渴望鬼王的位置,毫不猶豫地就讓給了我。”

“可之後我發現你在修邪門歪術,我對那並不太過了解,只知道不好,你會被送進煉獄。我就你這麽一個兄長,不想看見你會有這種下場,可你又堅持說是為了救人,就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人,我真得有聽你的話沒有亂說。”

他曾經那麽愛面子的一個人,如今一大把年紀卻跪在地上,披頭散發,泣不成聲。

天玄哭著又道:“可那次老鬼差把你修邪門歪術的事情說出去後,地府逼迫我一定要把你抓回來。我不想這麽做,就跑去找你,結果看你還在弄那個陣法,我當時心裏很恨那個陣法,就是它把你變成這樣的,只要毀了就不會有人再去抓你的把柄。可是......可是......”

秦昱眼中充滿了血絲,淡淡接道:“可是什麽?”

“我明明就在洛家莊使過一次那個陣法,明明已經忘了的。”天玄痛涕道,“可那日看到你所布之陣,只覺有些熟悉,下意識就......”

接下來的話不用說也明白了。

他本想毀掉陣法,可當時煉化的陣法是以天玄所布的陣為基點而變換出來的陣法。在布局,畫陣上都有一些相似。

那時的秦昱,本身就對陣法極其熟心於握,把一個失敗的陣法重新煉化逆轉,自然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可天玄什麽都不知道,瞎胡鬧一番,最巧的是,他沒有料到秦昱要救的是洛家莊的人,更加沒有料到洛家莊是死於自己貪玩所布的陣法中。

於是看見那個陣法的時候,潛意識裏冥冥中會有陣法的印象,手隨心動便成了今日這般光景。

該嘆亦該悲。

事事如此,皆為命中註定,該來的躲不掉,不該來的也阻止不了。

“話都說完了?”秦昱緩緩走上前,腳停在天玄的頭頂,傲睨著眼下發顫的身體,慘笑一聲,揚手拍出一掌,怒喝道:“那就去死吧!”

一道銀光劃破了沈寂黑夜,如夏日即將來臨的大雨,雷鳴電閃,捍動天際。

“秦昱!”

夏奇和青冥在他擡手的瞬間雙雙默契躍前,夏奇空中揮出一道劍氣,攔截掌風氣流,旋身輕轉拉扯著衣服把天玄拽到旁側。

他觀望了下剛離開的那處,秦昱揚出的掌風被青冥空手接住,在手中銀波青光流轉,大喝一聲,“去!”盡數還了回去。

見此之象,秦昱後退兩步,袖中淺色折扇滑落於掌間,大手一搖,折扇乍如開屏齊放,橫轉一揮,狂風如地動山搖之勢,礫石驚卷,將回擊而來的銀波夾帶鬼氣青光方向一轉,‘轟——’遠處只剩一片殘垣廢墟。

曾經的莫逆之交,如今卻針芒相對。

朝著那廢墟的方向,賀音塵身體經不住這麽大的風,被洛長風爪子一圍,嚴嚴實實護在裏面,生怕一點兒風進來,賀音塵就被吹散了。

“老鬼王?!”夏奇回過眼,輕輕拍動天玄的肩膀,卻沒有得到回應。

天玄半躺在地上紋絲不動,半睜開眼睛,淚水打濕了白發,成了一個個解不開的發結,一副落魄之態,他聲音微微顫抖,貼近一聞聽。

“師兄,我錯了......”

“我一直沒去那裏找你是因為我怕你生氣,我不知道怎麽解釋,我也不知道怎麽才能把你救出來......”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把事情變成這樣的......”

夏奇站起來,嘆了聲氣,也感到惋惜,世界上最難買的,也買不到的就是後悔藥,既已發生,再說什麽也沒用了。

另一邊的秦昱,將扇子收折置於掌間打圈旋轉,一雙冷眸對視上青冥溢出浩浩怒氣的眉目,仿佛不在意地道:“我以前設想過你我二人對立會是如何的情景,憤恨,失望,難過,現在看來,好像都占了點。”

“秦昱,你我二人相識也有數百年了。”青冥道,“自我還沒當上鬼王的時候,你和孟濼就在我身邊,我從沒把你們當下屬,對我而言,你們是兄弟!”

