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長歌皺了皺眉，猛地一擡頭，就看見了站在三步遠外的赫連非——“看來不光我是這兒的常客。”傅長歌心想。

即使傅長歌認同赫連非是天下少有的聰慧之人，但對於赫連非那句“要撞上了”傅長歌卻是十分不讚同，甚至不讚同到有點懷疑赫連非的眼神和聰明才智了。傅長歌低頭看了看兩人之間的地面，又擡頭看向赫連非，意思明明白白——“隔著這麽遠，你哪只眼睛看見要撞上了。”

赫連非也沒有反駁，他只是攤了攤手，輕笑了一聲。赫連非的笑容讓傅長歌感到不太舒服，雖然赫連非面目柔和，笑得也算不上難看，但那藏在笑容背後的、不知道怎樣的明智計劃讓傅長歌只想快快避開。

“來看郎中？”傅長歌也笑了，然後他笑著看了眼赫連非的腳，“扭傷還沒好？”話一出口，傅長歌便察覺到了自己的失策。果然，赫連非雖沒說什麽，但下一刻他的眼神就在傅長歌的左臂上徘徊了一圈。

“昨日傅大俠和丁小公子那點矛盾。”赫連非另起了一個話頭，“幹得漂亮。”

“幹得漂亮？”赫連非這般說倒不讓傅長歌感到意外，“有什麽漂亮的，後患無窮。”傅長歌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在這件事上，面對赫連非時倒不像和顧辰生那樣還帶點顧忌，脫口便這樣說道。

“也是，後患無窮。不過，對你來說，也沒什麽更好的辦法。更何況……”赫連非頓了一下，好像要刻意賣個關子似的，“……你還有不少之前的‘後患’沒解決呢，不是麽。多一個少一個，是沒太大分別。”

傅長歌聽著赫連非這語意不明的話，楞了一瞬——從他到碧華山起不過三個月，哪裏會有什麽之前留的“後患”能影響到現在的他，但傅長歌隨即反應過來，赫連非說的可能就是碧華山，是……顧辰生。

“三個月前的事，你知道些什麽？”傅長歌皺著眉，猶豫了下，覺得再問那一句著實多餘，可他仍是問了出來，“又是怎麽知道的。”

赫連非答道：“顧掌門那些說什麽‘顧少俠跟著商隊去了淩雲城’的說辭實在是經不起考量，況且，你還在赤江邊和我換了兩張路引。但更多的嘛……我只是覺得，林大俠和顧少俠在碧華山上遇險，這可太蹊蹺了。”赫連非說完便想繞過傅長歌往醫館裏面走去。

語意不明好像是赫連非這種聰明人說話的特點，一招一式你來我往的，就跟有個功夫套路在上面是的。但這次赫連非的語焉不詳，卻不詳得太過直白了，至少對於傅長歌來說是這樣——讓他的腦中炸了一聲雷一般，如夢初醒。他之前也曾有過這般想法，但只是一瞬劃過，可此時經赫連非這麽一說，突然讓傅長歌無比篤定。

“你是說碧華山有……”傅長歌伸手便要去攔赫連非，“等等，說清楚。”

“不能等啦，再等醫館就該關門了。”赫連非說得頗為懇切，卻換來了傅長歌一個白眼——“你在耍人麽？大早上的，關什麽門。”傅長歌沒出聲，但意思卻清楚，也學會了“聰明人”那般能少說就少說，能不說就不說的交流方法。

“今日是出去收藥的日子，已經到了開城門的時候了。”赫連非解釋道，“我這腳踝還腫著呢。若是你真的想和我聊聊這‘後患’的話，今日是來不及了，明天也太趕，不如……”

“……後天酉時正吧，城西有個酒館，果子酒釀的不錯。”赫連非一拍手，就好像是真的靈光閃現，臨時決定的一般。

……

傅長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答應和赫連非聊一聊、探聽探聽消息順便再約頓酒的。當然，對於赫連非來說，或許是和人約著喝一頓酒，順便再聊上一聊。

但傅長歌反正是答應了，就像赫連非的那句話一樣——好像也沒什麽更好的選擇。

不過現在讓傅長歌煩擾的倒不是和赫連非的酒約，而是自己的傷勢。從清晨到正午再到日頭偏西，傅長歌幾乎已經把辛州城內大小的醫館都走遍了，連他懷裏的藥方都攢了一大疊，到了最後傅長歌接到藥方都不再往懷裏收了，出了醫館的門就隨手團團丟出去。

可就是這樣，傅長歌依然沒找到自己嘔血的原因，每個醫館、每個郎中都堅稱他身上沒有能導致頭痛難耐、嘔血昏迷的傷勢，然後遞給他一張或是促進斷骨生長或是有益外傷愈合的方子。

一遍遍聽著相似的話，讓傅長歌都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出現了錯覺，昨日聞到那香氣之後做了一個大夢。但傅長歌聽完了郎中的話，緊接著便會從郎中手中接過藥方，然後便會看到自己袖口上沾染的血跡——就是這點血跡促使著傅長歌對於郎中的醫術有了懷疑，然後再一次走到下一家醫館門口。

而且，那種奇異的香氣——傅長歌想到它便會覺得腦得又隱隱地疼了起來。這幾日傅長歌身上好像發生了不少和奇怪香氣有關的事情，這些事情交織在一起，那些香氣也交織在一起，在傅長歌腦海中形成了一直詭異至極的味道，讓傅長歌想之作嘔。

這樣在敲開一家醫館的門、進去坐下、診脈、郎中否認、郎中寫方子遞過來、交診費、出門把方子丟了的循環在最後一家醫館裏結束了，一是天色已晚，快到了關城門的時候了；二是辛州城中也找不到別的什麽醫館藥鋪了；三是這間破破爛爛的醫館裏坐著的那個十分不靠譜的郎中給了傅長歌一個十分不靠譜的說法——

“沾上血跡了啊……沒有外傷的話，也有可能是鼻子流血之類的嘛。你知道，鼻口相同，出的血也有可能嘔出來嘛。”

傅長歌不覺得自己認同了這個比自己還要吊兒郎當的郎中的說法，但這種明顯失真的說法給了傅長歌一個理由，或者說一個借口去終止自己在一家家醫館裏轉來轉去，試圖找出自己嘔血原因的舉動。

於是傅長歌在耗費了一天的時光之後，帶著除了懷中多出一打子藥方外什麽都沒多出來的結果走出辛州城，向著碧華山走去。

但不得不說，這一天的繁瑣而無趣消耗了傅長歌的大半體力和精力，甚至讓他的腦子都轉得不那麽快了。他在走到顧辰生院門口，想要敲開他的院門的時候，才意識到那一大疊的藥方子還揣在自己懷裏。

這個在最後關頭被想起來的事情，既讓傅長歌有點慶幸——他可不希望顧辰生發現這些亂七八糟的藥方子，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瞞著顧辰生，只是覺得自己沒法不這樣做。同時，傅長歌也有點無奈——他必須先放下即將去敲顧辰生的門的手，然後走到隔壁自己的院子中，去處理掉這些藥方。

但當傅長歌推開自己院門的那一剎那，他便知道，自己是不能先去處理什麽藥方了——他的院子裏站著另一個人，那人聽見推門聲，正回過身向傅長歌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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