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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翹能感覺到,這人已經青筋暴起,對手下人的靜止不滿到了極點:“你們他媽的楞著幹什麽?等老子拿槍崩了你們?!”

有二樓的人終於下定決心,手指扣在了扳機上。

紀翹沒說話,手上用了三分力,避開大動脈,但血已經湧出來不少。至少比剛才陳宇那一下重多了。很快,她又將刀尖立起,保證了意外能夠完美發生,他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他們不會遲疑太久,最多不過半分鐘內,一定會有人開槍。

就算中不了致命位置,一槍不夠,兩槍三槍還不夠嗎?

紀翹只是看準了,吳扉的地位絕對是舉足輕重的。這麽多人,只有他穿了防彈衣。

刀尖即將沒入他脖頸,吳扉卻突然開口:“你是誰的人?”

紀翹:“和你要跟我一起下黃泉有關系嗎?”

吳扉:“祝——”

紀翹挑了挑唇角:“祝我什麽?祝我下去順利?”

拉個墊背的她沒意見,拉祝秋亭下水就算了。

J.r這群人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為首的連頭都不敢冒,手下屁事兒還挺多。

她可以失誤,但是自己的鍋自己就得背好了,這點都做不到,紀翹死都覺得沒臉。

何況能帶個人,還是那邊的小頭目,她不算虧。

祝秋亭就算想怪她,報覆方式最多就是不給她燒紙錢,萬一要剛好趕巧了,這人有點兒作用,就更好了,她也算鋪過了路。

雖然祝秋亭是個混蛋,但至少……

至少他跟J.r,水火不容。

他要幹翻他們,只是時間問題。那到時候,紀鉞和她的仇,也算被報了。

這樣一想,更不虧了。

紀翹不想被動等死,手腕微動,正要一鼓作氣直接到底,給他們彼此都來個幹脆的,二樓卻有了動靜。

紀翹本來不想分神,那動靜不會比踢翻了椅子更大,但還是擡頭瞥了一眼。

果然是人倒——

血霧在視線內瞬間爆開。

打中的是頭。

紀翹:………

死前還能看到內鬥,她真是有著卓越超群的看戲體質。

很快,剛才還老神在在的吳扉臉色比她更難看了。

不到一分鐘,二樓已經沒有活口了。

這好像……不是內鬥,子彈是從外面射進來的。

紀翹再後知後覺,這種行事風格還是挺熟悉的。

很快就輪到了一樓。

她看了眼不遠處臉色慘白的陳宇,忽然有點不忍心,提聲叫了句陳老板:“你從窗戶翻走吧。”

酒店有監控,被翻出來的話,她一世英名不保不說,陳宇怕是想死都難。

“……”陳宇有幸圍觀了貼面爆頭,現在看樣子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裝傻一流。”

吳扉沒抖,也沒求饒,只是冷冷看著,嗤笑了一聲。

紀翹沒反駁。

她現在沒心情管他,周圍已經陸續進了祝家的人控場,證據擺在這兒了,她確實沒什麽好說。

紀翹手上沒松,目光已經游移了一大圈。

他到底來沒來?

沒來就別來了。來了的話,最好忙著處理事情,別來管她了。

她期冀的小火苗還沒升起,就被滅的幹幹凈凈,寸草不生。

祝秋亭來了。

不僅來了,他進來第一句,就挺為她考慮的。

在這種午夜淩晨時分,提神醒腦的效果相當好。

他說,紀翹,滾過來。

☆、【三十一】

紀翹拿出了三輩子沒用的狗腿技能,還沒走近,出其不意地甩了句:“你今天真好看。”

