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開走的時候, 圍觀的吃瓜社員就被遣散了，武裝部的人虎著臉，看著特別兇, 喝令大家誰都不許說這事兒, 社員們一個個緊閉著嘴，一個字都不敢說, 灰溜溜地往自家走。

他們總算明白了一個事實，老傅家跟幾年前不一樣了, 他家以前軟弱可欺, 現在有人罩著，誰想動他家一根汗毛那就是找死。那些暗戳戳想著他家糧食和“寶貝”的人都不敢想了。

老傅家門口很快恢覆了平靜。金寶、銀寶在上學, 王秀竹有過之前的經歷之後承受能力特別差，傅晉軒想的很周到, 讓她上山挖野菜，只中午回來做了一頓便飯, 吃完飯又出去了，這裏發生的事情她看不到, 就不會受刺激。

整個過程他都沒怎麽說話，現在依然沈默, 走進院子, 撿拾散落地上的農具，抱成一捆都扔出大門外。林瑤看他收拾完, 說：“二軒哥，其實這對你家是好事兒，社員裏總有那個幾個心思不正的，現在知道你家有人罩著，他們壓根就惹不起, 等你去參軍了，也沒人敢打你家的主意。”

傅晉軒是王秀竹和金寶、銀寶的靠山，等他離開家，在文.革結束前這幾年，孤兒寡母很難說不受委屈。即便林瑤想護著他家，她最大的幫手就是小威，可能也會無能為力。

這事一發生，壞事變好事，以後誰還敢覬覦他家。

顧翠翠本來已經很後悔了，要是她意識到她本來想坑老傅家，實際上卻幫助了他家，不更得後悔死。

傅晉軒心情很覆雜，他想要保護母親弟妹，只能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去參軍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要把孤兒寡母安排好，他不得不借助某個人的力量，雖然他不太情願，可不得已而為之。

林瑤的話讓他覺得很暖，她總是很認真地在為他家考慮，他打量她，見她神情非常輕松，緊繃的心也跟著放松下來，說：“沒嚇著你吧，沒事了，等我去參軍，我會把我媽和弟妹安頓好，有人會照顧他們，他們不會有任何問題。”

他這樣說林瑤就放心了，有強大的人保護他家最好不過，他們一家子在她看來都是很好的人，最好不要再因為年代原因受委屈。

——

十多天後，林瑤家打出了一口甜水井，打井過程非常順利，沒有遇到青石層，打到十幾米深，正好是一處泉眼，呼呼往外冒水，水淘出來兩遍又經過靜置沈澱後，打上來的水格外清涼，清甜可口。

這水真是好，肉眼看不到一點雜質和微生物，比山上的山泉水還要甘甜，純天然無汙染，不用燒開，可以直接飲用。林瑤一下就喝了兩大茶缸，這可比後世帶著漂□□味道的自來水強上一萬倍。

苗玉蘭喝了半茶缸，急急忙忙去老房子找付大花他們，老房子沒找著，去最近的水井處找。果然看到付大花、張巧巧，還有老三林得水的媳婦陳雲彩都在人堆裏排隊呢。

老大一家搬進新房第二天，老三家就從丈母娘家搬回來住，付大花可高興了，三個兒子都在身邊，她腰桿挺直，說話底氣都足了不少。

林瑤一家都是悶聲發大財的性子，家裏打出一口出水量極多的甜水井，這要是擱一般人家肯定要大肆宣揚，讓別人眼饞，可他們家人不，心照不宣地不往外說這件事。

付大花兩眼緊盯著正在打水的那人，生怕他打上來的水帶泥沙，要是帶泥沙就喝不了，得緩著等水量多了才能打水。

苗玉蘭走到她身邊跟她耳語兩句，付大花這個高興啊，臉上的褶子都樂得抻開了，這破隊，老娘不排了，馬上從亂套的隊伍裏出來。她自豪地高聲喊著另外兩個兒媳：“巧巧，雲彩，走了，去你大嫂家。”