“這句話你不覺得可笑嗎?”秦昱臉上閃過一絲冷笑,說道,“我從一開始來到地府,就是要把你和天玄給毀了!”

一開始?

夏奇突然想到,在十方國的地下洞穴,銅爐中的那雙眼睛,以及孟濼說過的話。

他走到青冥身邊,持劍於立,沈聲道:“你在十方國銅爐的時候,就認出了青冥?”

空氣一點一點流動消逝,安靜了半晌後。

“不錯。”秦昱答道,“你們二人剛進地下洞穴的時候,我就感應到了他身上的鬼氣和他體內微弱的鬼玉跳動。可我覺得奇怪,長風曾打聽過,當時的鬼王應該還是天玄才對,他為何會能化出鬼玉,而且,身上並沒有半點靈力。”

“那你當時是怎麽想的?”夏奇問道。

“當然是以為我看錯了,便讓長風把你們叫下來玩玩,順便好好看清楚。”秦昱勾起嘴角答道,“也幸虧把你們叫下來了。不然你們在上面看看就走了,我哪還能這麽順利地逃出來。”

難怪呢?

就說洛長風穿成那樣,頭紗遮擋了那麽大一片視線,怎麽還能把他們兩個的位置看得那麽清楚。

原來是有人指路。

“那你看清楚我是誰了?”青冥聲音不帶半點感情,眼中也滿是冰霜。

“長得和天玄很像。”秦昱移開視線,說道,“身上也不是完全沒有靈力,像是被什麽壓制住了。”

“所以你後來才會來地府?”青冥不痛不癢道。

秦昱頓了頓,張了張嘴,最終卻說道:“無論你是誰,我來地府都是必然不變的。”

“你很恨我和我爹吧?”青冥淡淡道,“赦罪神殿中我的神像,看石頭年份也有近千年了,你從十方國逃出來後,就已經計劃著布那個陣了?”

關於‘恨’這個問題,夏奇也問過秦昱,但是他沒有回答。

這次,又是一場無聲的沈默,在暗寂的黑幕下猶如一張大網,籠罩而下,壓迫著人的心緒,吸噬著能呼吸的空氣。

良久,秦昱扇柄在只見摩挲,註視著青冥的眼睛,慢悠悠道:“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等了半天等來這句話,夏奇猛地朝青冥看去,詫異道:“你一早就懷疑秦昱?”

只聽秦昱繼續道:“上次去竹屋見你時,已察覺得你態度有些不對勁,和我說話的語氣明顯不如以往。”

青冥冷冷答道:“赦罪神殿中神像的動作。”

秦昱瞇著眼睛,猛攥手中折扇,隱隱聽到裂開的聲音。

“那天是我繼任鬼王的日子,熾火炎弓也是一個人在那天送我的繼任大禮。”青冥目光滿是黯然失望,“那天在行禮之前,我拿起弓箭試箭的時候,除了我爹,只有你和孟濼。”

“哈哈哈哈哈......”秦昱大笑起來,可聽起來莫名覺得可憐,“真不愧是好兄弟!”

他止住笑,眼眶徹底被血絲占據,面色陰厲道:“不過什麽狗屁兄弟情,今天就要到此為止了!”

“秦昱!”夏奇喊道,“天玄已經為這裏枉死的人續魂聚靈,天一亮他們便會通往地府的往生路,冤冤相報何時了,天玄變成現在這樣也撐不了多久,已經算是報應了,不如你也退一步。”

“我的妻兒本來也能續魂去往生,可他!”秦昱怒指著躺在地上,如同死人的天玄,“他毀了我那個陣,在我被鎮壓的那一刻,我妻兒的魂全沒了!我耗費多少精力才把他們的身體拼在一起,可是魂卻沒了!!沒了!!”

此時他的氣焰比典卷室下的巖漿還要滾燙高漲,被鮮血浸透的瞳孔如一個巨大的火山口,時時刻刻都可能會噴發出一場駭人之災。

秦昱跪在地上,以往的風采不在,額間凸起的青筋被憤怒延伸至了脖子,手指著旁邊身體輕飄飄的賀音塵和老實趴著的洛長風,嘶喊道:“還有音塵,他做錯了什麽?被關在地下千年啊!不見天日!”

“至於長風,你們兩個不是見過他變成人形嗎?知道怎麽變的嗎?!”秦昱大喊道,“每一次變成人形,他都要跳進巖漿裏,重鑄身體,用了十天的時間,卻只能換來一天成人的機會!”

