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周小韶並不知道，自己決定在這個售樓小姐姐手裏買下兩套房，對這個小姐姐來說，代表著什麽。她挽著媽媽的手，拿著裝著合同的兩個文件袋離開售樓中心時，之前咨詢臺後化妝聊天的兩個售樓小姐，也都熱情地站在門口，恭敬地送周小韶和媽媽離開。

五道將軍去取車，回來時帶了兩朵花，順手就送給了周小韶和媽媽。

花是洋桔梗，一朵白紫色相間，一朵白色暈染著淺粉，香味非常淺淡，倒是讓周小韶一點都不反感。她笑瞇瞇拿著花謝過五道將軍，調侃道：“菲利普斯先生，你撩妹的技術相當到位嘛，是不是已經拿到剛才咨詢臺後面坐著的小姐姐的電話號碼了？”

五道將軍將車發動，舉起手指裝模作樣搖了搖：“只是聊聊天而已，不需要留下任何牽絆才叫浪漫。寶貝兒，學到了嗎？”

周小韶嗤笑一聲：“我學撩妹做什麽。”

五道將軍從後視鏡朝周小韶拋了個媚眼：“學來撩漢呀。”

周小韶眉毛一挑：“你這話有膽子當著老範說？”

五道將軍當即就縮了，連連搖頭：“算了算了，當我沒說。”他將車開出停車場，說道：“不過這裏倒是有地下停車場，還算挺方便的。這裏停車特別難……”

周小韶勾唇一笑，拍了拍手裏的合同：“說的對，所以說，就光這兩個車位，就買對了。”

媽媽還是心疼，她搖了搖頭：“可是，囡囡啊，你說誰會住在這裏啊，住哪裏不比住在這裏舒服？唉……要我的話，我可不願意住在這麽鬧的地方，房型又差，附近又亂，一點都不清凈。”

周小韶笑嘻嘻說道：“可是媽，你想沒想過，有多少北漂族需要在北京有了落腳處？”

媽媽擺了擺手：“就算是想落腳，北京地鐵這麽發達，買遠一點的地方不好嘛？”

周小韶搖搖頭：“如果只是單身，或者是小兩口，那自然是無所謂的。可在北京漂泊了十來年，拖家帶口打算在北京定下來之後，難道不會想要為下一代提供更好的起點嗎？再說了，這裏地理位置這麽好，這裏就算是買了以後租出去，都絕對劃算的。”

媽媽點點頭：“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看這房子剛開盤，就已經賣掉三分之二了，足以可見確實是搶手的。可一平方米賣到一萬二三，也太……”

周小韶理解媽媽的感受，2008年，一萬二的房價已經是讓人咂舌的程度了，可想到以後這裏可以說是天價的房價，再回來看這一萬二的房價，就會覺得無比劃算便宜了。

母女二人正說著，五道將軍忽然插了句嘴：“北京現在能用的地皮已經不多了，這種好地方的房子買一套少一套，就當是投資也行。不過要說住起來，還是我家那種小院子住得舒服，自己改造一下，絕對比住這種閉塞擁擠的高層舒心。”

周小韶忍不住皺了皺鼻子：“誰都知道這個理，可我們哪裏住得起。唉，要是我們有個兩千萬，說不定你們家隔壁院子就能買得起了。”

媽媽咂舌：“兩千萬？我的媽呀……”

“可用不了兩千萬，”五道將軍從後視鏡看了周小韶一眼：“也就一千多萬吧，現在房價下跌，隔壁家又急著賣，八成一千多萬就能出手了。”

周小韶聳聳肩：“一千多萬兩千多萬，對我們來說都一樣——買不起！”

說起五道將軍家隔壁的院子，他開始滔滔不絕起來。當年這院子，還是建國前就蓋好了的。五道將軍與範無救謝必安不同，他本就是民間的地神，順道掌管著陰間的五常大道而已，再加上他喜歡到處尋花問柳的性子，怎麽可能不在皇城根兒下置辦一套小院子。

而當年，他家的小院子是委托隔壁家祖爺爺一塊辦的，不過建國後，五道將軍請人又重建了一番，最近兩年還從臺灣找了個新銳設計師，給軟裝了一下。但隔壁家的院子，卻是紅磚瓦房，不過好就好在有房本和土地證，占地大約不到三百平方，重建翻新一下大約也挺好。

說著這事，三人回了五道將軍家的小院子。雖說周小韶明知自己買不起隔壁家的院子，但總是心裏癢癢的，有心想要去看一眼。五道將軍聽了，便停了車直接敲響了隔壁家的院門。

“你認識這家？”周小韶問道。

五道將軍賊裏賊氣笑了笑：“自己裝自己的孫子，怎麽說也是幾代的老鄰居了，這點面子總還是有的。”

周小韶點了點頭。

片刻後，有人過來開了門，是一個穿著白背心，戴著厚厚眼鏡，頭發有些亂的中年男人。

“你是……”開門的看著五道將軍，有些疑惑。

五道將軍忽然換上一臉精英像，朝門裏的人矜持一笑：“你好，我住隔壁，咱們是老鄰居了。最近我剛回國，聽說莫爺爺去世了。唉，我小時候，莫爺爺還抱過我，今天想過來看他一眼。”