張巧巧不樂意：“媽，咋了，排了老半天才到這兒。”

陳雲彩倒是挺聽婆婆的話，拎著水桶就跟著婆婆往老大家走。

付大花兩只大腳走得虎虎生風，頭也不回地說：“不嫌累你就在這排著。”說完拽起陳雲彩跑起來了。

張巧巧是個聰明人，一看就知道有情況，也顧不得快輪到自己，三步並作兩步地追趕著婆婆。

到了林瑤家，付大花奔向水井，趕緊把水桶掛在鉤子上，用轆轤把水桶搖下去，打一桶水上來。把桶從鉤子上摘下來，雙手合攏，捧著水放到嘴邊，猛吸了一大口，甘心滋味沁入心脾，付大花一臉滿足：“這水又清亮又甜。”

老大家真是出息了，新房蓋了，還打出一口這麽帶勁的井。

苗玉蘭笑咪咪地對婆婆和兩個妯娌說：“媽，你們以後不用去排隊打水，就來我家打，咱們四家子的吃水用水，再加上澆自留地，水都夠用。”

“誒，誒。”付大花高興地答應。沒有比幹旱的時候有足夠的清甜的水更高興的事兒了。

張巧巧和陳雲彩很感動，大哥一家人多好啊，現在正缺水呢還讓他們來打水，特別是張巧巧，她已經明白一個道理，跟著大哥一家，有糧食吃，有肉吃，有水喝，以後一定得跟住了。

她感激地說：“大嫂，又給你們家添麻煩了。”

苗玉蘭趕緊說不麻煩，幾個人圍著水井特別樂呵。付大花最高興了，她怎麽都想不到在有生之年還能看到幾個兒媳婦和睦相處，真是樂到心窩子裏了。

即便是藏著掖著，老林家人總挑著幹凈透亮的水去澆自留地也被大家發現了。現在山上開墾梯田的工程已經停了，大家哪有啥心思幹活，都從河裏挑水澆自留地呢，眼看河裏的水也見底了。

“哎呦，你們家這水真好喝。”有社員羨慕地說。

“你們家井水真多，我們家那口井水位也下降了，只夠一大家子吃用，沒水澆地。”

當知道是地質隊的人幫忙選的地址之後，社員們更眼紅了，地質隊啊，一般人家哪裏請得動地質隊，能讓地質隊的人給他們選打井地方，老林家人真是有能耐。

生產隊打井的事兒說來也可惜，地質隊的人惱了不管了，陳愛民他們也沒更好的參考意見，只能權且聽知青的意見，結果水是打出來了，卻是懶水井，水又鹹又澀，根本就沒法喝。費了錢又費了工，滿心希望結果被懶水澆了個透心涼，社員跟知青差點又爆發沖突。

知道林瑤家在地質隊的指點下打出甜水井的事情，陳愛民他們幾個村官又去生產隊磨了好幾天，才把人重新請來選址，打出甜水井，雙龍生產隊的缺水問題才得到緩解。

——

為了養他們從水庫裏撈來的魚，林得山特意砌了個很小的水池，把魚養在裏面。不知道能養多久，林瑤姐妹就決定用這些魚來練手做菜。

這天林環下午提前一個鐘頭把晚飯給地質隊的人準備好，早些回家做魚。

林環問：“你想吃哪種魚菜？”

各種做法的魚林瑤都愛吃，她想到水煮魚、酸菜魚丸、糖醋魚、滑溜魚片……考慮到這個年代人們對美食的接受情況，林瑤說：“做松鼠魚吧，我手頭正好這道菜的菜譜。”

林環說：“好啊，有糧大伯教過我，我會做，但得練刀工。”有兩次地質隊休假，林環也不上班，張有糧就讓她去人民飯店現場觀摩他做菜，有人點撥，總比她跟林瑤倆人摸索強得多，林環悟性又高，廚藝提高了不少。

