黢黑的水面宛如無盡悲傷的地府，盤根錯節的蘆葦遮蔽了流淌的鮮血，漁夫們用竹筏七手八腳的扒開亂石，放下一張巨大的漁網，終於從堆積的泥沙裏撈起了劉之遠村長的屍體。他那尊酷似彌勒佛的面容已經因為浸泡水中一夜變得雪白，無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常人，還是貌似彌勒神佛的劉村長都逃不過死亡。

李明達看到眼前劉村長的屍體，曾經的記憶重新湧上心頭，痛苦的情緒再次讓她窒息，一陣惡心暈倒在船頭。眾人趕緊返航把劉村長的屍體帶回水岸。

李明達昏睡了一個時辰，突然感覺臉頰揪起來疼，疼的都要裂炸了，自己活脫脫被疼醒了。一睜眼，秦若筠圓溜溜的眼睛瞪著自己，手指正夾著自己的臉皮，他眼見李明達醒了，興奮地大喊大叫：“飛白，我就說了吧！準能把她疼醒！”

這家夥竟然掐我的臉蛋，想讓我活活疼醒，做事這麽不靠譜！這樣的二貨到底如何成為青陽樓的人。

趙飛白則淡定坐在桌子旁品茶：“你醒啦！還想著若筠的法子很有趣，就讓他試試。如此看來的確有用。”

李明達摸摸自己的臉蛋氣惱地剛要發脾氣，秦若筠立刻變出一把小魚幹塞進李明達的嘴裏：“好吃的東西，剛去劉村長家裏拿來的，特意給你留一塊。”

李明達這才想起了正經事，只好安耐住性子：“你們去劉村長家查的如何？”

趙飛白依然不緊不慢溫吞答道：“劉村長的屍體送還他家了，若筠已經偷偷去驗了屍體，屍體大概浸泡水裏已經半宿了，估摸是喝醉酒跌落水中溺死的，屍體隨著水流流到迷魂陣，因為蘆葦根系紮在水裏，才被卡在淤泥裏了。”

驗屍？秦若筠會驗屍體！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呀！

秦若筠津津有味地吃著手裏的魚幹：“就是驗屍的時候瞧見這魚幹就順回來的。”

這魚幹是和屍體放在一個房裏的，秦若筠驗屍的手又去抓吃的，李明達差點沒把腸子嘔出來。

王老伯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他端著一碗苦澀的藥湯走進來：“洛神您醒了？我來給您送安神藥，怕您剛才嚇壞了。”

李明達鄒起眉頭，從前在家時候最怕喝藥了，苦澀的味道在舌頭間回蕩，阿爹總要帶上話梅來哄她吃藥。

王老伯看出了李明達的怯懦，端起湯藥遞給李明達：“這湯藥不苦的，是我自己種的草藥煎煮的。”

李明達這才勉強把湯藥喝了一口，果然不苦，這股暖意恰似親人一般，李明達一飲而盡：“王老伯，您還會種草藥呢？”

“我們漁民人家，自己病了也沒錢看大夫，自然要會種點吃的，後來種點草藥。話說我那孩子也和您一樣大了，那孩子不在我身邊，又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時常想著就肝疼，總想著在外頭有人可以好好照顧我家孩子。所以瞧著洛神您，看著心疼。”

趙飛白打斷這番慈愛的畫面問道：“王老伯劉村長可有什麽仇家？”

王老伯被這問話給嚇壞了：“你這話是啥意思呀？難不成劉村長是被殺的嗎？大家都說就是幽靈奪命呀！不過劉村長這人不怎麽討人喜歡，發跡以前村裏很多人怕他，他常做些欺男霸女的壞事。後來他勾搭上那些大人就發跡了，不知私下做些什麽事情討好知州大人他們，出手變得闊綽了。他以前可是個吝嗇鬼，買二兩豬肉都要偷著吃，如今變得日進鬥出，家財萬貫，大家都說只怕是大樹底下好乘涼，是知州大人的狗腿子。”

看樣子這所謂的彌勒佛絕非表面的慈善，是個道貌岸然的家夥。一個吝嗇鬼變成了一個土財主，這裏頭還牽扯知州大人傅霖。這就變得十分有趣了！李明達打定主意是要親自去趟劉村長家了。