“冤冤相報何時了?!”

“這千年的罪過,不可能了!!!”

話音剛落,秦昱瞬時擡頭,眼神釋放赤血紅光,舉起手中小鼓,猛一揮動,頓時血霧如驚濤駭浪般漫向大地四方,他狂喝一聲,聲音響徹天地,破開萬裏暗雲,湛藍夜空中的星辰光點耀眼傾註。

“萬古陣魂靈——起!!!

剎那之間,百以千計的血色白骨與暗門前的屍體如同被灌註了新鮮血液,身體和骨塊被鼓聲一振,仿似當頭棒喝,冰冷僵硬的身體陡然紛起,口中黑色陰氣洩出,“駭駭”作響,猝然疾如雷電,流星趕月般將眾人包圍其中。

一聲令下,群起而攻之!

賀音塵的靈體沒有回到肉身,洛長風將他捧在掌上,三腳而行,尾巴毛風掃過擋路的屍骨,駐足在秦昱身後,漠然地看著這一切。

夏奇不想再多添罪孽,於是把劍收回劍鞘之中,調轉劍身,攔防血色白骨和屍體怨靈的前擊。

他對著後面把劍出鞘的寧信和阿言二人喊道:“只準守,不可攻!”

寧信匆忙之間瞥了一眼,似是知道什麽原因,重重道:“好!”將劍退回劍鞘。

阿言只用劍鞘面對著四角八方的進攻,力不從心道:“夏掌門,這些東西的邪氣太重,不使劍撐不了多久!”

“那也得撐著!”夏奇凜聲喊道,“只要撐到天亮,這些屍體體內怨靈的怨氣便會消散,前去往生路!”

“師弟!鬼王!”寧信急喊道。

但此刻青冥被秦昱所拖沒有聽到,他們躍上高墻檐樑,兩人一人持弓,一人持扇,火光與扇氣相交,在夜幕中炸開一團團熾火煙花,交鬥地如火如荼。

“怎麽了!”夏奇懾退一波血色白骨,又迎上一波,無暇轉臉喊道。

寧信劍身左右擊擋,大聲道:“看你身後!老鬼王那邊有危險!快去!”

聞聲,夏奇擡手拋出一張符,金光掌風驟然激揚穿透符上的朱字撰箓,喝道:“退!”隨即轉身沖向天玄。

此時,天玄就已經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躺在地上,無視血色白骨和屍體怨靈的撕拉咬扯,也感覺不出疼痛。

“天玄!起來啊!”夏奇擠進他周圍的白骨怨靈群中,邊擋閃來襲邊焦急道。

但是天玄卻置若未聞。

夏奇出掌退飛一具屍體,深深嘆了口氣,眼神裏皆透露著焦憂。於是他凝光一頓,踮腳躍然而上,在空中的後仰轉身間,拿出一疊黃底朱字五雷符,夾於兩掌心之間,目光炯神,低聲碎碎念咒,星眸一擡,鎮喝道:“萬鬼齊退——五雷辟邪!”

霎那之時,道道黃符從他的掌心之間搖搖欲飄,在空中分散圍成一圈,金光曳曳生輝,符上朱字脫離,融入金光之內,重化雷陣。

忽然!

金光飛旋而下,落在天玄身上,那群正在撕扯他四肢的屍體怨靈和血色白骨如水花四濺般往外飛去。繼而金光陣法壓在地上,盤轉擴散,設成結界將血色白骨和屍體怨靈擋在結界之外。

夏奇落在金光陣內,站穩腳步,掃視一圈,食指和中指兩指並合,一道極淺金光絲線繞於指尖。他兩指一揮,金光絲線奔向地面上的金光陣,游曲轉折,像是在縫補一張大網,將金光陣缺弱的地方填補完全。

他上前查看天玄的傷勢,緊蹙眉峰,手臂上的衣袖已經被撕扯破爛,皮上處處被骨節刺入的深孔,朝外流著鮮血。

“天玄,你撐著點!”夏奇在他身上傷口處連點數下,止住血流。

“嘶——”許是某處深孔紮得深了,天玄一下悶聲喊了出來,驀地清醒。

他看向夏奇,緩緩道:“青冥呢?”

