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瑤和傅晉軒對視了一眼。顧翠翠和傅晉軒並沒有什麽來往, 她來找他難道真的是林瑤想的事情？可真是太巧了。

傅晉軒說：“你在我屋裏呆著，我把她帶到堂屋說話。”

林瑤點了點頭，等傅晉軒出了門, 把門插好, 拿個板凳過來，安靜地坐在門邊。她坐姿這個高度, 透過外面窗玻璃看不到她。

傅晉軒打開半扇大門，高大的身形堵住門口, 冷酷地問：“啥事？”

明顯的身高差讓顧翠翠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壓力, 而且這種壓力不只來自他的外形，他本身的氣場也讓她感覺有很大的壓迫感。這種感覺太過強烈, 讓她差點放棄她的計劃。

顧翠翠強迫自己鎮定，別人家的人不能動, 地主家的人身份特殊，還怕他們不成？她左右張望了下, 見四下無人，說：“大白天插什麽門啊！”她只是吐槽一句, 並沒等著回答，老傅家的人做出啥事她都不覺得奇怪, 更不用說只是白天插大門。

她接著說：“我找你有事, 你們家都誰在啊，進你們屋說話。”老傅家就那麽幾個人, 她想說的話全家都聽見也無妨。

傅晉軒側身把門讓開，語氣冷淡：“就我在家，進來吧。”

顧翠翠對他的態度很滿意，本來以為傅晉軒很難打交道，沒想到還是很好說話。

她進了門, 見傅晉軒跟著進來，說：“把大門插上吧。”

傅晉軒不言不語把大門重新插好，領她進了堂屋，自己先坐了下來，說：“有什麽話，直說。”

顧翠翠對他不讓座、不倒水的態度非常不滿，一點禮貌都沒有，完全不懂待客之道，那她還客氣什麽！

顧翠翠站著，跟坐在椅子上身姿筆直的傅晉軒差不多高，她那種壓迫感又來了，她咽了口唾沫，告訴自己穩住心神，直截了當地說：“二軒，你知道社員們都在擔心什麽嗎，擔心沒糧食吃。可有的人家卻藏了很多糧食，我說的對吧，你家可是藏了三面墻的糧食。”

“三面墻”這三個字她咬得很重，同時扭頭四處看了看，似乎是在打量哪些墻裏會藏糧食。

傅晉軒聲音清冷：“那又如何？”果真來說這件事。

顧翠翠心裏哼了一聲，看我說出接下來的話你還能淡定不，她說：“我知道這個秘密，我並不想把它說出去，但我看著社員沒糧又於心不忍，我想你家也許可以像以前的大戶人家那樣，開倉濟糧，大家一起渡過難關。”

她說的話林瑤聽得一清二楚，呸，說話這麽迂回，還非要顯得自己那麽高尚。

傅晉軒的聲調和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沒有憤怒，沒有不耐煩，他說：“你到底想說什麽？”

顧翠翠咬了咬唇，心想這人真能裝，她都把話說這份上了，還沒一點觸動。她也不想再披偽善的皮了，說：“要想保住你家的糧食很簡單，你把參軍名額讓給我三哥顧紅印，我保證你家的這個秘密不會被任何人知道。”雖然入選人定了，但還是有回旋餘地，上輩子不就這樣嗎！

林瑤的小心臟都提了起來，她的手攥成拳頭，指骨蒼白，暗罵不要臉，她終於說出來了，她對參軍名額是多有執念，上輩子是他二哥讓的，這輩子林衛軍不肯讓，她就來找傅晉軒的麻煩。

傅晉軒：“要是我不讓呢？”

顧翠翠：“那你應該知道對糧食有恐慌情緒的社員會怎麽做，你家是地主，批.鬥你家是應該的，把你家藏的糧食拿出來分了是造福社員。”

顧翠翠的這個想法林瑤早就想到了，她能想到一群被洗腦後接近瘋狂的拿著農具的社員闖進傅晉軒家裏，砸房子砸墻找糧。雖然他們平時只是安分的社員，可到那時候他們會喪失理智，會覺得自己做的事情代表正義。

那該怎麽應對？去找大隊長，找劉賽男，找公社社長，恐怕不好使，要是去一般人家搶糧他們會管，可老傅家不是一般人家。

讓林衛軍來跟傅晉軒一起對付那些社員？他們倆都在入伍的節骨眼上，真打起來還能不能參軍了？把小威帶下山守著老傅家，恐怕不見血的話小威也阻止不了他們。想來想去，這些方案都不合適，那該怎麽辦？因為他家的成分，這事就是很麻煩。