第二日清晨，劉村長家已經布置成素色靈堂，靈堂裏哭喪的婦人孩子浩天大哭的，嗚嗚咽咽說不出話的，亂成一團。小妾們哭得昏天黑地，喉嚨都要哭啞了，孩子被丫鬟抱在手裏咿咿呀呀的。只有劉夫人把持著局面，沈郁的臉耷拉著主持著葬禮，招呼來往的賓客。

小妾哭哭啼啼拉著賓客絮絮叨叨：“我家老爺就是被幽靈拖入水中溺死的，他的屍體沈在迷魂陣那裏，幽靈又上岸找替死鬼了，或者是妖怪把他拖下水的，一定是你們又要去找幽靈船，觸怒了水底幽靈們，是你們害死了我的丈夫，是你們！”她越說越激動，在靈堂又鬧又跳。

劉夫人正在招呼傅霖，張思齊。本無暇顧及這位小姨娘在靈堂裏哭哭啼啼的，這下見她出了洋相，劉夫人正色瞪了一眼下人，讓奴婢將小妾拖入內房。

張思齊走向李明達身邊低語慰藉：“洛神不必驚慌，意外本就是大家不願意看到的，想必他只是失足落水的。”

劉夫人對著賓客道歉：“讓各位見笑了，各位專程來祭奠亡夫，小女子不勝感激。”

丈夫無故身亡，妾氏如此失禮，家裏亂成一團，劉夫人依然可以淡定自若，坦然處之，想必也是個女中豪傑。

趙飛白上前細語慰藉劉夫人，這一幕讓李明達目瞪口呆，這家夥果然是登頭浪子，對付女人一套一套的。劉夫人緊繃的面容很快放下，語氣也逐漸平緩。

“我家相公昨晚收到一封書信，據說是有人請他出門相見，我原本勸他不要去，他卻喜滋滋地說朋友相約，不可失禮的。誰知道這一去竟然是不回頭。”

“劉村長溺水之事，你覺得是人為還是意外？”出門喝酒？這可是條重要的線索，趙飛白心頭一緊。

“這個小婦人我不好多言，一切皆由天命。只是我家姨娘剛才失態非要說是幽靈船奪命，也許是荒誕之言。但是幽靈船與我相公也是有些牽扯的。”

牽扯？李明達豎起耳朵，果然還是逃不脫幽靈船這個罪魁禍首。

“我家以前甚為清貧，海潮村本就是個小漁村，相公俸祿不高，我們一家只能縮衣節食，緊巴巴的過日子。可是不知為何就在兩年前，相公突然帶回了一筆錢財，他也總不肯說出錢財的來源，而後我們家才過上了豐衣足食的生活。我家相公平日裏甚為貪杯，有一次喝醉了，醉醺醺地告訴我是幽靈們給他送來錢財的。”

幽靈送來錢財？這到底是何意思？李明達聽聞心頭一驚。

“那麽那一夜的信件到底在哪裏呢？”趙飛白追問道。

“好像就在我家相公的書房裏。”

李明達三人從賓客中擠出大廳，跟著仆從穿過曲曲折折的庭院，庭院裏山石草木井然有序，雖算不上富麗堂皇，卻也雅致，腳下並不是石子路。

“你家老爺也是奇特，為何腳下不鋪條石子路呢？這才對應庭院裏的山水主題。”

“我家老爺說石子圓滑，容易絆倒，不讓鋪呢！”

劉之遠如此小心謹慎，又怎麽會因為酗酒跌入洛水中溺水而亡呢！可見這件事情內情絕非表面現象。

仆從領著眾人進入房內，翻箱倒櫃地尋找：“昨晚我將書信送給老爺，老爺正在看書，他草草看了一遍就著急起身走了，我也不曾註意書信到底放在哪兒了？”

李明達掃了一眼書房，書房極為簡單，書架上的書冊排列整齊，書桌上筆墨紙硯擺放整齊，昨晚磨好的墨已經幹透了。

從書房程設來看，這位劉之遠老爺是個收拾極為整潔之人，昨晚他既然在讀書，又著急離開，書信應該會夾在正在閱讀的書冊中，他一定會起身將書冊放在書架上。李明達走到書架前指著眼前的一排書冊：“書信一定在昨晚閱讀的書冊裏。”