既然張有糧教過，那可以按他的方子和林瑤手頭的方子都試試，估計都錯不了。

林瑤在一旁看著，林環撈魚，把魚收拾幹凈，把兩側的肉片下來，切花刀，腌制後裹幹澱粉油炸，再澆上白糖和醋熬制的酸甜汁，這道讓人胃口大開，看著又貴氣的菜就做成了。

空氣裏彌漫著酸酸甜甜的香味，鐵蛋先跑進了廚房，發出一聲驚呼：“姐，這菜咋這好看呢。”拿了筷子試探著想夾一塊嘗嘗，卻舍不得下手。

林瑤先夾了一筷子，滾燙的魚肉放進嘴裏，鮮嫩酥香，酸甜味道正好，味道夠了就是形狀不完美，她說：“鐵蛋，別舍不得，吃吧。”她又對林環說：“姐，很好吃，就是還得練練刀工，把魚的形弄得更好看點。”

林環自己也嘗了嘗，細細嚼著，顯然覺得味道還不錯，她說：“對，我再多拿幾條魚試試。”

一家人熱熱鬧鬧圍了一桌，極少吃這種吃法，都覺得味道特別好，讚不絕口，林環的自信心蹭蹭往上漲。

足足吃了四條大魚，家人才吃飽，再吃就真一點都吃不下了，這才停下來。還有多出來的兩條魚，林瑤要去拿給何秋韻和顧青禾。

她把魚裝在大盤子裏，挎著籃子先去找何秋韻。何秋韻正在吃雜糧餅，一見林瑤拿來的魚，眼睛都亮了，她說：“這真是你姐做的，京城飯店的大廚也就這個水平。”

等吃到嘴裏，她連呼好吃，停不下筷子不停往嘴裏塞。即便她這種吃法，還是挺斯文秀氣。

酸甜的香味很快把別的知青吸引來了，圍在林瑤跟何秋韻身邊，拿著筷子躍躍欲試。

何秋韻挺大方地說：“嘗嘗吧，林環做的。”

得到她的允許，知青們馬上把筷子伸過來，男的女的都有，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很快魚就下去了一半。

林瑤並不覺得何秋韻把魚分給別人吃不好，她給拿過來，何秋韻愛給誰吃都行，再說她也想看看這群從大城市來的人的反應。

鮮嫩酥香、酸甜可口的美妙滋味征服了他們，好吃程度絕對超出了他們的想象，想不到在農村還能吃到這樣好吃的魚。

“這魚比京城北府飯店的魚都好吃。”

“我有親戚在國營飯店上班呢，他做的魚都沒這個好吃。真是你姐做的？你姐手藝真好。”

“哎，給我留點啊，你夾那麽一大塊幹啥？”

果然，在這個年代，酸甜口味是老百姓非常喜歡的重口味。林瑤看著他們一邊吃一邊誇，心裏美滋滋的。

這邊吃著，杜芳芳和李霞就靠在墻邊不屑地往這兒看，不就是個村姑做的松鼠魚嗎，能好吃到哪去，一群沒見識的蠢人。

從縫隙裏看到盤子見底了，杜芳芳忍不住，她吞了一口口水，慢吞吞蹭過來，說：“好吃才怪，我不信。”她伸著筷子剛要去夾魚，結果最後一塊被別人眼疾手快地夾走了，還揶揄她：“你覺得不好吃就別吃。”說完啊嗚一下，把魚放進嘴裏。

杜芳芳氣白了臉，看著盤底的湯汁，猶豫了一下，伸出筷子蘸了一點放到嘴裏，酸甜味道激得她口水加速分泌，她很後悔，湯汁味道都那麽好，魚肉味道肯定跟好，她剛才不如不端著，好歹吃兩筷子。

怪不得那些知青跟沒見過世面一樣搶魚吃，原來是真的美味。

當她把筷子再次往盤子裏伸，盤子突然被人端走，那人嘿嘿笑著：“我要蘸餅子吃。”

杜芳芳更氣了，李霞安慰她：“好啦，吃自己的飯吧。”

