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顧辰生陡然提高的聲音，傅長歌的心底居然沒有太多波瀾，他早就知道顧辰生生會這樣問，甚至早在看到顧辰生的那一瞬之前——他在見到丁栩的那一刻，便知道了。

傅長歌緩緩的開口了，聲音輕飄飄的。好像有一種十足的冷漠“他沒跟上來。”

“什麽叫他沒跟上來？”顧辰生往前走了一步，他臉上的表情好像又濃烈了一份。

但接著顧辰生猛然低下頭去，傅長歌聽到了兩聲劇烈的喘息聲，然後這喘息聲又戛然而止，“我就知道、我知道你會報覆的……我知道你看不慣他，可是……”顧辰生那種低沈的聲音慢慢響起，他緩緩擡起頭來，與傅長歌對視著，“我知道你會報覆他，可，我沒想到你會殺了他。”

“你之前那些，無論是卸丁栩的手也好，把丁栩扔到樹上也好，諸如此類，都不過是為了給他一個教訓。他是應該有個教訓，總會有人管教他，但我沒想到，你會……”

傅長歌耳邊嗡的一聲，他不太想深究自己從顧辰生的話中聽到了什麽，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聽到了什麽——失望，愧疚，還有點別的什麽東西……傅長歌擡頭看著顧辰生，他也上前了一步，沒有退後。只是傅長歌沒說話，靜靜的等著顧辰生接下來會說什麽。

“丁栩的性情是頑劣不堪，甚至可以說是惡毒至極。但他畢竟沒有殺人放火，不過十歲出頭，就算這般惡劣，總是罪不至死的……就算以後他可能鑄下大錯，但總不能以未生之事來論罪名。”顧辰生的聲音很低，但傅長歌聽得很清楚，傅長歌知道湧上自己的心頭的情緒是什麽——愧疚？不，絕不會是愧疚，那會是什麽……失望？

傅長歌笑了。

的確，他應該有和顧辰生一樣的情緒。

傅長歌感到心中如海潮翻湧，卻並不是因為顧辰生對於丁栩這些事的看法，那充其量算是個炸藥的引子，真正讓傅長歌心頭被炸得稀爛的是另一件事——“他從來沒信過我。”傅長歌沒有開口，但是他感覺自己的手在抖，然後整個人都打了一個寒顫，“從來沒有……我的阿蟠，從來沒有信過我。”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結論就像為了能讓傅長歌長出了一口氣一般，他也真的長出了一口氣，一口氣緩緩從他口中送出去，好像有什麽東西一下子從他背上飛走了，讓他渾身都輕松了起來。

但那輕松只有一瞬，傅長歌盯著顧辰生依然夾雜著憤怒和失望的眼神。下一刻有什麽東西從他心中破繭而出，隨即便脹滿了他的整個胸腔——憤怒，傅長歌不知道該生誰的氣，可他必須生氣了。

“我根本就沒想要殺死他。我告訴了他往哪走，是他自己沒跟上。”傅長歌笑了，恢覆了顧辰生初見時便慣有的，輕佻的帶著玩笑氣的口吻，“不信，你追上前面三個姑娘問問，聽聽她們怎麽說，看看是我攔著丁栩跟我走了，還是我綁著他，把他綁到了別的地方？”傅長歌慢條斯理的說著話，他知道自己的話必然會激怒顧辰生。但是這一刻他突然。不在意顧辰生的怒氣會如何發展了，因為傅長歌的心底正在嘶吼著——

“我根本就沒想殺了他。丁栩是不信我，他覺得我帶著他往大火裏面走。但即使他走一個相反的方向，他也絕對死不了，除非那家夥根本就是個傻子——就算他是傻子，那他還有身邊的仆人盯著，怎麽可能讓他往死路裏跑。那相反的方向，反而離安家的大門更近些，遠遠看去，分毫火光也無，至多是多些煙霧罷了，但也多不到要命的地步——燒了這麽多個時辰，煙也散的差不多了，頂多讓他咳上一會兒。”

“要不要他的命？”傅長歌想到這，哼笑了一聲，他就壓根沒想過要進去的命，從來沒想過，一絲一毫都沒想過。只知道傅長歌都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那麽惡劣地想要報覆，或者說，捉弄一下丁栩，“或許我就是看不慣他那樣的惡劣，再說……他早恨上我了。”不知不覺地，傅長歌竟然在心底笑出了聲，面上露出的笑容也更大了。

如傅長歌所料，他這一說一笑，顧辰生生氣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生氣。

“我說過，我沒有你想的那麽蠢。”顧辰生也笑了起來，笑的有點自嘲，不知道為什麽，當他露出這個表情的時候，傅長歌的心揪了一下，“如果就是直直白白的給他引個路，我不信他會不跟你來。丁栩知道你不喜歡他，你討厭他他也討厭你，但是他總還是要命的。而且……我不相信丁家的小公子身邊會一個人都沒有，總會有人攔上一攔的，但居然都沒攔住——你說了什麽？或者說，你的確指給他正確的方向，但是，你誤導了什麽？”

