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到最後的時刻，時間過得尤其慢，就如一只烏龜，背著沈沈的外殼，一點一點地往前挪著。

韓柳早已從山河祭中出來，她倒是還想多呆一會兒，但赤血肯定不依。她多呆一會兒，山河祭的負累就會大上一分，讓他肉疼之極。

看到韓柳憑空出現在當場，幻顏與魔神卻像是毫無所覺，仍在細細品嘗著那離合茶。

韓柳在赤血的位置坐下，剛一落座，一盞清茶便落在她的眼前。

“小丫頭也嘗嘗我冤魂冢獨有的離合茶，保管你忘不了。”魔神擡眼望著韓柳，眼中藏著一種戲謔之意，不為人察覺。

韓柳低頭看著那清淡如白水的茶水，心中總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想到這兒，她伸手就是往前面一推：“既是冤魂冢獨有的，我更不能喝。喝習慣了，以後再也找不來那就不好辦了。”

旁邊的幻顏一見，咯咯咯地笑了起來，聽那聲音，更像是千面。

“魔神，你別以為你天天裝模作樣，就可以騙人家小姑娘，你連我都不如。”

幻顏的話，韓柳極為讚同，連連點頭，她始終都忘不了初次見魔神之時，他話語間的調戲之意。縱然他之後變得溫潤如玉，似是極易取信於人，但韓柳心底的戒心，始終沒有放下。

相比之下，她更願意相信幻顏，至少這人愛恨分明，不會有太多的歪心眼。

被幻顏嘲笑，魔神臉上的笑意始終沒有退去，言語間仍是極度溫和：“小丫頭不肯嘗就得了，我不勉強你。說實在話，別人喝一口，我就少一口。若是喝完了，再想喝就沒地兒了。”說完，將剛才送於韓柳的那盞茶一飲而盡，一點都不介懷這是韓柳不要的。

“小丫頭不識貨。”山河祭中的赤血也露了形容，化作一團尺餘高的白影，飄在韓柳的身旁：“若是我能喝，定不會放過此等好物。”

赤血的話引起了韓柳的好奇心，她扭著頭望著赤血，等著下文，看這茶究竟有什麽特殊的地方。但可恨的是，赤血說了這一句，將她的心勾起，餘下的，卻是一句也不再多說，韓柳不禁失望之極。

一旁的幻顏看不過這兩人的啞謎，輕蔑地一笑：“不就是用骨頭所燒出來的骨油熬出來的茶。”

幻顏一語道破其中的奧妙，韓柳一聽，還如何再有嘗試的心思，只覺得心頭一陣惡心，剛吞下的飯食，差點都要吐出來。

“這茶冤魂冢中的鬼魂也只有我們兩個可以飲用，也沒什麽太大的作用，無非是喝習慣罷了。但其他冤魂用了，就只能等著變成厲鬼，被其他冤魂分食。”

韓柳壓下心頭的惡心，眼光往一邊偏去，再也不想望見這茶。

“很難受？要不要嘗一點，說不定嘗過以後，反而就沒那麽難受了。”幻顏將手中的茶盞往韓柳面前湊了過來，韓柳這會兒才發現，原來這兩只鬼一樣的可惡。

韓柳擡起手，縮小的降魔杵穩穩地頂在茶盞上：“你們都說了出了冤魂冢，就沒有這茶了。我自是不能奪了你們的心頭好。萬一我喝得慣了，豈不是沒你們的份兒了。”

幻顏的臉色再次恢覆到正經的模樣，將手中茶水一飲而盡。茶盞隨手扔在一邊，兩手使勁，一陣喀喀的骨頭聲響個不停。

看到幻顏的舉動，韓柳心中一動，降魔杵隨心而變，長到六七尺來長，正是合用之極。

只有魔神，仍是慢條斯理地輕啜著手中的離合茶，臉上的笑容卻像是固定了一樣，連那眼角的皺紋，都沒一絲的變化，韓柳這才發覺，她一直覺得這人的笑很是怪異，問題，原來出在這裏。如今的笑臉，只不過是他的一幅面具罷了。

“小丫頭眼力勁很足啊，你說說，若是出了冤魂冢，我這張臉，可還能騙來幾個小姑娘？”