男人信了，連連點頭，將周小韶三人讓進了屋裏。

“我是老頭子的女婿，這兩天跟老婆住在老房子這裏。”男人搓了搓手裏的汗，不好意思地將五道將軍三人請進了院子：“家裏一直是老兩口住著的，這兩天忙，也沒空收拾，讓您見笑了。”

周小韶跟著五道將軍進了院子，入眼先看見了一棵巨大的銀杏樹，瞧著起碼得有上百年了。銀杏樹旁邊靠著一輛摩托車，樣子很是破舊，院子西北角有一口井，也不知如今還有沒有水，現在正被一塊石板蓋著，上面放著一些洗衣粉，似乎許久沒有人將井蓋掀開。

而自來水管，如今也正靠著那口蓋著石板的水井。

院子裏一半是石磚鋪著的地，而另一半則赤丨裸裸地露出了泥土來，一片小小的蔥，正被幾根竹條圍著，安靜地充當著院子裏除去銀杏樹外唯二的植物。

房子果然比較破，紅磚露在外面，靠著西南角似乎有個爐棚，大約曾經是做廚房用的，以至於那半邊的磚墻被熏得漆黑，院子裏一共四口屋，除去比較大的那間坐北朝南外，另外三間，依次減小，最小的那間此刻正開著門。

傍晚的陽光和煦溫暖，卻似乎完全照射不進那間小屋。屋裏黑漆漆的，只能聽見女人的細碎聲音。

周小韶正好奇地看著，手臂忽然被媽媽一拉。

“別亂看。”媽媽小聲提醒周小韶，周小韶吐了吐舌頭，發覺自己的失禮，見前面的那位莫家女婿一直跟五道將軍說著話，沒有註意到自己，才松了口氣，趕緊跟著媽媽一塊跟著五道將軍走進了正堂。

堂廳正中央，擺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一個戴著眼鏡滿臉皺紋的老爺爺，正慈祥地看著眾人。

蒼老的五官中，依稀殘留著那晚來找周小韶的青年臉上靦腆的模樣，像是個老實而又善良的讀書人，只不過匆匆一生，性格雖然沒變，但模樣已早就不同往日。

“老爺子，我來看您了。”五道將軍對著老爺爺的遺像鞠了個躬，上前點了四炷香。周小韶跟在身後，也朝著老爺爺的遺像鞠了一躬。

說不準，這老爺子現在就躲在某處瞧著他們呢，只不過小咪估摸著現在正躺在隔壁家躺椅上曬太陽，如果在身邊，那周小韶或許能看見年輕的老爺子靦腆地連連回禮的模樣。

行完了禮，五道將軍又跟老爺子女婿聊天：“老爺子去的時候八十多了吧。”

中年男人點了點頭：“八十四，沒過得了這一坎兒。不過也算得上是喜喪，老爺子去的安詳，頭天還腌上了糖腌蒜，晚上睡過去，就沒醒得過來。”

五道將軍點點頭，感嘆道：“是啊，這個歲數了，沒病沒災的，去的不受罪也是好事。老太太還在嗎？”

中年男人指了指外頭的那間黑漆漆的小屋：“媽還在，就是瘦了一大圈。老兩口相依為命大半輩子，一下子沒了一個，她這一個月了還沒緩過神來。”

五道將軍聽言，往屋外走去：“我去見見老太太，我還記得她呢，小時候他還給過我糖……”

周小韶趕緊跟著走了出去，隨著五道將軍走進了那間小屋。一進門，屋裏一股潮濕的老人氣味撲面而來，等眼睛適應了屋裏的黑暗，她看見了那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

屋裏很幹凈，一張小桌，一張大炕。看起來這西邊的屋子雖然暗，但是因為有著土炕，所以老人家喜歡窩在這一間。老太太身邊有位短發的中年婦女，正陪著老太太說話。婦女一見有人進來了，站起身來朝幾人笑笑。

“莫愁，這是咱鄰居，來瞧瞧老太太。”中年男人對那婦女說道。

五道將軍小聲對周小韶解釋：“這家倆兄弟，一個叫莫憂，一個叫莫擾，小女兒是老來女，叫莫愁。都是老頭子起的名。”

周小韶點了點頭，朝那位中年婦女乖巧喊了聲：“阿姨好。”

然後看向床上的老太太：“奶奶好。”

老太太擡頭看向五道將軍，楞了楞，開口道：“你是崔家五少爺對不？”

五道將軍一笑：“奶奶，我是崔五少的曾孫子。”

老太太緩慢地看了五道將軍的臉，然後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點笑：“是啊，我老糊塗了，崔家五少爺跟咱們差不多大，怎麽還能這麽年輕呢。不過孩子，你跟你太爺爺長得真像啊。”

五道將軍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笑著點頭：“是啊，都這麽說呢。奶奶，您現在還好嗎？”

老太太婆娑著手，兩只渾濁的眼睛看向不遠處掛著的一整墻相片，臉上有些茫然：“還……還好吧。就是老頭子沒了，說沒就沒了。他走之前兩天還說，天熱啦，得搬去東屋住啦，那兒通風，涼快。”

周小韶鼻子莫名一酸，忽然想起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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