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醫館門口的那個少年人，身量不算太高，也不會讓人明顯地察覺到健壯。他穿著一身褐綠色的棉布衣袍，沒戴發冠頭上只包著方巾，像是再普通不過的過路人。

但傅長歌可不會把他當作什麽過路人。

現在的赫連非對比於傅長歌換了兩張路引那次，打扮得更像個漢人，甚至說完完全全就是個漢人模樣——或許是年齡的原因，他的五官遠沒有一般狄人那般粗獷，反而眉目柔和，再加上從打扮到舉止都沒一點異常，怪不得他“趙非”這個名義除了早就見過他的傅長歌以外，沒讓別人有過半點懷疑。

赫連非並沒有搭傅長歌的話，他徑自走到桌前坐下，自覺地低頭挽起褲腿、露出腳踝，等待著老郎中給他診治一番。間隙中，赫連非擡頭瞥了傅長歌一眼，挑了下眉毛，露出了一種驚訝的神情——對傅長歌的驚詫十分驚訝的神情。

雖然赫連非沒說話，但是傅長歌從他的表情裏可以明白地讀出一句話——“你不是在這裏‘守株待兔’麽，怎麽，猜到有人會來，但沒猜到是我？”

“腳崴了一下……嗯，是崴了。”老郎中探頭朝桌下瞟了一眼，然後有些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我記得我這存著兩貼上好的、治跌打的膏藥，得找找……沒多大事。”老郎中一邊聊起門簾進了後面的屋子，一邊給赫連非的傷下了定論。

傅長歌敏銳地察覺到，老郎中對於赫連非很熟悉。這其實都用不上他去敏銳，之前二人的對話已經明擺著了，更何況赫連非以“趙非”也在南邊待了不少時日。

真正讓傅長歌感到意外的是，老郎中對於他之前叫出的那聲“赫連非”一點異常的反應都沒有——要知道，在赤江南邊，光“赫連”這個姓氏就足以讓人警覺了。

赫連非現在出現在這裏，明顯不是用什麽萬泉盟趙非的身份，即使被傅長歌叫破，他一點都沒去掩飾，好似招搖著“赫連”這個姓氏一般。

傅長歌覺得有點不太舒服——赫連非，而不是趙非。是聰明絕頂、天下超絕的赫連非，而不是在玉山上努力把自己裝成一個尋常人的趙非。和聰明人，尤其是這麽聰明的人面對面，總是會讓人有點不太舒服——他們好像能算出你所有的舉動一般，甚至都懶得開口回應一句，挑挑眉毛就足夠把意思表達清楚了。

“至少，現在這郎中是淩雲城的人，已經用不上分毫查驗了。”傅長歌想著，扶了下額頭，他也想到了赫連非和淩雲城、和李寒的關系非同一般，算是……相互提防的可靠盟友，傅長歌也想到了或許射出那兩箭的是赫連非的人，但他怎麽也沒想到，赫連非會自己跑到辛州城來。

“我以為你會北上回草原，或者趕去平淮去折騰萬泉盟的事情。”還是傅長歌先開口了，他毫不介意在赫連非面前承認自己“失策”了。

“有些私事。”赫連非輕描淡寫到，把手靠在了桌子上，發出“嘭”的一聲輕響。

——傅長歌知道那是什麽碰擊桌面發出的聲音，赫連非寬大的袖子裏藏著一把短弩。那種弩體積小，但勁道非常大，操作起來很繁瑣，準頭又不高，在中原可沒人願意用。但它在西北草原上很常見，總能看見半大的孩子手裏握著一把——這玩意兒勁道大，草原上給孩子練手勁，打個老鼠兔子什麽的。

而這種短弩出現在辛州城，顯然就不是為了設些亂竄的兔子老鼠了。傅長歌認出那也相當不常見的箭只——西北草原，淩雲城的人不會這般行事，若是赫連氏，那也只有赫連非的人了——他的母親兄弟的手下，從赤一到赫連十五，對傅長歌可不會這麽客氣，更別提幫倒忙了。

“私事？萬泉盟現在應該忙得焦頭爛額吧，新任掌權人還有心情出來辦私事，倒也不錯。”傅長歌哼笑了一聲，“那個灰袍人和翁盟主的死有什麽瓜葛。”傅長歌的語調沒有分毫上揚，他篤定地說道。

兩人輕聲交談著，身後的屋子裏隱約傳來翻箱倒櫃，看來老郎中的膏藥藏的夠深，一時半會是找不出來了。

＂不過我還是奇怪，憑那個灰袍人，應該還不值得你拋下一堆瑣碎事跑到辛州城。就算來了，也不必親自趴在樹梢上吧＂傅長歌接著說道，“要來的是月羅姑娘，箭也不會偏出十萬八千裏去。”

赫連非笑出了聲，“是，那我也不至於落地時跌傷了腳。我追查那二人也的確翁叔的事。不過，我來辛州城是確實因為私事。”

這回換作傅長歌挑了挑眉。

“如意刀安家要辦婚事。”赫連非瞥了眼傅長歌詫異的表情，“看來顧公子沒和你好好說過安家，也沒提起過安姑娘的母親，安夫人。”

……

碧華山

“……沒有一天省心的時候，你還知道要回來！”穆逸塵幾乎是在沖著陳錦如咆哮。

陳錦如也預料到自己師父這般生氣，可沒想到他會這般生氣，她下意識向後面躲了躲。

“師弟。”顧闕上前拍了拍穆逸塵的肩膀，看起來有點疲憊，“人沒傷著就好，看你把錦如嚇得。”

顧闕又對陳錦如說道：“錦如，你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聽烏菟和阿蟠說你是為了追什麽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好好說一說，也讓你師父放心。”

“我聽到……”陳錦如囁嚅了一會兒，“……他們說到安姐姐的婚事，就跟過去了。”她的聲音不大，但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們是要破壞安姑娘的婚事？要對丁家不利？”

“不……他們要害安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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