魔神放下茶盞，兩手細細地摸著自己的臉，一點一點地移動，竟是一絲地方都沒落下。那手指，無意識間就擺成了蘭花手，很是秀氣。

看到他這個舉動，韓柳更是心頭作嘔，一個大男人家，雖然不是人，但好歹之前也是人。竟如此的自戀，韓柳無端地想起柳萌萌所說的一個詞，妖人，比妖還妖。

“怎麽不再裝下去了？你好端端嚇她作甚麽？我看是沒一點用，這會兒還是正事要緊。”幻顏實在無法接受魔神此時的模樣，口中連連催道。

魔神終於放下雙手，臉上也恢覆了一本正經。

“急什麽，還有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韓柳騰地站起身：“當真？那我們要去哪裏？”

幻顏那一幅高冷的面容有了一絲松動，輕皺著眉頭，看著魔神：“看來你是有了打算，不想同我們一起？”

“那倒不是，而是去得再早也是無用，只會引來別人的窺探。得了得了，你們可真是急性子，要我來說，等最後一刻趕過去也不算晚，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得最早的，都是去送死的。”魔神一點緊張的心思都沒有。

幻顏起身而立，負手站在他身邊：“就算要他們送死，我們也得有時間準備。問題是，那些送死的，夠不夠我們用。”

魔神摸了摸下巴：“若是無人從中作怪，事情定能成。”

韓柳在這兩人之間看來看去，原本幻顏說由他來牽制魔神，以防此人找事。可如今的情形看來，這兩人分明就是一家，不分彼此啊。看來，這些人，應該說是鬼，說的話真的很難取信。

不提韓柳心中的懷疑，如今她對這裏將要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就連赤血心頭也在犯嘀咕，不清楚這場大戲，究竟要怎麽開場。

凡心境的景色一如既往地美麗，一邊滔滔的河水，無風作浪，浪花如白色的花一般，此起彼伏。河邊的樹木成排，遠處花香襲人。

但再美的景色，卻給人一種陰沈灰暗的感覺，暗中，更是一股血腥味，吹也吹不散。

那股讓人極難受的氣息，總是時近時遠，讓她難以捉摸。私底下問了赤血，他只讓她小心行事。萬不可相信這些鬼魂。

看著旁邊立著的兩人，一紅一黑，遠遠看著，一股仙風道骨，玉樹臨風，那模樣，怎麽都和冤魂扯不上關系，但這兩人，卻實實在在就是鬼魂煉成的人身。

想到這兩人煉成的肉身，韓柳心頭就是一團火熱，這冤魂冢，真沒有白來。

在不知不覺中，那滔滔的河水漸漸止了下來，再也激不起浪花，沒一會兒，又成了一團死水。花香漸隱，那股令人作嘔的氣息，再次沖擊著韓柳。

韓柳將鼻竅關閉，但心頭的惡心之感，卻並沒有排解。

“千年一瞬，萬年成空。生而為人，再世為鬼。重返寰宇，渡就真身。”魔神口中的判詞讓韓柳心頭疑惑之極，每個字她都知道什麽意思，放在一起，她卻無論如何也體會不了魔神究竟想說什麽。

“今日脫困，乃是逆天而行。只怕出了冤魂冢，我等就逃不過天地規則的追殺。”幻顏嘆道，像他們，本就是不容於天地間。以前有了冤魂冢的保護，天道自是找不到他們的麻煩。

但以後沒了冤魂冢，幾人就會暴露在陽光下，這事，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善了了。

“無所謂，天地規則不容於我們，不過是怕我們的力量，到了青雲界會惹來麻煩。我倒是覺得，我們一出去，便在天地規則面前立下誓言，想來，會好上許多。”魔神腦筋一轉，便出了一個主意。

“那天道，如何能允我們申辯呢？”想到出去之後的事，幻顏仍沒有放下心中的擔心。

魔神聽到幻顏的擔心，卻是揚天長笑，笑完之後，方才說道：“我倒是覺得，劫雷之力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其他的懲罰。”

幻顏冷哼一聲，接著嘲笑道：“魔神，大話不是說出來的。你要知道劫雷之力，可我們這一族的克星，被劈上一下，就會讓我們魂消魄散。”

“非也非也，我並不是說劫雷不可怕，我是說，劫雷對某些人來說，反而是大補之物。請問這位兄弟，我說的可對？”魔神好整以暇地望著韓柳肩頭的赤血。

赤血擡眼瞄了一眼兩人：“沒錯，劫雷對我們來說並不可怕。但，我們為什麽要幫你們呢？誰能保證你們出去後，不會惹出禍端？那我們豈不是天天要給你們善後？什麽都沒落到，最後反而招來一堆堆的麻煩事。”

