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眼朦朧之中，傅長歌聽見耳邊仿佛有微微鳥鳴聲，他漸漸清醒過來，緩緩張開眼——身下的床鋪很軟，屋內又不冷不熱，屋外傳來細微的勁風聲音，有人正在院內練功。

傅長歌認得這間屋子——這是碧華山內，顧辰生的房間。

傅長歌坐起身，身上的傷口自然不可能如此快遞痊愈，只是經過了細致的包紮，此時疼痛已經減輕了許多。他緩步走到門旁，整個人就倚在門口。

還沒待傅長歌細看顧辰生早起練功的模樣，那邊院中的顧辰生便已經停了手，他抹了抹額上的汗，大步向傅長歌走過來，“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傅長歌問道。

“不到一日。”

“我是怎麽來的碧華山……我是說，你們怎麽發現的我？我記得……”疑惑雖是真的，但到底不算強烈，傅長歌的嘴角只是不由自主地掛上一絲笑意。

顧辰生的語氣卻平得很，“你全得謝謝逐昏，它馱著你一路到了碧華山腳下，守山門的弟子識得逐昏，也恰巧不是林……師叔的人，便將你救了下來。”

“那丁祿炊……”

“辛州城外二十裏昨日午時起了火，被發現的時候，已經燒得差不多了，州府官衙的人清點出七具屍體，身份只說是查不出。”顧辰生邊說，邊走到院內石桌旁，倒了一盞茶遞給傅長歌，“其中，或許就有你說的丁祿炊。”

傅長歌皺了皺眉，他一時不能是誰放了那把火，但細想之下，大楚朝廷到北狄人，甚至是任修齊都不無可能，便也不再放在心上。

“看來如今便一切都了解了，只是……”傅長歌飲了一口茶，“我錯過了昨日的秋風渡，不知阿蟠你可願講給我聽。”

顧辰生知道傅長歌身上傷勢頗重，他攙扶著對方到桌邊坐下，“有何不可，但你也需把這一個多月你所知的，全說出來。”

“這是自然。”

……

“這烏狄倒是機靈，跑得夠快。”聽顧辰生說完，傅長歌忍不住感嘆一句，“不過阿蟠你倒也不用過於擔心，以烏狄此舉——他顯然不是丁祿炊的死忠，也斷不會替他賣命。而以他做過的事，至少這幾年大楚江湖斷無他容身之處，而北狄武林向來是由賀家一脈把持，難以容得了外人。淩雲城嘛……倒是不好說，但不出意外，烏狄應至少在中原，是會銷聲匿跡一段時間了。”

顧辰生輕嘆一口氣，“這我知道……只是他如此年輕，功力便頗為高深，當日比武之時有分毫看不出藥物之下的癲狂，只怕……他若是蟄伏幾年歸來，我恐怕難是他的對手。”

傅長歌看著顧辰生這般模樣，又想起他之前話中碧華劍派抗狄之事，心中莫名有些緊張，但此時卻只是轉念未去想，轉而說道：“阿蟠你少年時練功若不是礙著那腦中頑疾，怕是功力要更加精進不少，而如今頑疾已除，阿蟠你也不必王妄自菲薄。倒是那玉堇花……聽你如此道來，恐怕是安家大火之中便是受此所困，若是在玉山之時我再多些註意，也不會……”

“這事本與你無感，更不能說是你的過錯，也只能說我自己……”顧辰生搖了搖頭，不再說下去，半晌，方才接著說道，“傅長歌，你話未盡，仍有事瞞我。”

“怎麽會……”傅長歌一楞，因為他的確有所隱瞞，“阿蟠你知道我……”

“我知道你說謊是信手拈來，這次我本也會被你騙過去的，若不是……”顧辰生偏過頭，盯著傅長歌的雙眼，“你說你服了莫藥仙的藥，可以屏蔽一時的香氣。但昨日郎中為你診治時，你疼痛難忍，幾番掙紮，便想讓你吸些蒙汗藥，睡得沈些，但沒奏效。”

這倒是出乎傅長歌的意料，看來瞞是瞞不下去了。

“罷了，本也是扯不久的謊。”傅長歌苦笑一聲，“的確，我求了個方子，再施以金針，奪了嗅覺。但是……阿蟠，你得知道，這並非全是因為你和碧華劍派之事。我與那丁祿炊，可以說是有……舊怨，早便該一了百了了。你切不可因此有分毫自責。”

傅長歌說是如此說，但顧辰生何人他怎能不知，若是僅僅因為自己一句話便放下了心口的包袱，顧辰生便不是那個仁心如此的顧辰生，更不是那個與傅長歌生情的顧辰生。

——傅長歌又何嘗不是如此。

兩人之間沈默了好一會兒，傅長歌飲盡了杯中的茶，終於是忍不住說道：“阿蟠，我只是心中忐忑，不知你是否已經……原諒我了。”

傅長歌邊說邊低下頭去，他在顧辰生面前是日漸拙舌了，此時竟是連直視對方的勇氣都沒有分毫。過了足足四五息的時間，仍是聽不到顧辰生回答，傅長歌這才有些慌了神，他連忙擡頭向顧辰生看去，便看見了對方嘴角那隱約的一絲笑意。

“那句話還給你吧——你本也，沒有做錯什麽，更不用有分毫自責。原諒之事，原本便無從談起。”顧辰生偏頭望向遠方的晨曦，“我看到了你留在刀鞘中的那封信。”

“這麽說，阿蟠你……”傅長歌看到顧辰生回過頭，然後在他還未作出反應之時，便湊了上來。

這是傅長歌記憶中少有的。

在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四個月來，傅長歌往往是那個追逐之人，他追逐顧辰生，追逐顧辰生的情感。

而今，顧辰生的呼吸追逐著傅長歌的，讓他暈眩乃至迷失其中……

“師弟，”兩人還未來得及分開，只聽得院門被推開的聲音，“我給傅兄帶藥來了，師父還說……”

——傅長歌與顧辰生連忙分開、回頭，只見到了端著藥碗、楞在院門口的張炳彪。

“師弟、傅兄，你們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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