杜芳芳看著手裏的窩窩頭，委屈，憋屈，把窩窩頭往地上一扔，跑出去了，不吃了。

也許是吃了美味食物重新感受到了生活美好人生有盼頭，也許是希望林瑤以後再拿好吃的來，知青們也不吝嗇自己的吃食，在他們把魚像餓狼一樣搶光後，他們給林瑤拿來了吃的。林瑤先喝了一杯泡的奶粉，又喝了一杯麥乳精，手裏又被塞了奶糖、巧克力、瓜子和餅幹。

林瑤覺得這些知青也還好，雖然在打井這件事上他們自私了點，本質卻不壞。

在她喝奶粉和麥乳精的時候，知青就七嘴八舌地議論林環。

“你姐是不是不愛說話，我每次跟她說話都不愛理我。”

從他們說的話裏，林瑤很確定，林環這樣的水靈靈的姑娘還是挺惹眼的。

有男知青問：“哎，你姐有對象了不？”廚藝好、長得又好的姑娘誰娶到都是福分。

林瑤說：“有雙方父母在談的。”張有糧已經認可林環，林瑤家也認可張勝利，她這樣說沒毛病。

何秋韻白了那個知青一眼：“你別惦記人家！”她覺得這個知青人品有問題，才這樣說。不過她人緣好，被她搶白的知青一點都沒生氣。

“行了，行了，人家小姑娘要走了。”她看到林瑤拎了兩個籃子就知道啥意思。找了個布袋把林瑤手裏的零食裝好，裝進空籃子，就跟林瑤一起去找顧青禾。

天已經擦黑，顧青禾連燈都沒點，正在又孤獨又悲催地摸黑吃玉米糊糊。兩人進門後，何秋韻把煤油燈點著，林瑤把裝著魚的盤子擺到桌子上。

昏黃的燈光映照得魚紅通通、黃燦燦，酸甜香氣撲鼻，他看到這樣精致有賣相的魚驚訝得不得了，看到這樣的菜，他有種重新返回大城市的感覺。

美食當前，也不顧上推脫客套，拿起筷子就吃。他吃的那叫一個香，要不是林瑤吃飽了魚肉又喝了奶和麥乳精溜縫，現在正撐的慌，都想跟他一塊再吃點了。

甜味的食物總能讓人心情好，顧青禾前一秒還在黯然神傷，吃上魚後暫時把困境拋到了腦後，吃到一半，他擡起頭來，看著林瑤說：“你不是想要種天麻嗎，我跟你上山去移植些野生天麻回來。”

林瑤有些意外，楞神了一秒鐘，趕緊說好，她說：“就種在我家院子就行，需要做任何研究就在我家院子裏，我們家院墻高。”而且牛棚離她家也近，顧青禾出入的話也不會引起太大動靜。

何秋韻聽他這樣說，由衷地替兩人高興，這是一件雙贏的事情，以顧青禾的實力，肯定能研究出怎樣種植天麻，這對林瑤是好事，能夠掌握天麻種植技術，對顧青禾也是好事，能讓他覺得自己有價值，做的事情有意義，能讓他開闊心胸。

當下他們就定下來周日進山，去的時間會比較長，那天何秋韻學校不上課，由她在牛棚餵牛。

顧青禾問：“用不用多幾個人進山？”他沒去過深山，但聽說過深山有狼有老虎，很危險。

林瑤拍著胸脯保證：“我經常進山，知道猛獸都在哪裏活動，我帶你走，能找到天麻，還沒野獸出沒。”哪裏是這樣啊，只是野獸不敢靠近她而已。

看她這麽自信，顧青禾覺得大山孕育出來的土生土長的姑娘也許真能夠避開野獸，相信了她。

商量好之後，天已經黑了，顧青禾把魚吃完，頭一次多走幾步路，先把林瑤送回家，又把何秋韻送回知青點，才返回牛棚。

他很期待進深山采天麻，如果真能把天麻人工培育成功，這對他的研究生涯來說將是裏程碑式的突破，也許在大山附近比在城市更適合他做研究，想到這裏，顧青禾覺得自己的人生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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