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傅長歌眼簾的先是一把半出鞘的劍，那劍離他的主人很遠，像是從半空中被甩脫的一般。劍刃就那樣躺在地上，纖塵不染，劍光依然清冷且清晰，如實地映照這深林中每個劃過它上空的景物。當然，這樣的劍光也證明了另一件事——它的主人根本沒出手，或許說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看到這樣的一把劍躺在密林之中，任誰都會難免好奇吧，可眼睛只要順著這把劍往前看，只需看到不到一丈遠，關於這把劍的好奇也就能解得差不多了。

前面伏趴著一個身影，那人身著一身灰綠色的衣衫，幾乎就要跟長滿了青苔的泥土混為一體，還要多虧了他身下鮮明的另一種色彩，才讓人在行進之中不至於不小心踩到他的身上，更讓他整個人變得刺目起來——從上而下貫通了那人身體、在那人身下如樹的根系一般延伸出去的、甚至還在緩緩流淌的，是一片鮮紅色，血液的鮮紅色。

這種說罕見不罕見，但也絕不常見的顏色不光讓顧辰生產生了不太舒服的生理反應，更和傅長歌心中某一段記憶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同樣的顏色，相似的地點，僅僅兩個月的時間差，不同的只不過是一個如噴泉般濺射，而另一個是似小溪般流淌。

當然，還有另一個不同之處，那就是這次倒在傅長歌面前的人，這人傅長歌是認識的，或者說是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端岳門應門主弟子、易小蓮的師弟，路興平。

“平哥兒！”

易小蓮大吼一聲，幾乎是飛撲著過去的，他一腳踏進了那片鮮紅色之中，血濺到他的衣袍上都渾然未覺。

可易小蓮到了路興平跟前，動作卻是一下子緩了下來，他顫抖著蹲下，還未蹲穩又跪倒在了血泊裏。易小蓮深處雙手，似是要去探路興平的鼻息，又似是要扶起路興平，但他的手卻始終沒有碰到路興平身上，只是一直顫抖得十分劇烈。

“平哥兒，平哥兒……平哥兒……”易小蓮那一聲大吼之後，不知是打擊之下想不到別的話，抑或是礙於傅長歌和顧辰生在場沒法去說什麽，總之，易小蓮只是一遍遍地輕聲喚著路興平。

這聲音剛開始還很大，就像易小蓮額頭上暴起的青筋一般，是掩飾不住的濃烈情緒。可漸漸地，他喚“平哥兒”的聲音一聲小過一聲，最終化為胸腔之中隱隱地震動。隨著減弱的聲音，易小蓮原本堅挺的脊背也彎伏了下去，整個人便似一張彎曲的弓，撐在了路興平屍體的上方。

顧辰生剛開始見那一片血色是下意識地別過頭去——不光是路興平的死讓他心中不舒服，更讓他不知原因的，是眼神觸及這景象之時，便一陣陣湧上來的、似曾相識的頭疼。

待終於緩過來了，顧辰生再回頭看易小蓮的樣子，他與易小蓮往日便相熟，也知他們師兄弟之間感情深厚。此時看著易小蓮的舉動，顧辰生一時便忍不住推己及人——但他甚至都不能細想，看著眼前這個景象，顧辰生根本無法想象張炳彪、陳錦如身處這般境地，自己會是個什麽反應，就是任修齊他都不敢去聯想。

顧辰生實在不知自己該以什麽立場上前去，甚至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易小蓮，便只能等在原地，看著易小蓮跪在路興平的屍體旁。

半晌，還是傅長歌緩步走上前去，他在距離易小蓮三步開外便停了下來，猶豫了一會兒，低聲道：“易少俠……請節哀。”

易小蓮卻恍若未聞，仍是一動不動地跪在路興平身前，血順著他的衣袍一點一點地往上滿，直把一件藍褐色錦袍的下擺染得深赤。

又一炷香的時間，就在傅長歌輕嘆一口氣又要走近的時候，易小蓮突然動了，“魚和澤……魚和澤，我要你償命！”

易小蓮說完此話方才緩緩地擡起頭，他已經不像之前那般青筋暴突，此時表情雖然兇狠，但是面上是一片煞白。他站起身脫下自己的外袍，輕輕地蓋在路興平的屍身上，“平哥兒，且委屈你一會兒，二哥去去就回。”

如此說著，易小蓮便往前走去。他邁出第一步的時候甚至絆了一個踉蹌、搖晃了一下，可這依然沒有阻擋住易小蓮的步伐，他抽出長劍，騰身而去，輕功前所未有的快，轉眼間便不見了蹤影。

“……易二哥。”顧辰生此時才反應過來，他跑了兩步，便想上前攔一攔易小蓮，可是他還沒追上人，便先被傅長歌攔住了。

顧辰生頗有些焦急，“易二哥這是莽撞了，雖然路少俠是與魚舵主同行，可看路少俠這傷勢，分明是被利刃穿胸而過。魚舵主使一對環刃，怎麽能說是他做得呢。”

“路少俠身上的致命傷是這穿胸而過的一擊不錯。”傅長歌攔著顧辰生的手仍未放下，“但阿蟠，你且再細看看。”

“他佩劍脫手，整個人趴伏在地上，但周身卻沒什麽打鬥的痕跡，只除了這一處。”傅長歌走近路興平的屍身，道一聲對不住，然後輕輕掀開了覆在路興平身上的外袍，“你看路少俠脖頸後這處淤痕，明顯是被人擊昏之後，才受到了這致命一擊。”

知道顧辰生看見了，傅長歌又把外袍細細蓋好，接著說道：“路少俠雖然年幼，但畢竟師出名門，又與魚舵主同行。若是歹人偷襲，不可能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而且，若是歹人偷襲，用劍便好了，何必多此一舉把人打暈。路少俠這般情況大抵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之下，受了人一掌。能讓路少俠毫無防備，而且還能一擊即中的……且不說最終殺死路少俠的是何人，這件事能沒有魚舵主能的幹系麽？”

“這……”顧辰生顰眉猶疑了一下，方道，“之前魚舵主……從未引起我們的懷疑，他如今又是為何對路少俠下手？”

傅長歌搖了搖頭，“這個我可不知道，沒準只能去問他魚……”

傅長歌的話音未落，便聽得前方隱隱有刀兵相接的聲音傳來，這聲音還一陣大過一陣，顯然對戰雙方正向著此處過來。

此時傅長歌和顧辰生也顧不得討論魚和澤了，二人對視一眼，同時飛身向交戰處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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