不止言語,她確保眼神和肢體都保持在一個姿態,仰慕恭敬安靜的姿態。

要認真說的話,紀翹也算不上在說謊。

祝秋亭今天難得穿了淺色,米白羊絨衫裏是件銀色襯衫,西裝褲換了暗色刺繡條紋款,至少跟之前那套不一樣了。

紀翹偶爾會想,要是死了,變成游魂野鬼,她就還纏著祝秋亭。

什麽也不幹,光看他。

他的生死與事務跟她無關,紀翹只想要看個夠。

祝秋亭信的那位神,說惡人的亮光必要熄滅,火焰必不照耀。

若真有神,想必他造來的用處之一,是克她的。如果美能讓她陷落一次,那就能陷上千次萬次。同理,祝秋亭能讓她陷落千萬次,燒灼她的火焰將永不止息。

她一旦開始渴求什麽,就他媽真的完了。

及時止損。

紀翹想起紋身店裏看過的東西,還在恍神的間隙,被祝秋亭淡淡兩個字震到清醒得七七八八。

“是嗎?”

紀翹終於意識到不對,今天祝秋亭不太一樣。

……等下。

上次分開的時候,她好像是……

下藥了是嗎其實她都有點忘了……

紀翹頓時有點後悔,剛才怎麽不跟那位,你一槍我一刀,同歸於盡算了操啊。

死到臨頭,紀翹只能硬著頭皮:“是的。比平時都好看。”

祝秋亭唇角笑了,眼眸卻冷極:“來見血,穿件能顯顏色的。”

紀翹:“……”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靠著桌椅,手微微抖了下,話裏終於多了絲遲疑:“不給我一次機會嗎?”

這麽多祝家人看著,她剛才還看見一旁的黎幺,真是有點兒丟臉。

祝秋亭:“給你機會?給到我死麽?”

她從來不會試著改變他的想法,祝家也沒人這麽做過。

紀翹於是不再說什麽,只是覺得,命真是奇。

以為自己要死,以為自己不會死,結果還是要死。還是在他手下。

她撐著桌子,有些松了口氣般,指腹輕畫著圈。

早知道,剛才就告訴那個吳什麽的,是的祝秋亭就是我上面人,冤有頭債有主記得找他。

“你要怎麽搞?”

紀翹勉強鎮定下來,長嘆了口氣,擡起頭來望著他。

“槍吧,好嗎,”紀翹咬著唇,明明是在請求,話裏話外還是很淡:“看在這些年的份上,朝頭吧,給個痛快的。”

紀翹說完,整個場子瞬間靜到了極致。

黎幺轉頭,用看鬼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紀翹牛逼是夠牛逼的,蘇校把酒店監控傳過來,她穿著一身再普通不過的衣服,在走廊裏勾引人勾引得熟練萬分,當時黎幺是跟祝秋亭一起觀摩的。那一秒,怎麽說呢,千山鳥飛絕,也不過如此。

幸好當時他手邊沒槍,要是有黎幺懷疑自己立馬會被打成肉泥。因為洩憤而死,聽著就很委屈。

黎幺想想紀翹以前被人背後議論的’努力’’爬床’,那件歸了自家狗的完整版情趣內衣,看來是十分之一的努力都沒用到。

紀翹到底是在用腦子還是在用直腸思考?

黎幺真的迷惑了,他都替其他在場祝家人尷尬。

祝秋亭瘋一樣的找人,就是為了把她救出來,再把她殺了?

他已經不忍心看當事人臉色了。

他要是祝秋亭,現在立馬手起刀又落。

可惜他不是,就算他舍得,有人可舍不得。

祝秋亭沈默了一分鐘,拽過紀翹領子拎過來,一把抓過她長發,紀翹頭皮生疼,但也不敢說話,現在祝秋亭每個字,好像都是從牙縫裏擠著蹦出來的。

“紀翹,你是不是真想死?”