對面的兩個鬼王暗中相視一眼，腦中卻是交流了無數的想法，最後終於決定下來。

“這位兄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赤血。”

魔神緩步走上前來，那步子看上去很慢，但卻像就跨了一步，便輕輕松松地到了韓柳與赤血的面前。

“我想了想，能讓我們信得過，卻又不會害到你們，就是認這小丫頭為主。認主之後，她就是我們的主人，有了主仆規則的保護，我們想任何壞事，都做不成。”魔神的話，輕描淡寫地就把這話說了出來，韓柳心頭卻是極不舒服。

若不是她修為不如人，又怎麽連讓自己為主，都像反個個來？

與韓柳的擔心不同，赤血心頭卻是一片火熱。

韓柳所擔心的問題，在他看來，壓根就不存在。只要他們是真的認主，哼，等出了冤魂冢他們就知道，如今的天地規則有多麽難以抗拒。如今還搬著萬年前的老黃歷，以為主仆契約關系不大，那他們日後絕對會吃一大虧，他就在一旁看著就是了。

有了赤血的安撫，韓柳心頭的擔憂消了去。

“你們兩個真的要認我為主？”韓柳鄭重地問了句。

魔神看了眼幻顏，突然開口說道：“沒錯，想讓你帶我出去，我就得付出代價。”

魔神的表態並不能讓韓柳心中釋懷，她又望向幻顏。

此時的幻顏卻陷入了天人交戰中。依千面來說，當然是想同韓柳在一起。但他卻壓根不想如此做。好說歹說，兩人終於達成一致。就看韓柳的表現，若真的出彩，他們認主，也算是值得。

幻顏壓根就沒想起他那個俗世的父皇，若是龍無怨得知兒子竟然想認別人為主，那怨氣不定又要沖天了。

“雖然吧，認你為主也沒什麽。但我幻顏好歹也是冤魂冢的鬼王，怎麽這般輕易就認你為主。想得到我的忠心，全看你的表現。”傲驕的幻顏，反而打消了韓柳心頭的疑慮。

看到魔神此時那恭敬的面容，韓柳的心一提再提。這人，比幻顏更加讓人看不透。

“怎麽樣？本尊好歹是冤魂冢的鬼王，認你為主，絕不會埋沒於你。”

看到韓柳左右環顧，始終沒有表態，魔神終於有些焦躁了。

韓柳定定地看著他，鄭重其事地問道：“你當真心甘情願地認我為主？沒有絲毫的疑慮？”

魔神沒有正面回答，反而急切地追問道：“小丫頭，時間可不早了。我們得立馬往陰山趕，若是去晚了，可就沒我們的事了。”

韓柳一聽，冷笑一聲：“既如此，我們現在就出發。認主的事，以後再說。”

話頭被截，魔神眼中幽光一閃，臉上仍然帶著溫和的笑意。

“好，那就回頭再說。但本尊話已出口，就絕不更改。”

韓柳心頭火起，既然時間比較趕，剛才為什麽不急著走？這會兒卻又急什麽急？魔神的前後不搭總讓人心頭發冷，關於以後的主仆關系，韓柳必定要小心百倍。畢竟，因為主仆契約的可逆性，折損在這上面的人，可不少。

魔神說完，從懷中取出一物，扔在了空中。那物事越變越大，最後，卻是變得如同一個村莊那麽大，裝下這幾人綽綽有餘。

原來，正是魔神的契約靈器，穿天梭。

說是穿天梭，但在冤魂冢，卻是派不上一點用場，除了遠行時候能用上一用。

“請！”魔神當頭先行，飄至穿天梭上面，幻顏與韓柳各自提氣而上。

“小丫頭放心，有了我的穿天梭，這冤魂冢哪裏都去得。”

打量著穿天梭，內部倒是簡潔之極，就像是一個大盆子，光溜溜的一片，裏面什麽沒裝，這會，倒是裝上了一個大活人。

“魔神，你這老小子隱藏得可真夠深。與你相識這麽多年，還從來沒從你或是別人口中聽過穿天梭這個名字。若不是今日事急，你是不是準備一直不拿出來？”看到魔神的靈器，幻顏心頭更是不舒服。

魔神的底牌越多，那他的處境就越來越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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