“在和秦昱交鬥。”夏奇從縮物袋中拿出藥瓶,先上藥道。

“你別管我了!”天玄口吻盡是滄桑,“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你去幫青冥吧!。”

“這一時半刻裏,他對付秦昱還是綽綽有餘。”夏奇道,“但你說這種話讓青冥聽見了會傷心,會活下來的。”

天玄捂臉痛哭,“他是個好孩子,可我以前對他太嚴厲了......我不是個好爹啊!”

“夏奇。”

“嗯?”夏奇有些詫異,這好像還是天玄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叫自己名字。

“你以後幫我多照顧青冥。”天玄道。

“我會的。”夏奇答道,“你好好歇會兒,我設了結界,只要你不出去,那群東西是不會進來。”

天玄應聲道:“去吧!去找青冥!”

夏奇站起身,無聲垂眼低望,少傾,轉向輕身一掂,目光停在遠處的高墻之上,飛身朝去。

洛家莊內已經邪鬼兩氣交穿橫行,直達天際,被破開的暗雲之邊,約約可瞥見大漠中的濃霧,蒙蔽了即將天明的晨光。

青冥與秦昱追鬥在高墻檐樑,跳上鐵索大門城樓上的灰瓦,熾焰弓箭恰似一條長尾火流星,無所顧忌直直擊撞上一道發了狂的銀光,氣流揚起二人衣尾。

夏奇輕落在屋瓦,滑步略移,與青冥並肩同立。他將長劍拋扔騰空,握住劍柄,離出劍鞘,高擡手揮揚出一道劍氣,破竹迅雷般逼向秦昱。

秦昱雙腳懸空,周身後仰飛旋,劍氣與他的胸前擦身而過,手中扇面舉於頭頂揮舞,把劍氣收進扇中,右手往天邊處一擺,空中乍起一顆響雷。

“回頭吧!”夏奇躍身上前,揚劍進擊對秦昱勸道,“你執念太深,再這樣下去,你就真陷入了萬劫不覆!”

秦昱右手持扇招招擋住夏奇的劍氣,左手袖起與青冥的熾焰箭纏鬥,面如冷霜道:“在我被鎮壓在巖漿中受盡熾火焚燒的時候,就已經萬劫不覆了!”

“天就快亮了!洛家莊所有枉死的人都能去往生。”青冥道,“放下吧!”

“不可能!”秦昱咆哮道,“你以為你爹為洛家莊的人續魂我就會原諒他了?!”

“那我的千年牢獄之苦怎麽算?!長風變成這樣又怎麽算?!洛家莊所有人都能續魂,可卻除了長思和秋南那又怎麽算?!”

扇風被怒氣所驅,最後一下仿若嘯風狼吼,即使在漆黑的夜空下,也能看清風勢所指,陡然崩塌之聲震耳欲聾,地面上一整排的房屋,頓時磚石瓦解,灰塵四面漫起。

洛長風帶著賀音塵躲到了一個空曠的地上,不聲不響,相視默然。

夏奇站在屋檐上,看著地上未散的塵埃,沈思頃刻,緩緩道:“你真得恨天玄和青冥嗎?”

這是第三遍問。

前兩次他從來都是避過這個問題。

可若果真得恨意難消,又怎會不敢承認?!

秦昱揮扇的動作一頓,僵在原地,青冥放下手中的熾火炎弓看向他,也想知道這個答案。

可等了很久,差點以為時間被靜止了,秦昱還是沒有做出回答,只是呆呆地站著,一會兒瞇眼,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恐慌......

夏奇註視著秦昱臉上的每一個表情,沈聲道:“我不認識以前的你,可我在現在的你身上看到的,是不恨!”

“不是!”秦昱眼睛充血,猛地擡頭吼道,“我恨!我恨天玄!我也恨青冥和元笑!”

“我兒子很可愛,和元笑一樣......他若是沒死,現在年紀也很大了......”

“我灰飛煙滅的那天,你還記得你來找我時問得事情嗎?”夏奇淡淡說道。

“我說了什麽?”秦昱怔怔道。

“你說,‘他們還好嗎?’”夏奇道。

秦昱道:“那又怎麽樣?”