有點兒好笑。

紀翹幾乎陷入迷思,她頓了幾秒:“所以您要我怎麽樣呢?要我活著我就活著,要我死我不就去死啊,您救我那天我就說老子他媽命在你手裏了,現在想要我幹什麽直說啊,我不是您的美夢光顧小姐,沒法猜透您一天到晚在想什麽。如果嫌我礙眼,槍在這裏,”紀翹從身旁祝家下屬那兒順了一把,塞到了祝秋亭手裏,指了指自己太陽穴:“朝這兒打,算我謝謝你。”

黎幺有點擔心對面的一口氣上不了,會不會背過氣去。

不過顯然,祝秋亭也不是普通人。

他接過槍,上了膛。

在紀翹閉眼的瞬間,祝秋亭大步流星走到陳宇身旁,祝家下屬立馬放了手,他將人狠狠摜到墻上,力道之大,聲響簡直像是硬物相碰,黎幺懷疑那一下就把陳宇搞暈了。

因為接下來兩顆子彈抵進他肩頭,陳宇也沒怎麽劇烈的掙紮,哼了一聲便軟軟地癱倒了。

“晚點叫仰光的人來幫你收,姓吳的留著。”祝秋亭淡淡甩給黎幺一句,抓過紀翹就走。

紀翹被他捉住的瞬間,痛叫了一聲。

黎幺心道,真是不作則以一作飛起,這就碰一下喊成這樣,紀翹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祝秋亭掠眸看了眼。

胳膊一片青紫,毛細血管破裂,紅點漸漸浮現出來。

他換了地方握,扣著她手腕,把人拽到了車上。

祝秋亭沒在仰光繼續待,坐飛機連夜回了國。

下飛機就回了不常住的郊外別墅。

從庭院穿過時,管家都有點驚奇,鞠躬後正要問他有什麽需求,就聽見祝秋亭讓他滾。管家這才註意到,身後可不是還有個女人,雖然灰頭土臉,還是輪廓驚人的漂亮……不過,這不是紀翹嗎?

“好的。要撤光——”

管家還沒問完,就見祝秋亭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全,部,滾。”

祝秋亭拽她去二樓,換洗衣服扔她懷裏:“洗澡。”

紀翹低頭看了看,這絲綢吊帶睡裙,穿了跟沒穿有什麽幾把區別。

但他想要,她就照做咯。

紀翹換完出來,去了一樓,體感比二樓涼了幾度,她不自覺地瑟縮了下肩。

一樓的落地窗有三面,雖然對的是自家庭院,但要是在這兒……

紀翹蹙了蹙眉,他不會這麽瘋,等著自己被附近鄰居無人機拍到吧?

她低估他了。

剛剛紀翹下來時,看見祝秋亭在啟紅酒,她還以為他氣消得差不多了,要喝事前酒,但他是把紅酒澆了她一身。

一整瓶。

今天橫豎也逃不過去了,紀翹沒多想,掀開他的襯衫,掌心貼在他腹肌上,把冰涼酒液也送他一些。

祝秋亭躲開她送上門的嘴唇,低頭從她下巴吻起,分分寸寸都不放過,紀翹低聲求饒了幾遍,他都不肯放過她,根本不急。

“我錯了,”紀翹攀著他肩:“我認錯。給我。”

她離得多近,怎麽會看不見,始作俑者的眼早就燒紅了,只是為了讓她告饒罷了。

……

在地毯上真舒服。

紀翹整個人身子都微拱起,脖頸更是仰出一道弧度,她看見了落地窗的月亮。一直在視野裏不停晃動的月亮。

紀翹在祝秋亭低頭吻她的時候,忽然擡手抱住了他脖子。

“祝秋亭,”她一邊陷落一邊卻鄭重叫他名字,像小動物埋首一樣,與他交頸,在男人耳邊求著,發絲盡濕,聲音極輕地顫著:“以後你的愛人,別帶到我面前。”

“求你了。”

祝秋亭盯著她的眼睛,忽然將紀翹掉了個個。

根本不知道過了多久,紀翹才在意識模糊裏聽到答案。

再說吧。他說。

但你要死,別死在我面前。

紀翹當時就哭了:“我快死了,我現在就快死了——”