果不其然趙飛白從一本泛黃的書冊裏找到這封書信。趙飛白卻對這本書冊極為感興趣：“劉之遠還真是觸類旁通，竟然看起這種生老病死轉世投胎的書籍，難不成他也想學那些道士，想要修仙煉丹不成。”

仆人撓撓腦袋道：“我家老爺最近常嘟囔什麽轉世投胎還是飛天成仙，什麽因果報應，說的可玄乎了！”

李明達展開書信，書信落款是黃璇，他寫了這封書信邀請劉之遠去見面敘舊。黃璇！他昨晚詭異的舉動湧上心頭，讓我放心？難道這事真的與他有關？

秦若筠詫異道：“難不成是黃璇昨晚約見了劉村長，他是最後一個見到劉村長的人，他與劉村長是舊相識嗎？”

“我家老爺與黃璇公子的父親是世交，而後黃璇公子病逝後，他負責料理家事。我家老爺倒是因為村裏一些事物會與黃璇公子商討。只是就在兩年前黃璇公子不知為何突然攻擊我家老爺，害的我家老爺受傷了，在家休養了兩個月。”

又是兩年前，兩年前幽靈船重見天日，洛神來到海潮村，兩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李明達滿腹心事問道：“究竟是為何發生了爭執？”

“有人說黃璇公子因為家財的緣故，傳說我們老爺占了他家的錢財。又有人說幽靈船出現之後，黃璇就瘋瘋癲癲的，有一夜他鬼使神差地去到洛水邊，差點被一個無頭的海妖拖進水裏，回來後就瘋了，有時倒是言語正常，有時就癡癡呆呆，把自己關在房裏長達一個月。”

癡癡呆呆？瘋瘋傻傻？可是昨晚的黃璇言語舉止明明非常正常。

這一席話被門外的傅霖聽了去，他下令召喚黃璇來問話。李明達三人混在人群裏混進了黃府，黃家老宅倒是個陰森恐怖的地方。裏三層外三層，曲曲折折的小路，蕭條的樹枝橫在墻垣上，枯黃的樹葉殘落一地。走進黃府裏，四面冷風灌進脖子裏，仿佛有無頭鬼，上吊鬼從暗處竄出來一把掐住來人的脖子。

黃璇的屋子就在黃府最深處的一間小屋子裏，他素日正常之時封了屋子，若是發了瘋就會打開屋子成日裏待在裏頭，仆人們只是送去食物。

仆人狠命地敲打房門：“少爺，知州大人派人來請您去一趟呢！”屋子裏久久沒有回應，門外的人早已不耐煩了。

張思齊揮揮手下令劈開房門，房門裂開瞬間，一縷光芒射入了這間昏暗的屋子。

一個蜷縮在角落的身影，瑟瑟發抖的四肢，這就是黃璇。他仿佛見鬼了一般，躲在角落裏嘴裏不停地呻吟：“洛神，洛神，你原諒我吧！對不起，對不起，我還給你，全都還給你。”

李明達走上前伸手觸摸黃璇的身體，黃璇卻受到了更大的刺激，嚇得從地上彈跳而起，死死掐住李明達的手臂，掐出了深深的紅印：“洛神，你放過我吧！我真的知道錯了！你轉世投胎來，別找我……”

趙飛白上前一把拽開黃璇的手腕，將他拖出門外，眾人亂哄哄地散去了。

李明達卻在此時才清楚地看清屋子裏的墻壁上的圖畫，這是一幅幅可怕的陰司地獄圖，縹緲的洛水裏爬出一只只面目猙獰的幽靈惡鬼，洛水水底是一條龐大的魚妖，魚妖肥胖的肚子裏是一條裝滿財寶的古船。古船上燃起來自地府的熊熊火焰，惡鬼從這艘古船的火焰裏一腳一腳地爬上水岸。幾個常人待在水岸上拼命奔跑，幽靈卻手腳舌頭耷拉在水岸上，逐漸逼近常人的身後。

“黃璇真的是瘋了，原來他發瘋的時候就在房裏畫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秦若筠在房裏四處打轉搜查，角落裏丟滿了畫筆顏料，一盤紅燒魚，一碗清水魚湯，魚骨頭丟了一地，看來這就是仆人日常送來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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