“也許你以前真的恨過天玄和青冥。”夏奇答道,“可在這兒世上,恨不是永遠的,它最怕一件東西的消磨,就是時間。”

“不管有多開心的事,當時笑過就過了,誰能一直記得呢?就算有多刻苦銘心的仇恨,你可以記得一天,一年,十年,百年,可過了千年,難道一點兒都不會消退?”

“不會!”秦昱狂嘯道,“我永遠都記得當時回來的時候洛家莊人的死狀!長風跪在那裏的絕望!”

夏奇大聲道:“你是不會忘!所以你才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現在的你其實恨得是你自己!”

他頓了頓繼續道:“在我們被困在魂祭之術那時,你明明可以直接把弱點設在青冥的死穴上,但你卻沒有!回來之後,你立刻跑到竹屋,是為了看他的傷勢嚴不嚴重!故意告訴我們天玄去了亡城,一部分是你的計劃,另一部分你是想讓青冥去幫天玄!”

“你看看你現在自己的模樣,雙眼被血氣所蒙,這是走火入魔之狀!你心中對洛家莊和妻兒有愧,可這數百年來在地府的時間,把你本該有的恨消磨了大半!你沒有辦法對他們下手,又不能愧於這枉死的人和洛長風受的罪,所以你怨自己,兩股血氣相撞,你已真成邪道。”

“我本就被人罵做邪人,是不是邪道還有何關系?!”秦昱陰笑道,“你說了半天,不就是想讓我放過他們,哈哈哈哈......”

笑聲回蕩在暗天昏地之間,把天邊本要散開的濃霧又聚在了一起。

夏奇凝視著他,說道:“秦昱,邪道是會反噬。你若不放下執念,等天亮了,洛家莊的人去往生路的那一刻,便是你灰飛煙滅之時。”

“哈哈哈哈哈......”秦昱大聲笑了起來。

青冥沈默了半晌,緩緩開口道:“秦昱,我爹做錯的事,我會依例讓他受到該受到的罪罰,你放下心中的愧與恨吧!天就快亮了!”

湛藍天幕逐漸色淡雲起,魚肚白的明晃與周邊的黑暗徐徐顯照對比清晰。

“鬼判叔叔!兩位爹爹!”一道稚嫩的童音傳來。

眾人驚愕之餘齊齊望去,只見孟濼帶著元笑和夏笙站在洛家莊院內。

這時,一旁的屍體怨靈和血色白骨感應到了新鮮的東西,齊齊朝他們撲去。

夏奇和青冥各自皺眉暗罵一聲,跳下屋檐,出掌迎風,正欲發力前,卻聞一聲鼓起,似是天籟靜音,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停頓下來。

“孟濼,你把他們帶這兒來做什麽?!”青冥剛落地便吼道。

“爹爹,是我和阿笙哥哥來的,只是在門口碰到不知道怎麽進這裏的孟濼叔叔。”元笑抱大腿道。

“你們怎麽找到入陣口的?”夏奇疑道。

這兩個孩子加一個混吃等死的大夫能這麽輕易進來?

“是這個帶著我們進來的。”元笑拽著腰間的鬼玉,忽然臉上笑容更盛,跑向夏奇和青冥身後朗朗道,“鬼判叔叔,我好想你啊!”

不知何時秦昱也下了屋檐,眼中血氣仍無半分退散之象,面無表情地看著掛在自己身上的元笑。

“笑笑!快過來!”夏奇和青冥急道。

元笑撅嘴道:“為什麽?我都好多天沒看見鬼判叔叔了!”

“笑笑,聽哥哥話,過來!”阿言和寧信走了過來,凝聲道。

元笑不理,回頭一手摟著秦昱的脖子,一手舉著手中的鬼玉,眨眼笑道:“鬼判叔叔,地府剛來一個叫月娘的姐姐,他看到我的鬼玉,說是你送給我,幫我提升靈力,是不是真的?”

秦昱神色冷頓,在元笑的臉上註視了片刻,靜默了良久,發出一道沙啞的嗓音,“嗯。”

“笑笑好開心啊!”元笑兩只手抱緊秦昱的脖子,天真道,“鬼判叔叔果然比我的兩個爹爹對我都要好,最喜歡鬼判叔叔了!”

“回去!地府!”秦昱漠聲說道。

“不要!”元笑搖頭撅嘴,“爹爹老讓我待在地府裏,鬼判叔叔你也讓我回去,可你們總是不回來,地府不好玩。”

元笑沒有聽到頭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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