祝秋亭怎麽回答的?他好溫柔,溫柔地將她抱起,抵在窗臺上。

要死了。

不過這樣也好。

□□可以永無止境地沖向雪山之巔,但有些東西,最好永遠盤旋在山崗寂夜。

☆、【三十二】

祝秋亭瘋了。

紀翹騰不出很多精力細想,但像這樣,永不饜足似的渴求、索要、發洩,她沒見過。

戰線拖太長,她繃不住,本來就累,連夜回來頭都是暈的,現下漫長的像是看不見終點。識時務者為俊傑,紀翹向他求饒。

祝秋亭拿最後一次哄她,將一向的好耐心用來撒謊。

真正的最後在浴室,熱氣彌漫水霧繚繞,他抱她在墻上,讓她叫他名字。

紀翹不叫,昂著頭,熱水不住地流下,打濕她的臉龐和長發。祝秋亭握著她的腰,惡意吊著她一口氣。紀翹哼了一聲,掐了把他。

“我是誰?”

他稍稍離開一些,將她長發捋到耳後,低聲問她。

紀翹很累,幹脆將全部重量壓在他身上,這事上他倆默契倒足,她卸力他就接住了。

紀翹看著他眼睛,明明未曾裝進過任何人,多情洶湧起來,欺騙性十足,誤人得很。

“祝秋亭。”

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需要答案,但既然想要,紀翹想,那就給唄。

她湊近他,剛想說話,男人手臂力氣忽然一松,搞得紀翹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驚叫出聲。

最後那一刻,紀翹意識已經很模糊,隱約間,似乎聽見他說了什麽,可還沒等她消化留存,人就暈過去了。

紀翹發了一整夜的燒。

家庭醫生老覃淩晨四點半趕來,進來時一眼看見人在陽臺。

男人隨便套了件黑色T恤,穿了條松松垮垮的長褲,靠在欄桿上,邊抽煙邊打電話,隔著一道玻璃,覃遠成看見他垂首,撣了撣煙灰,神色陰郁。

他走過去,剛想說一聲自己到了,陽臺門都沒拉開,就聽見祝秋亭冷笑一聲:“等不住就去死,轉告姓吳的,擺正自己的位置,我沒空給他挑棺材。”

話音剛落,祝秋亭擡眼看見覃醫生,頓了一秒,勉強壓住火氣:“先押著,我明天過去。”

紀翹也是能挑會找,在黑賭坊堵住那人的左膀右臂之一,吳扉。人正半夜叫囂著讓祝秋亭要問要審請早,晚了概不負責。

覃遠成在祝家很多年,是祝秋亭的私人醫生,除了危急時刻,祝秋亭還很少大半夜的把自己叫來。

進了主臥,被子一掀,覃遠成了然,瞥了祝秋亭一眼:“祝九……”

祝秋亭不想聽,指腹揉了揉太陽穴,極疲累的樣子:“閉嘴。”

“小紀也是夠慘的,”覃遠成認識他七年,才不吃他發暗火這一套,自顧自地說,手上不停嘴巴不停叭叭叭連珠炮一樣:“平時辛苦就算了,風裏來雨裏去,原來還要當那小魔鬼的老師,一份工資操三分心,還要擔心自己的小命——跟著你那能是一般人能做的事?上次猛拉回來小命都快沒了嘖嘖太慘了……”

他一側頭,正撞見祝秋亭面無表情,覃醫生見好就收的住了嘴。

“人怎麽樣?”祝秋亭沒看他,問了句。

覃遠成看了眼體溫計:“還行吧,三十九度五,死不了。”

祝秋亭沒說話,只是倚在一旁墻上看著。

“給她吊個水,再開個藥,過幾天就好啦。這幾天她不會沒假休吧?”

