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餘暉存了一二，天色是黯淡的紅色，也不知是否因為百花宴結束，這三日都不曾下過大雪，今日還未結束便一起返還給大地，每朵雪花的重量的讓顧傾城承受得艱辛。

顧傾城與墨鈞灝走在黃昏的街道，天色已晚，雪已下大，過往人跡寥寥。顧傾城撐著墨鈞灝送她那把傘，猶豫了一會，走到墨鈞灝身旁，“王爺，雪下大了。”

墨鈞灝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顧傾城，顧傾城也隨之停下來了，傘下的兩人眼神對視，眼中皆是不可明喻。傘下成了兩個人的世界，朦朧的大雪中看不見，這個世界是那麽微小，微不足道，在這麽大的雪中難以支撐，搖搖欲墜。

兩人對視許久，天色又暗了幾分，墨鈞灝難得嘆息，臉色漸漸浮現出回憶之色，“我母親是柔妃，她本是父皇最寵愛的妃子，而父皇與百裏絲水聯姻，那時墨國還沒有這般強大，兩國之間友好的關系對墨國很重要，所以百裏絲水成了皇後。之後百裏皇後誕下龍嗣，立為太子，不久後我便出世。百裏皇後既然有了太子，自然也與我母妃沒什麽非要爭的了。但幾年之後，父皇仍是最疼愛我母妃，甚至當時有傳言說，父皇要廢墨鈞宣太子之位，立我為太子。”

墨鈞宣又話鋒一轉，“母妃是個很溫柔的人，其實如賢妃很像，與世無爭，只不過賢妃與父皇之間沒有什麽太多感情罷了。直到我六歲，都是母妃教我讀書寫字，母妃只教我‘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三思而後行’，‘學而時習之’，只教我去看待一切的美好，從不教我‘三尺劍下，血濺五步’，更未曾教我‘人心險惡，人心不古’，宮中太多爾虞我詐。”

“但就在六歲那年，母妃被囚。一切都是突如其來，我與母妃在靜幽殿中習字，便是葉帛被傷的那處宮殿，父皇派侍衛來靜幽殿，侍衛告訴母妃了些什麽，母妃便回到我身邊，笑著對我說‘永遠不要爭太子之位，昭告世人，你不會爭皇位’，我不懂母妃為何突然告訴我這些話，當我回過神來，母妃已經跟侍衛離去了，離去了，就再也沒回來過。”

“緊接著我便被封王，後來我才知道，這是母妃的要求，作為犧牲品的要求，因為封了王，就做不了皇，百裏絲水也不會再暗中對付我。百裏絲水與父皇達成了什麽交易，我並不清楚，父皇為何不得不聽百裏絲水的話，我不清楚，為什麽要犧牲我母妃，他最愛的妃子，我不清楚，或許是有他的苦衷，但我卻不能坐視我母妃被囚禁而不管。”

“我聽了母妃的話，讓父皇昭告天下，我不爭，不爭太子之位，不爭皇位。但此後我拼命習武，讀兵書，讀禦人之術，只為了有朝一日，能救出我母妃。但是我慢慢明白，我救不出母妃，除非我登上皇位，除非我打倒百裏絲水，這二十年來，我一直一個人過，但我知道我活著是為了什麽，我血戰沙場是為了什麽，更知道我不得不與那些人一起跳進泥潭是為了什麽。”墨鈞灝情緒波動愈發激烈，這是他二十年來第一次向人訴說。

“我會幫你。”

墨鈞灝瞬間靜了下來，只見顧傾城臉上滿是愛惜，眼中流露出的是堅定之色，似說出這句話就是一輩子的約定一般，“無論是救出柔妃，或是登上皇位，還是打敗百裏皇後，我都會幫你。”

墨鈞灝眼神卻一下子變得冷冰冰的，“我不需要同情，你又有什麽資格幫我？”

但墨鈞灝這誅心之言，卻一點改變不了顧傾城的心思，“既然已經暴露了真正的自己，又何必再偽裝。”從前顧傾城總是被墨鈞灝的冰冷臉色誤導，但此時顧傾城卻十分堅信，墨鈞灝的話，不過是不想把她拉進這漩渦罷了。

顧傾城想的沒錯，墨鈞灝聽到顧傾城說不顧一切都要幫自己，才迅速冷靜下來。墨鈞灝也不知為何就向顧傾城吐露了心事，或許是因為壓抑了太久，或許是因為靜幽殿與將要再見柔妃勾起了墨鈞灝的回憶，亦或僅僅因為，眼前的人是顧傾城。不管如何，說已經說了，後悔也沒有用，但他卻絕對不想讓顧傾城也深深陷入這泥潭之中，所以便出口傷人。

“隨你怎麽想，自以為是的女人罷了。”墨鈞灝說完便走出傘下，身影進到暮色下的雪中，很快便模糊了起來，而傘下的顧傾城看著墨鈞灝的背影，卻愈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墨鈞灝曾只是對顧傾城感興趣，又覺得顧傾城有能力，才準備讓顧傾城成為自己的助力。但現在，墨鈞灝卻巴不得顧傾城能從中抽身，別淌這趟渾水，而顧傾城這樣的女足哪兒會如墨鈞灝的願，既然決定了的事，便要做個了斷。

