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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暴戾的小皇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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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衡看到溫衍的模樣,就知道自己賭對了,可他發覺自己更多的不是驚愕,而是後怕。

他不知道楚懷瑾用了什麽法子,又費了多少勁,但拖著這樣的身子跟楚覆玩權謀算計,他得七分,楚覆或許只失了三分,哪怕最後贏得是他,討到便宜的卻不一定是他。

蕭衡不敢細想,只是深深看著楚懷瑾。

幾多情緒撕扯糅雜,飄著飄著,在那些喧嚷間忽地斷出一個間隙,蕭衡怔了片刻,那些縫隙間依稀都是師父說過的話。

很久以前,久到他都記不清是何年歲了,只知道那時候楚懷瑾還不是現在這個楚皇,他也不是現在這個戮征將軍,師父對他說東宮仁義,不一定會是能君,但一定是明君。

那人做不了利刃,但這利刃須得有人去做。

蕭衡第一次覺得師父說錯了,楚懷瑾做得了那利刃,不僅做了,而且刀尖舉起的方向,是朝著自己的。

“陛下這副模樣,是在想臣是如何知曉的,還是在想該怎麽治臣的罪?”蕭衡笑著點了點溫衍的鼻子,看著那人被狐白裘襯的越發唇紅齒白的模樣,心頭悸動難消。

溫衍將呼吸拖得綿長,往覆幾多次才勉強穩住心神,他自認為做得足夠隱蔽了,連楚覆都被瞞了過去,怎麽就是瞞不住他?

溫衍想著,便一把握住蕭衡的手腕,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戮征將軍說自小學的就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那同樣應當聽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蕭衡沒有回答。

溫衍嘴角忽的一揚,眸中像是溶著一方殘墨,蕭衡覺得自己只差一步就要染上那墨色的時候,耳邊忽地聽見一句冷黯嘶長的“那你知不知道宮中有一味藥叫做‘天子恩’。”

“天子恩,‘死’賜,見血封喉。”溫衍說完悠悠起身,下榻,解下白裘,扔在蕭衡腳邊。

他走得很慢,走到離蕭衡幾丈遠的竹窗邊才頓住,接著轉過身來看著蕭衡,笑得很冷,說道:“朕把它賜給了右相。”

“親眼看著他喝下,屍身還被扔在渤水。”溫衍探身而出,半個身子都懸在窗外,擡手隨手摘了片臨窗的葉子,在手中撚了撚。

“將軍卻說人還活著?是覺得朕太好騙了,還是覺得‘天子恩’不夠分量?”溫衍說罷一挑眉,“將軍若不信,大可以自己試試這‘天子恩’,究竟是不是見血封喉。”

蕭衡沒有生氣,饒是這人拿最敬重的師父試他。

他知道這人是利刃了,或許該如他所願,佯裝著瑟縮或者是怒罵,像其餘所有人一樣,可蕭衡只是斂去所有慵散神色,拿著白裘一步一步走向溫衍,不發一言重新系在他身上。

溫衍不知道這人是怎麽想的,他都說出這麽“大逆不道”的話了,怎麽還是這般古井無波的模樣,溫衍咬了咬牙,皺眉道:“蕭衡,你當朕是死的嗎?”

“臣不敢。”蕭衡替溫衍攏了攏裘領,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認真,他壓下溫衍意欲掙脫的手,一字一字說得很重,“臣願陛下身康體安,萬歲年長。”

一朝放晴,等到白狐裘上沾著一點細碎天光的時候,溫衍才恍覺雪已經停了,他怔怔看著眼前的蕭衡,良久,垂下眸子從他身邊走過,擦肩的瞬間,溫衍說了一句:“朕乏了。”

他現在必須靜下來好好想一想,該如何讓這個位面的分數漂亮些,否則照這個趨勢走下去,也就是60分和61分的區別。

“臣還有一件事。”蕭衡一個側身攔住溫衍的去路,“還望陛下體恤一下,告知微臣,陛下平日吃的藥被放在寢殿何處?”

蕭衡在帶走小皇帝的時候,在他枕側聞到一股覆雜的氣味,腥氣夾雜著並不濃郁的藥香,他本來想凝神再探探,但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重,由不得他做停留,所以只好帶著人匆匆躍窗,現在想想,這人能瞞過太醫院這麽多人,一定是借了什麽東西。

“陛下不必費心誆臣,即便陛下不說,臣也要走一遭,不過就是動靜鬧得大一些,費的時間久一些罷了。”蕭衡看著小皇帝有些壓抑的眼神,直接截斷他編纂理由的心思。

溫衍低頭思量了一下,蕭衡顯然沒有要送他回去的意思,而這副身子不吃藥怕是很難熬過去,等到事情不可收拾的時候就遲了,只好掐頭去尾,沒說這藥是什麽,也沒說誰給的,只將將說了它放在哪裏。