覃醫生幹巴巴的安慰兩句,話到最後又警惕地看了祝秋亭一眼。

雖然說跟之前緬甸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紀翹體質也好,但休息不好落下病根還是麻煩。

祝秋亭好像沒聽見他說什麽。

跟那次一樣,人在,也就人在,魂不知道飄在哪。

覃遠成清楚,也沒奢望自己再說一次,這男人就能聽清了。

他轉過頭準備翻設備,身後卻傳來道男聲,輕的像一吹即散的煙塵。

“有時候覺得,她死了算了。”

覃遠成扭頭看了他一眼,面上是洗耳恭聽,心裏是我聽你吹。

房裏只開了床頭燈,暗暗一盞,照著沈睡的人。

他有點煩躁,別開目光不想看她,要點燃一支煙,卻頓住了。

祝秋亭坐回單人沙發椅,指腹間捏著煙,狠碾了碾,面色平靜。

“操他媽的。她心臟像長在我身上。”

覃遠成正調點滴流速,聞言頭都不擡:“小紀,醒了就別裝了。”

他不用回頭,都能察覺到身後僵住了,動靜像丟進真空,瞬時收聲。

覃遠成直起身子,轉頭沖祝秋亭揚眉:“年紀大,看岔了。”

男人臉色難得一變。

覃醫生見好就收,做了個噓聲的姿勢,把人拽了出去。

客廳不能待,隨便點動靜,二樓聽得清清楚楚。

兩人去陽臺吹風。三月沒回暖,冷得愁人。

覃遠成沒披外套,凍得直哆嗦,餘光瞥到火星倏然一亮,男人剛剛沒點成的煙續上了。

“你也抽得下去,”覃遠成狀似無意地向外掃了一眼,無奈道:“人家全給你記著呢。”

警方盯得緊,他的幾處住宅全布了暗中監控。

尤其是今天,剛回國的當口。祝秋亭在緬甸待的時間已經算長。

“想看就看,是煙又不是毒。”

祝秋亭神色很淡,彈了彈煙灰,側頭問了句:“還有多久?”

覃遠成知道他掛著什麽,自然也知道他問的什麽。

“我在香港那牢籠待那麽久,就為了給那姓瞿的吊命!你說說你手底下的人沒點分寸,下手也太重了——”

抱怨到一半,祝秋亭看他一眼,覃遠成及時拐了回來:“拜你所賜,一直沒問你這兒。不是,你到底在想什麽?”

覃遠成轉頭望了眼屋內:“不招惹她,別讓她起什麽心思,有那麽難?”

祝秋亭沒說話,低頭用手指把煙捏滅。

他習慣這樣滅煙,不知道多少年了。指腹脫皮成習慣,指紋也會越來越模糊。

“等他們知道你有興趣……被狼盯上就晚了。”

覃遠成輕聲丟下一句,走到陽臺門口,腳步一頓:“我虛長你十歲,也只能提醒你,別因為一時沖動,讓心血都付之東流,具體你自己——”

他話音沒落,一道微風從他身旁掀過。

“去哪?”

“去看看狼養的狗,牙有多利。”

祝秋亭語氣冷極。

開門前,他沈默了幾秒:“退燒以後,你幫我把人送回去。”

“找吳扉?!”

等祝秋亭背影消失,覃遠成猛然反應過來,他沖到二樓,抓起外套就走,卻被一道女聲輕喚住了。

“覃醫生?”

覃遠成扭頭,看見紀翹半個身子都掛在窗沿,有些遲疑地望過來。

吳扉常年剃青茬寸頭,個高手腳長,線條處處淩厲,唇角極薄,匪氣邪氣在他身上較不出個高下。

灰狼器重的人裏,常年敢在國內晃蕩的不多,他算一個。

數年前,吳扉在維港時名聲便傳開了,阿Sir克星。有兩位警察死於他和別人的械鬥,監獄三進三出,都被人保了出來,最後跟了灰狼,也有人叫Jason。

吳扉知道祝秋亭不敢拿他如何,其屬下更不用說,好吃好喝供著。

吳扉根本不擔心。若有半個加強連的人盯住祝秋亭,那至少有一整個加強連的人盯著他。

祝秋亭若敢對他動手,那群條子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只是沒想到,祝秋亭真有膽子出現。

“哇,”吳扉靠坐在沙發上,唇角溢出一絲笑意,緊緊盯著祝秋亭,目光梭巡在他臉上:“祝總,好久不見。您看著更……成熟了。”

這裏是祝氏郊區一處寫字樓,頂樓辦公室,吳扉待得仿佛是自己家一樣隨意。

祝秋亭把門帶上,慢悠悠卷了袖口,沒應他。

“這次在緬甸,真是好巧。”

吳扉笑嘻嘻的揚唇:“可惜沒能好好聊聊,畢竟也是您的老根據地。”

“哎——看我這記性,”吳扉一拍大腿,鷹隼般淩厲的眼瞇了瞇:“Jason他去哪兒,您去哪兒,這不是肯定能遇到嘛?”

