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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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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衍從後山小徑繞了一個大圈,才找到了一處可供藏身的松柏林,挑了棵枝葉還算繁茂的樹躲著,看著不遠處肅穆祭奠的那群人,有些猜不透指南為何提示他要來公墓一趟。

原先溫衍猜著林然一定會來,所以露個馬腳,讓他們循著蹤跡或許能找到什麽貓膩,將自己燉下一層灰來先,結果林然沒來。

轉念再一細想,如果陳榮真犧牲了,那這一趟方白必須來,哪怕什麽都不做,只是說上幾句話,也是給自己一個交代,從那些罪惡感中逃離出來,即便只是解脫片刻。

可關鍵是陳榮現在還活著,自己莽莽然出去刷存在感,被發現了蹤跡事後也圓不過去,反而添了累贅。

這不上不下的處境叫溫衍有些悶,再加上算不得好的天氣,涼寒貼著肌膚滲透進骨,在絕隔塵跡的草木間,倚著寒風凍得鼻子通紅,眼眶通紅。

溫衍躲了很久,等那群人下了山二十多分鐘後,才朝著自己手心呵了好幾口氣,慢慢走了出來。

陳榮的墓碑很幹凈,沒什麽花紋,也沒有顏色,只有被密集的雨腳打的略顯斑駁的碑面,和貧瘠的“陳榮之墓”四個字。

指南上說這是陳榮自己很早就挑好的,從接下臥底身份的那一刻就挑好的,唯一的棲身之所。

溫衍輕輕拍了拍墓碑,彎下身子將那些立著的白菊放了下來,這裏的風景,還是叫那人幾十年後再看吧。

他不後悔將那枚東西給了陳榮,一點都不,即便知道黑二那局棋不好下,隨時都能被點將越兵,但對他來說的假相,對別人來說,是不回頭的箭,隔著生死的鴻溝。

雨有些下大的趨勢,打在眼睛上微微的疼,溫衍起身循著來時的路往回走,被雨水打濕的山路泥濘骯臟,稀疏墜著幾片零星的青葉子,被踩在腳下,碾進黃土,留下很深的痕跡。

溫衍低垂著眸子,因為怕打滑,所以走得很慢。

沈澤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那人踏著山風和微雨,從遠處慢慢走來,明明隔著山徑,臨著青松疊嶂,沈澤卻好像能感受那些步履的重量。

方白,是這樣的嗎?

沈澤發覺自己好像記不得方白的樣子了。

這感覺很奇妙,也有些糟。

溫衍擡頭看到前方人影的時候,心都被嚇停了一拍,四下無人的墓地、山風凜冽的雨天、忽然飄至的人影,無論是哪個,都足夠驚悚。

有那麽一瞬間,溫衍甚至以為自己誤打誤撞進了什麽靈異故事的位面。

等到看清來人的臉,溫衍心中的那股驚疑不僅沒消淡下去,反而輾轉著漸次清晰,他不知道為什麽沈澤會出現在這裏,還擺出一副等自己的模樣,更加費解的是,為什麽沈澤這樣的劇情人物出現,指南一點動靜都沒有?!

而沈澤則是看到溫衍見到自己後,立刻凝住的表情,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柄剛出鞘、剛見血的利器,打著一層厚重的霜,那樣的沒有人氣,卻不能叫人磨損半分,任何人都不行,包括他。

“你怎麽在這裏。”溫衍打住腳步,怔怔看著沈澤,隨即像是反應過什麽來,往後退了一步,不帶絲毫猶豫地劃拉出一條界線,涇渭分明。

不知道是在提醒自己,還是在警告沈澤,清醒直白的叫人害怕。

“等你。”沈澤不想和他起沖突,裝作沒看見的模樣,笑道:“不先打個招呼嗎?”

“有這個必要嗎?”溫衍冷聲道。

沈澤被嗆了聲,也不惱,將傘隨意地收攏後,擡頭盯著眼前的人,沈聲道:“那我也問問你,來這裏做什麽?”

收傘的原因,說出來沈澤自己都覺得不信,都覺得好笑,卻極盡誠實的忠於自己,一起淋個雨罷了,他其實更想替溫衍打個傘。

自己都說不上為什麽。

和沈澤交鋒是個意外,而且是完全沒提前做功課的“附加題”,溫衍根本不知道怎麽應付沈澤,只好輕蔑地擡了擡眸子,臉上寫滿了“警告你,別惹我,我超兇”幾個大字,冷聲道:“關你什麽事?”