林瑤沒想出個好辦法，只好接著往下聽。

傅晉軒語氣平靜：“那又怎樣？”

顧翠翠：……那還能怎麽樣，她說的話他沒聽懂？他不是已經不傻了嗎，要是傻還能參軍嗎，那他就是裝聽不懂？

她皺了皺眉，決定把話說得更直白些：“他們會來你家搶糧，如果你把名額給我三哥就皆大歡喜，如果你不同意你家藏了糧食的事情很快就會散播出去。”

傅晉軒說：“好，給我一天時間，我會考慮。”

顧翠翠松了一口氣，還以為他會一直強硬下去，沒想到他松了口，那這事就差不多成了。在她看來，拿入伍名額換家人平安和糧食安全很劃算，而且像傅晉軒這樣的地主家的狗崽子去參軍本身就不合理。

她說：“好，我給你一天時間，你想好了就去我家找我。”

傅晉軒說：“好。”

顧翠翠情緒高漲起來，傅晉軒態度明顯軟和了好多，看來她這一招一定會成功，腳步輕快，顧翠翠志在必得地走出了老傅家大門。

眼見傅晉軒又把大門插好，林瑤也開了屋門走出來，語氣帶著幾分焦急幾分憤慨：“我們怎麽辦？”在她看來，真沒啥好辦法。

傅晉軒已經想好對策，雖然他極度不情願，可眼下也沒更好的辦法。他雙手搭在她肩上，說：“沒事，我有辦法，她既然答應給一天時間，今天明天就不會有事發生，我要去一趟縣裏，找個人，現在就去。”

林瑤不知道他去找誰，但看到很鎮定的樣子，也平靜下來，點點頭說：“我大哥的自行車在家，你騎車去，這樣快一些。”

說走就走，剛打開大門，王秀竹回來了，三人又進了屋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王秀竹氣得渾身發抖，這什麽人啊，一群混蛋。

顧不上她，傅晉軒跟林瑤一起回家，取了自行車，騎上車蹭蹭蹭就跑遠了，車輪快速旋轉，車輻條閃起一片亮眼的光，快得只能看到模糊的虛影。

林瑤重新回到老傅家，王秀竹又犯了偏頭痛，躺到炕上，林瑤給她倒水，拿藥給她吃下去。

王秀竹很害怕，害怕以前的慘劇再次上演，拉著林瑤的手，不停說著以前的事情，一邊說一邊痛得抽氣，林瑤知道安慰的話都是蒼白無力的，只能在一旁安靜地陪著她。

傍晚的時候，傅晉軒回來了，跟他一起進大門的，是六個長得都挺壯實的漢子，一看就能給人安全感那種。

林瑤透過窗玻璃看到這些人，對王秀竹說：“嬸子，有客人來了。”

王秀竹偏頭痛緩解了不少，從炕上掙紮著爬起來，理了理衣服和頭發，出去迎接客人。

林瑤跟著王秀竹出了門，趁著她把客人迎進門的功夫，傅晉軒把她扯到旁邊，說：“他們是縣武裝部的，這幾天都會在我家。你放心吧，沒事了，回家休息。”

他竟然把武裝部的人找來了，林瑤眼睛瞪得溜圓，聯想到征兵選拔那天，上頭的人指定他入伍，心想傅晉軒一定認識很厲害的大人物。還沒等她問出來，傅晉軒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說：“等有時間我再跟你解釋。”

林瑤笑著說：“二軒哥，藏好你的小秘密，不用跟我說。”

傅晉軒很認真地說：“跟你也沒啥秘密。”

林瑤笑意更濃，看著堂屋晃動的幾道五大三粗的身影，說：“人夠不？”應該夠，這些人看上去戰鬥力特別強。

傅晉軒說：“夠，他們都有裝備。”

林瑤這才放了心，推著林衛國的自行車，回到自己家。

第二天，林瑤心情也很放松，顧翠翠既然說了給一天時間，那她肯定不會提前洩露這個秘密，畢竟她的目的不是老傅家的糧食，而是征兵名額。

一大早吃過飯，她就去水井邊排隊打水，水井的水位下降得也厲害，有時候水井都見了底，打上來的水帶著泥沙。陳愛民無法，只能控制每戶人家打水的數量，並且讓小隊長在三口井處維持秩序。