祝秋亭倒了杯茶,抿了一口,

“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吳扉翹著二郎腿,語氣漸冷:“那我問了?”

“祝總為何,這麽熱衷跟我們作對啊?”

呈凡港的貨,九龍德新的地,清江的工廠,連銀三角也要攪一把。

搶生意截貨源就算了,在打點過的前提下,當年的祝家工廠還敢提交證據賣了他們,差點讓一個條子攪黃了大事。

都說奪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祝秋亭這是奔著掘祖宗十八代墳去的。

如果那時不看在祝綾三分薄面——

“是嗎?”

祝秋亭兩手交疊在膝上,懶懶截斷了吳扉的話:“我也是為了賺錢,誰擋我的路,誰就是我的仇人。”

“輪到我了。”

祝秋亭給吳扉倒了杯水,推過去,姿態閑適懶散:“清江當年那幾個條子,跟我也有過節。除了活埋的,受刑的,剩下那個屍體不完整的,在你那兒?”

吳扉盯著他笑了笑:“你說呢?”

那中年人太難搞,狡猾刁鉆,意志力極頑強,撐了很久。

在哥倫比亞的大莊園裏,吳扉為灰狼親手砌過一面墻,漂亮的標本展覽。手指,斷掌,頭骨,膝蓋上的一小塊皮,封存的都極完好。

讓他費過心思的敵人,最終都會留下自己的一部分。

“別擔心,中間頂頭的位置,還留著呢。”

吳扉站起身,沖祝秋亭嬉皮笑臉地笑道:“那是留給您的。瞿輝耀這個麻煩,不用我們找人動手了,他囑咐我要好好感謝……”

他尾音剛落,瞳孔猛地一縮,臉色陰沈。

紅點在吳扉額際正中間,準準定住。

如果用的是PSG-1,八百米內直線距離內,剛好能被一槍爆頭開花。

“別擔心,”祝秋亭也道:“那不是留給你的。”

“只是閑著無聊,玩玩。跟你們在我游艇上搞射擊訓練一樣。”

祝秋亭說得很誠懇,隨意擡了擡手,紅點很快消失。

吳扉咬了咬後槽牙,皮笑肉不笑道:“那就下次訓練見。”

貼身的手機已經震起來,他該走了。

“噢,對了。”吳扉握著門把手,問道:“邁紮央那個女人,跟你很熟嗎,你對她還挺上心?”

“紀翹。”

祝秋亭說的很平靜:“紀鉞的女兒。”他看都沒看吳扉一眼:“灰狼把手掌留在墻上那人。當年讓你們搶了先,現在也該我了。”

吳扉覺得人無恥到這個地步,也挺絕的,誰愛搶誰心裏沒點b數?

但還得恍然大悟一下:“哦,洩憤用?”

他面上有些遺憾:“不跟你搶了,本來覺得人挺有意思的,想借幾天呢。那這樣,九龍德新的地,跟祝總那邊兒買回來,反正你不缺——”

祝秋亭:“那你把紀鉞女兒帶走吧,”他已經明顯不耐,蹙著眉倚在門框上,唇邊勾了個懶洋洋的輕笑:“地我有用。”

吳扉的目光簡直要把他穿透,恨不得挖開他心臟,仔仔細細看。

最後他倒也笑了,有咬牙切齒的意味:“祝總真會開玩笑。一個人,換九龍德新?”