可等到蕭衡出門後,溫衍才想起自己忘了一個比藥丸更重要的事情——影一。

溫衍心裏暗叫一聲不好,要完,他怎麽忘了楚懷瑾寢殿還鎮著影衛。

影一不見他的蹤影,再加上楚覆說得清楚明白,是戮征將軍蕭衡劫走了楚皇,影一知曉蕭衡的存在,自己還曾經提醒過他“要時刻註意戮征將軍的行跡”,所以哪怕知道楚覆的話不能全部當真,心急如焚下也要信去三四分。

可蕭衡不知道影衛的存在,若是當成楚覆的眼線,兩人一旦碰上,必定要刀劍相向。

溫衍越想越心驚,明明身子已經疲累到了極致,可偏偏思緒越發清晰,而另一邊的蕭衡,就在他伸手打開枕邊機關的前一刻,一柄寒刃忽地貼著他的頸側刺了過來。

蕭衡聽見細微的風聲,一個偏頭,堪堪避過寒刃,對方攻勢疾厲,速度很快,可蕭衡卻是從鐵骨金刀、稍不留神便馬革裹屍的戰場上鑄出來的煞神,三兩之間便擒住了行刺的人。

蕭衡雖然制住了這人,但還是有些心驚,這人輕功之高怕是難有敵手,他之所以這麽快制住他,是因為這人的內息亂了,因為從出手的一開始他就失了冷靜,所以從一開始就註定會失了後手。

若真要毫無顧慮地打一場,不見得會輸得這麽快。

蕭衡一把扯下他的面具,看著他眼眸中撲掙而來的怒意,心中隱隱有了思量。

生面孔、輕功如此之高、來無影去無蹤,還能在第一時間發現自己。

想想這皇城,大抵只有一種身份了。

蕭衡知曉影衛的存在,對皇室來說,這不算什麽辛秘,身處高位,除了自己坐穩龍椅外,總有一些不得不死,卻只能“死於意外”的人,於是影衛便成了“制造意外”的武器。

他雖然遠在漠北,但周氏一族都在這皇城中,要保他們周全就必須知道楚懷瑾和楚覆身邊有什麽人、長什麽模樣、做的是什麽事,但卻從來沒見過這個人。

所以蕭衡他幾乎能肯定這人就是影衛,只是不知道,這影衛究竟是楚懷瑾的,還是楚覆的?

“你可知這裏是什麽地方?”蕭衡掐在那人喉間,力道不重,卻壓在死脈上,讓他動彈不得。

那人閉著眼睛沒有回話,蕭衡輕笑著狠了狠手下,“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戮…征,你…”那人幾乎要將牙咬出血來,蕭衡聽見那嘶啞的聲音,才隨性地松了松手。

不過這人喊他戮征,讓蕭衡有了些掂量。

楚覆恨透了“戮征”兩個字,手下怕是沒這個膽量喊他“戮征”,但這人在正濃的恨意下脫口而出的是戮征……

蕭衡覺得自己抓住了一些東西,他不能在楚懷瑾口中問出自己想要的,不是因為不敢,只是不舍得逼他太緊,但不表示他不能從另一邊切開口子。

這可是他自己撞上來的,也怨不得他。

“你主子讓你在這裏候我?”蕭衡輕聲開口,也不等影衛回答,便繼續自顧自說道:“你主子應當感謝我才對,我替他殺了楚皇,讓他名正了言順了坐上那龍椅,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還遣人在這裏候我,是不是太沒分寸了點?”

當那句“殺了楚皇”說出口的時候,蕭衡感受到這人瞬間凝滯的呼吸,心中僅有的幾分猶豫也瞬間落地。

這人真是他的影衛。

蕭衡眉頭微皺,藏在那人身上的謎團越來越多,蕭衡忽地有些害怕,他不知道這些害怕源自哪裏,只覺得自己多慮了很多東西,又算漏了很多東西。

他自認為知曉的東西比那人想象中的只多不少,可今日一看,他知曉的東西比自己想象中該知道的,只少不多。

“你…殺了…楚皇?”那人頸間的動脈被蕭衡制著,卻不住跳動洶湧,蕭衡覺得時機來了,於是微一擡眸,語氣間滿是陰冷的殺意,開口道:“我殺了楚皇?怕是天下人都想殺了他。”

“周氏一族三代忠良,最終落了個什麽下場?”蕭衡話中寒意更甚,“家破人亡、屍骨無存,這就是楚懷瑾給他的。”

蕭衡本欲昧著良心再說些“天打雷劈”的話,可他卻驚詫地發現這影衛周身的氣息都不太對,等他看見那人凝氣於掌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將人惹急了。

在避開那帶著淩厲內力的手掌的瞬間,蕭衡聽到一句像是從喉嚨最深處滾湧而出“周氏三代忠良,落了個什麽下場?那主子呢,為了救下右相拼了半條命,最終又落得了什麽下場?”

“你們又給了他什麽!”

那人通紅著眼眶逼來的時候,蕭衡有些可笑地發現自己不想躲。

是啊,拼了半條命救下右相,他們又給了他什麽。

什麽都沒有。

蕭衡覺得自己或許該受一掌,好知道那人疼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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