但顧傾城也是驕傲之輩，盡管明白墨鈞灝的好意，而墨鈞灝說了那樣的話，顧傾城自認是不會再拉下臉去湊近乎，自己幫他難道還要求他不成。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這鵝毛大雪中，走到四王府時，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紹雲飛早已得知二人今日回府，一直在門口等著。卻看見墨鈞灝一身落滿了雪，本來梳向身後整理得一絲不茍的長發，此時也濕答答的，顯得有些狼狽。而顧傾城呢？撐著傘，好整以暇的，不緊不慢地跟在墨鈞灝身後，看得紹雲飛眼神說不出的怪異。

“看什麽，給本王準備衣物去。”墨鈞灝就算淋得難看，臉色都凍得有些蒼白，但威嚴猶在，冷冷掃了紹雲飛一眼，紹雲飛便立馬回去準備衣物。

“王爺你淋濕了啊！怎麽不給臣女說呢？臣女真是罪孽，其究難辭啊！”顧傾城故作誇張地說道。

墨鈞灝不由眼皮跳了跳，他之前走出傘下不久就後悔了，這天寒地凍的天，又下著這麽大的雪，就算是是習武之人，氣血方剛的大男人，也要遭罪啊，不說毀形象，光是這冷得窒息的感覺就讓墨鈞灝夠難受了。但墨鈞灝本就是要面子的人，之前說了那麽一番話，自然是不好主動再回顧傾城身邊，便故意放慢腳步，也不知顧傾城是不懂還是怎麽樣，腳步也跟著慢下來，就是和墨鈞灝保持距離，不緊不慢地吊在墨鈞灝身後。

但現在看顧傾城這幸災樂禍的樣子，墨鈞灝自然明白了，顧傾城就是故意要看自己出醜。但墨鈞灝現在這樣子，就算是發怒，顧傾城也看不出幾分威嚴，頂多就是羞怒。墨鈞灝冷哼一聲便走進府門，而顧傾城也不甚在意，也自顧自地進府去。

突然間，顧傾城想起，自己仿佛忘了拿什麽東西，顧傾城突然瞳孔一縮，不由驚叫一聲。

“怎麽了？”顧傾城突然“啊”的一聲，倒是把墨鈞灝一驚，趕忙詢問。

顧傾城臉上有些尷尬，對著墨鈞灝說道:“王爺，你想想，我們是不是忘了些什麽東西在宮裏？”聽顧傾城這麽一說，墨鈞灝也頓時反應了過來，也是一驚，脫口而出，“墨竹生！”

墨鈞灝比顧傾城還要尷尬，若說顧傾城忘記，倒還情有可原，畢竟顧傾城這些日子被軟禁了，而且墨竹生本就是以他四王爺墨鈞灝的名義帶進宮中的，宴會上墨竹生就沒人，不知又去了哪兒晃悠，宴會結束，大臣們出宮之時，也是沒有墨竹生的身影，但墨鈞灝卻完全沒有註意。之後又發生了顧傾城掀桌那回事，墨鈞灝更是把墨竹生拋之腦後了。

“這……現在也沒法進宮了，墨竹生或許是回了宮中的客房，最不濟頂多是被侍衛當做不確定人物給暫且控制起來，我明日再去宮中領人吧。”莫鈞灝說道。

“好吧，這也只好如此，也沒有其它辦法了。”顧傾城又在心中補了句，“就一個晚上，希望小白不要出什麽事吧。”

然而，墨竹生真不是什麽安分的人。

墨竹生之所以錯過出宮的時辰，是因為他閑逛逛了太遠，待發現天色不早了，才回去宴會上，但宴會卻已經結束了，只有些收拾殘局的下人。

墨竹生無奈之下只好先回了客房，但當月亮出來之時，墨竹生卻又像個好奇寶寶，想要看看如此美好的月色下，皇宮會是怎樣的。

墨竹生也是運氣好，一路上竟是沒有遇見宮中在夜裏巡邏的守衛，還一路走到了禦花園。墨竹生平日幾乎不如何飲酒，但百花宴上，喝了宮中那不醉人的美酒，此時手上倒也提了一壺。

墨竹生宛如林間狂士，頗有種生亦何歡，死亦何懼的情懷，看著美如畫的月色下禦花園，一大口酒下肚，緊接著仰頭一大口血噴出，栽倒在地。

本就身子虛弱，五臟六腑都脆弱不堪，吃飯尚且得細嚼慢咽的的墨竹生，這一大口酒下肚，不由便起了反應。血跡從天而降，本來一身白裘，一頭白發，一張白臉的墨竹生身上，頓時像雪地上落下一朵朵梅花一般，盛開得無比美麗。

墨竹生眼神迷茫，就要看不起這天，這月，“我就快要死了吧。”墨竹生想著，卻恍然看見一道黑影飛馳而過，又停了下來，仿佛在糾結些什麽，之後又折身來到墨竹生身旁，而墨竹生還未看清來人面目，眼睛再也睜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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