祝秋亭沒再說什麽,做了個請的姿勢,意思是那邊滾。

一個電話打斷了紀翹看景。

從天臺屋頂離開的時候,紀翹盤算著,剛才要是扣了扳機,當著祝秋亭的面,把對方爆頭,他會怎麽樣?

不過,覃醫生顯然靠不住,她叮囑過不要告訴祝秋亭,他卻還是說了。

紀翹下樓梯的腳步輕快,是自己都沒察覺過的輕快。

她大概能猜到,他會說些什麽。

橫豎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現在燒沒完全退,紀翹自己能感覺到。

剛剛他是有收獲的,紀翹更能感覺到。

祝秋亭的神態變化極細微,沒讓對方看出半分破綻來,可她雙5.2的視力看得清清楚楚,最後吳扉走的時候,明顯一肚子沒處發的邪火。

他媽的是那混蛋的人!她想想都開心。

正值中午,日頭照得人臉發燙。

紀翹大步流星走到轎車旁,敲了敲車窗:“哎——”

車窗沒搖下來。

她剛要再擡手,有人在背後敲她。

轉身一看,不是祝秋亭是誰,紀翹眉毛微揚:“您怎麽不在車上?”

她臉上仍留著病態的紅暈,祝秋亭順手一探,燙手。

他垂眸,對上紀翹仰起的頭,藏著期冀的眼。

這張臉他明明無數次的看過,看著。即使未來某一日,面前這人化作一把灰,跟其它灰土混在一塊,祝秋亭也能一粒一粒的把屬於她的部分撿出來。

現在他卻想避開。

紀翹在等,等他分享一個信息,大概率是好消息,從對方那裏套來的好消息,畢竟她剛剛自己在瞄準鏡裏看著。

當然,更有可能的是,祝秋亭不願意,嗤她一句,燒都沒退,跑來等死?

他今天一反常態的沈默,那種仿佛累極的沈默,紀翹從沒見過。

有那麽個瞬間,她甚至有擁抱他的沖動,像拖住大洋上漂流數年的孤島。

這想法一出來,紀翹頭疼。

什麽幾把玩意。母愛瞎泛濫,泛到祝秋亭身上,嫌活得太久了。

她剛想找個借口脫身,手卻被人不輕不重地握住,掌心朝上,冰冷的手覆在她溫熱手背上,把她右手拉了過去。

祝秋亭以額抵住了她掌心,一並蓋住了眼。羽睫極輕地撲在她手心,像蝴蝶隨便揮翅,大洋彼岸風暴湧起。

不招惹她難不難?

不難。

可他是人,又不是神。

“你——”

一個單音節,她也就沒話可說了。

“陪我走走吧。”

祝秋亭低低道。

☆、【三十三】

他總是提要求,難的有,刁鉆古怪的也有。

走走,這個提議太少見,簡單的讓紀翹詫異。

紀翹:“好。”

她把手抽出來,轉頭要找合適的掩藏位跟著,這條街是主幹道,梧桐樹種滿一側,掩體卻不多,距離拉到一百米,要反應也很麻煩。

祝秋亭沒讓她抽走,輕聲重覆了一遍:“一起。”

紀翹眉心跳了跳:“為什麽?”

她歪著頭反問,唇角沾了點笑意,好整以暇地回望。

三月的日光照得整座申城朦朧顛倒,抽新枝的樹芽閃銀光,照穿人眉間心上。

紀翹是故意的,難得病著也有興致。能看他笑話的時候太少。紀翹就是快死了,聽到有熱鬧可以看,爬也會爬去的。

祝秋亭看著她,溫和道:“低血糖。”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過,倒了也得找個墊背的。

紀翹點頭:“行,您扶好了。”