沈澤嘆了一口氣,第一次覺得如果方白真的反水了,可能比現在要好一點,起碼他還能極盡理智,隔絕所有主觀因素,甚至是拔槍相向,他也有足夠的把握。

可當他清楚的看見方白通紅的眼眶和鼻子,看見那人躲在密林間進退維谷,半跪在陳榮的墓碑前絮絮低語,沈澤發覺自己根本沒有力氣去揭開這一切,把方白的“不能說”袒露在彼此眼前。

他不敢,也做不到。

就像現在這樣,帶著粉飾過的平靜,選擇沈默,選擇離開,除了陰差陽錯的自己,再沒有人知道他曾用什麽表情來過這裏,又一個人在雨中淋了多久。

“不想解釋嗎?”沈澤往前踏了一步,瞳眸深處壓抑的情緒滾燙翻湧,面上卻平靜無波,“被捅了一刀,扔下海,那樣的高度和傷口,再加上海水的作用,活下來的幾率多大,你很清楚。”

“明明接受過最嚴苛的訓練,知道要傷哪裏才能取人性命,卻犯了這麽低級的錯誤。”

“知道雲鼎碼頭人跡罕至,所以放心不下,掐著時間打了一通電話。”

沈澤步步緊逼,不知不覺間,兩人的距離已經縮短了大半,可他見好就收,把握著最露骨的分寸,堪堪停在溫衍幾步遠的地方,不至於太暧昧,又能保證將那人的神情盡收眼底。

“方白,你說說看,這人是誰?”沈澤話說的很輕,意思隱晦又真切,字字句句仿佛都能投下黑白的影子,碎在雨裏,湮成一片一片,讓溫衍避無可避。

溫衍無從分辨沈澤這是何意,但卻依舊震驚於他過分敏銳的直覺,這人當真不是位面的bug嗎?溫衍想一點一點慢慢燉幹凈自己,畢竟是第一個體驗位面,把戰線拉得長一點,“業績”也會好看一點。

可沈澤三下五除二澆了個透心涼,這還怎麽玩?

“沈隊,”溫衍微微仰頭,雨水貼著他的眉骨順勢滑落,側臉、下巴,然後墜在黑色的領口上,沈澤莫名有些心悸。

“你站在陳榮的墓碑前,對著一槍崩了他的兇手,不給他報仇,還費盡心思的幫他開脫,”溫衍往前邁了一步,嘴角勾起一個極盡諷刺的弧度,沈聲道:“可真是了不起。”

“哦我忘了,還有個林然,”溫衍聳了聳肩膀,話語間帶著令人心驚的涼薄,“沒死嗎?可惜了。”

沈澤就這麽靜靜看著方白,直到那人眼神開始不自覺閃躲,說實話,沈澤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測對不對,或者又對了幾分,只覺得在進與退之間,在那些深淺不一的情緒下,只有一個念頭。

他並不想把方白往黑暗面去揣測。

陽光下的白和背陰處的白,差異不可忽略,但深究起來,終歸還是同一種顏色。

“走吧,我送你。”沈澤語氣平淡,甚至帶了一種拂掠淺層的溫柔。

溫衍:嗯???

溫衍有種被掐著脖子舉到高空,然後猛地松手掉到墊上的錯覺。

他在說出那些話的時候,腦子裏打馬閃過很多猜測,甚至想好如果沈澤拔了槍,他要怎樣從他眼皮子底下逃出去,結果這人就輕飄飄一句“我送你”?

溫衍甚至覺得沈澤少說了三個字,在“我送你”後頭是不是還有個“上西天”。

天上的雨忽的大了起來,溫衍腳邊的石頭攀附著苔蘚,那墨綠色的舊痕被雨水沖刷的有些鮮活,濺出一股土木的清香。

兩人就這麽站著,誰都沒有再說話,也沒有打傘,好像有什麽蟄伏已久的東西正在破土而出,握緊,又輕巧落空。

作者有話要說:

沈澤:媳婦受盡誤解,只敢躲在墓前偷偷哭,心疼。

溫衍:那是凍得。

沈澤:哭的眼眶通紅,鼻子通紅,想抱。

溫衍:那是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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