社員們都懶散慣了，哪習慣排隊，在小隊長聲嘶力竭的指揮下，勉強分出個先來後到，但還是有人為先後順序鬧個大紅臉。

這時候，自家有井的人家就美了，水位再低一家人吃水肯定夠，衣服去河裏洗，雖然河裏也沒啥水了，洗那麽點衣服總夠。

林瑤不會打水，也沒那麽大力氣，只能排在隊伍裏，等苗玉蘭一會兒來替她。有人把水桶從鉤子上取下來時弄灑了不少，可把旁邊的人心疼壞了，立刻有人指責他，被罵的人不服，罵了回去，雙方吵得不可開交，像五百只鴨子打架，這時突然有人喊：“挖井那兒快打起來了。”

林瑤愛湊熱鬧，聽到這話，也不顧的打水了，拎著水桶就隨大流往知青點附近跑。

水不夠吃，生產隊只能拿出集體的錢，再打兩口井，這兩口井選址就成了難題。陳愛民很尊重大城市來的知青，畢竟他們是文化人，讀過書，見多識廣，再加上有知青言之鑿鑿自己懂挖井，陳愛民就相信他們，由他們來選址，結果選定的地方都在知青點附近。

有小隊長就多了個心眼，跟陳愛民說：“咋都選在知青點附近啊，我看是這幫子知青嫌挑水遠，故意把地址選得離他們近吧。”

陳愛民一聽覺得有道理，想了又想，一拍大腿想出了合適的人。他派人去地質隊請了於立松他們幫忙選址，結果知青跟於立松杠起來了。

一個戴眼鏡的知青振振有詞：“我們也是讀書人，也懂，書本上就這麽寫的，我們能活學活用……”

林瑤在人群中看到了杜芳芳，她特別活躍，說了不少自己一方有理的話。她跟別的知青心態不同，別的知青以為下鄉就一輩子是農民，沒想到還有能回城的一天，可杜芳芳知道自己一定能回城，她下鄉來就當是體驗生活，放松的很。

林瑤看她那來回蹦跶的樣兒，很看不慣，於立松他們是專業的，知青能比的過嗎？知青想把井打在知青點附近，還不就是想挑水少走點路省點力氣。

於立松很氣憤，眉頭緊鎖，說：“不要跟我談什麽理論，我最後再說一便，你們選的那兩個地址打不出水來。”他頓了下，加重語氣，“你們生產隊的事情我不管了。”說完，轉身拂袖離開。

陳愛民其實更相信地質隊的人，他把人攔住，好言好語地說：“於副隊長，別理他們，再幫我們看看吧。”

於立松很討厭一幫不懂的人質疑他工作的專業性，冷著臉，說：“本來也不是我們的分內事，來一趟是情分，不管了。”

陳愛民見說不動人，看著那群知青，火立刻就上來了，三步兩步沖到知青面前，大吼：“都閉嘴。”

於立松氣哼哼地撥開人群，帶著兩個同事準備離開，衣擺被一只白生生的小手給拽住了。

回頭，對上一雙清澈透亮的眸子和滿臉崇拜的神情，那人認真地說：“立松哥，別生氣，你們才是專業的，他們就會瞎忽悠。”

於立松一看到林瑤，氣都消了一大半，去年見到她還是個瘦不拉幾的小姑娘，現在跟茁壯的小樹苗一樣抽條了，長了有七八公分，皮膚也肉眼可見地變白，有了一兩分大姑娘的模樣。

他扯了扯嘴角：“我不氣，不跟那群眼高手低、自以為是的人一般見識。”他深呼吸，讓自己的表情放松，再生氣也要保持形象。

林瑤問：“立松哥，你們有空的時候，能不能到我家看看，看院子裏有沒有適合打井的地方？”

她的眸光閃啊閃啊，眼裏都是崇拜和期待的小星星，於立松撲哧一聲笑了，他重新感覺到了受重視和尊重，這樣一個招人喜歡的小姑娘的請求怎麽會不答應，舉手之勞而已，再說他們本來就有幾分交情。

他說：“就現在吧，這就去你家。”

林瑤臉上笑開了花，馬上在前面帶路，她感覺撿了個漏，生產隊打井的事兒讓知青給攪和了，她也管不了，但是她自己家的井有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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