她說完總覺得有點熟悉,等擡眸撞進祝秋亭眼睛,紀翹想起來了。

昨晚某一次前,她手被迫抓著床頭欄桿,他這麽提醒過。

操。

這一出讓紀翹不爽,壓根無心軋馬路,被動地跟著他走。

林蔭道很長,他們之間的距離卻短,衣角偶爾碰到她。

三月了,他的風衣已經換成薄的,手表還是沒換。

紀翹漫不經心地想著,視線掠過他手腕。

祝秋亭活得算細致,表卻不常換。多年前一款白金材質的百達裴麗,黑色琺瑯表盤紋著藤蔓,有覆雜計時功能。

紀翹有個同牌子的女表,款式顏色都不一樣。

是一次任務後,正值春節,也是在祝家第一年,算是新年禮物,祝秋亭送的。

送她百達裴麗,送黎幺一輛小牛,送祝緗一套高年級人教版五三天天練。

挺貴的,她偶爾會帶,帶了也很小心。

視線從手表滑到交握的手上,紀翹嗓子突然有點幹。

他抓得太自然了,又心無旁騖看景的樣子,完全沒想放,紀翹也不好強行抽出。

順著他視線掃了眼,天是煙藍色,還透著點霾。

……看看看有什麽好看的天上不就那兩只鳥,紀翹想,要是在野外,她能一槍搞一個下來烤著吃。

……吃。有點餓。

“誒,”紀翹無意瞥了眼,迅速拉住他:“能等下嗎?我想買點吃的。”

路邊這家小店簡陋得很,開在郊區,現在又不是飯點,門口掛著大牌子,白底紅字的印著推薦,她只看得進“排骨年糕”四個字。

祝秋亭沒說什麽,在原地站定。

這就是同意了。

紀翹立刻速戰速決,十八一份,加五塊給個雞腿,排骨炸的酥脆金黃,年糕上淋著醬油、甜面醬,她還加了點辣椒醬。

紀翹拎著塑料袋回來,手上捏著兩根竹簽,可以當筷子用。

她真是餓了,昨天累,又吊了水,沒好好吃飯。

紀翹對高油高鹽愛到骨子裏,現在一是能吃,二是借這個,也好乖乖跟在身後,壓力小一點,跟他並行累得慌。

“那我……”

紀翹站在他後面半米,禮貌微笑請他先走。

祝秋亭視線在排骨年糕和她之間徘徊,目光微動,最後化成一句很淡的話。

“我的呢?”

紀翹笑容在嘴角凝固了。

她沒買啊。

這麽明顯的事,還要解釋嗎?

紀翹還沒來得及說話,祝秋亭便從她手上抽走一根竹簽。

第一口。

這可他媽是第一口。

紀翹氣到一半,視線瞥見他慢條斯理地吃年糕,又覺得有點好笑。

真是整條街逼裝得最正的。

“餓了?”紀翹大方地給他插了塊排骨,遞到祝秋亭手裏。指了指前面:“林新路拐過去,有家餛飩店,挺好的,環境一般,鮮蝦雲吞做得不錯。”

準確的說,是一家露天攤。

到了以後,祝秋亭沈默片刻:“店?”

紀翹抓過一把椅子,拿紙巾仔細擦著,順便科普:“原來是早餐攤,做得好,能擺到中午以後。本來還賣米線,牛肉的最好吃,後來就不賣了。”

祝氏在這邊的辦公樓祝秋亭不常來,她以前幫忙做事,經常跑,附近摸得門清。

祝秋亭看她彎腰擦椅子,擦得很起勁,明明發著燒,動作卻麻利,整個人壓著快要開飯的喜悅,滿得都快溢出來了。

也許是熟悉,讓她覺得親近,人都放松了不少,也不糾結別的了。

祝秋亭看了會兒,接過椅子:“不用擦了,沒什麽區別。”

她叫了碗鮮蝦雲吞,一碗雲吞面,替他拆好筷子遞過,自己手上拿一雙,在桌沿輕快地敲。

註意到祝秋亭視線,紀翹頭也不擡道:“要是有不同容器,我可以敲出一首歌來,”她指了指筷筒:“這個也可以。”

祝秋亭唇角輕勾,凝視著她,聲線懶懶地,似乎只是無意一問:“你閑著就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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