“你誤導了什麽！別說你沒做，這對你來說太簡單了。你只需笑一下，或者隨便一個什麽手勢，你就能讓他知道想知道的——讓他知道你告訴他的是假的，讓他知道你想把他帶到一條死路上。”

“……真準啊！”傅長歌心中暗嘆。

就像與顧辰生初見時那樣，顧辰生看人還是那麽準，精準的讓傅長歌心驚，甚至還隱隱的有些害怕。顧辰生從來不在旁人面前顯露這樣的精準，還有那般灼灼得能灼傷人的目光，除了面對傅長歌的時候。

傅長歌沒說話，他靜靜地看著顧辰生，甚至還揣起了手歪著頭，好像饒有興致的在打量著站在在他對面的，他所愛之人。

見傅長歌不回答，顧辰生顯然更加激動了，他竟提起了另一個話頭，“對……我不敢殺人，我做不到。所以我也想不到——殺人……的感覺好嗎？或者說，有什麽東西要你非得殺一個人嗎？”顧辰生徹底失控了，他們猛然上前兩步，伸手就推了一下傅長歌，在傅長歌倒下之前，又猛然揪住他的衣領，“傅長歌，你和我一起進來，是來救人的，對吧？你是來救人的，你不是要殺了誰。那是一個人、一條人命！有什麽讓你能這樣毫不在意的就去殺了一個人？”

“就因為——你手中有刀？”顧辰生想到什麽似的，他低頭看了看傅長歌腰間佩的刀，然後一把扯了下來，“就因為這把刀嗎？還是你靴子裏的匕首？還是別的什麽？”顧辰生說著把刀橫到了兩人的眼前。然後手一抖一揮，將直刀拋飛到一邊去。

“那……你的劍是用來做什麽？”傅長歌說這話時眼睛並沒有看向顧辰生，他盯著那瓶柄掉到一旁地上的刀。此時自己心中是什麽樣的情緒，傅長歌已然無力深究了，他只是盯著不遠處那柄烏黑的刀鞘，出現在他腦海裏的是那刀鞘裏面裹著的、花紋繁覆的利刃

“——那是你送給我的！”傅長歌在心底咆哮了一聲。

“什麽？”顧辰生聽見，傅長歌的問題，乍然一楞，他的怒火隨即一湧而上，“你什麽意思！”

“我是說，那你的劍是用來做什麽的，比武切磋，還是謙讓行禮，又或者……砍瓜切菜？它從來不見血，對吧？”傅長歌知道自己口中的話，對顧辰生來說太過惡毒。他在話出口的那一刻或許後悔了，但是後悔的情緒在接下來很快便消散了去。

“你的劍，是用來做什麽的呢。”傅長歌感覺到顧辰生緩緩放開了自己的衣領，他往前踏了兩步，在顧辰生的耳邊輕聲耳語。

“我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阿蟠。”傅長歌在心中低喃。但不知道為什麽，傅長歌此時心底劇烈的湧動著什麽東西——是疼痛，或許還夾雜著快感——痛快！

顧辰生徹底楞在了那裏，他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傅長歌，又或許是，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傅長歌。

傅長歌深吸了一口氣，顧辰生身上煙熏火燎的味道，夾雜著他慣用有的、清新的如陽光灑下的氣味兒一湧全部湧進傅長歌的鼻腔裏。

那種顧辰生身上氣味讓傅長歌有片刻失神，然後他擡起頭來，直起身長嘆一口氣，接著轉過身背對著顧辰生，方才說道。“去吧，阿蟠。火勢不等人，你得去救安姑娘。”

“那你……”顧辰生沈默了半晌，開口道。他伸出手想去抓傅長歌的肩膀，又或者只是拽一下他的衣袖。

但傅長歌在顧辰生碰到他之前，便已經躲開，“我去把丁小公子救出來。”傅長歌沈聲說道。

顧辰生明白地知道傅長歌說出這句話所為何意，他知道自己應該攔上傅長歌一攔，但他猶豫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又應該做些什麽。

“阿蟠你知道麽，我從沒想過你蠢笨。我也……”傅長歌說到這，長吸了一口氣，頭也不回地向前方邁出步子。

顧辰生看著傅長歌漸漸前行的背影，一刻也不錯目——傅長歌俯下身，撿起了刀，接著大步向前走去。

緊跟著傅長歌邁出的步伐，一句話飄到了顧辰生的耳邊——

“沒有你所說的——這般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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