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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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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被狹小監牢中的生命動靜驚著了,依舊是時日模糊的某一天,少年久違地隔著銹跡斑駁的鐵質欄桿,迎面對上了那一雙鬣狗般的眼睛——那是幾乎是帶著絕頂的愉悅,循著血腥味監視著囚徒的看守,最為醒目的標志。

那一瞬間,少年這些日子以來的記憶如同被酸臭的湯水沖洗過一般,他垂下眼躲過那惡意的視線,肌肉因新鮮的疼痛而抽緊。還沒等他深呼口氣,擺出最謙卑的姿勢下跪求饒,就被揪住頭發狠狠地拖了出去。

顫抖、順著骯臟皮膚流淌的血液、犬類遭到棒擊時發出的哀嚎……一瞬間這些屬於少年的特性又重新回來了。不需要誰來教,恐懼與麻木的絕望,令他眼中的光芒消弭殆盡:即使是死亡也好,誰來將正在承受痛苦的他解救出去吧——!

“狗雜種,就是經打!”他被揪著半邊臉上的皮肉,被迫仰頭到幾乎要反倒過去的程度。看守湊到他的耳邊,用自己從前未曾享受過的極高待遇——放輕了聲音誘導道:“裏面那個娘們……”如同隔墻被誰窺視一般,看守朝四周飛速地瞥了一眼,喉頭上下浮動了一下,“……總之那個女人,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麽?”

“說過什麽”是指什麽?如果一定要講的話,就是什麽都有說過。彌漫著霧氣的早晨,傍晚的漁歌,日頭下被喊響的號子,在鍋中沸騰的肉,雪白的米飯,菜葉上閃著油光……這些少年的記憶中所缺失的部分,這些只能通過貧瘠的想象來填充,然後被一字一字覆述出來的咒語——“這就是自由啊!是每個人都有權利去享受的未來!”

她是這麽定義它們的。

它們是少年唯一不想同別人分享的記憶,因為它們是那麽的幹凈又柔軟,就像是描述中“細膩到一碰即碎的初雪”,是經不起別人用久於暴虐的骯臟的手粗魯地對待的。會染臟、會融化、會消失,之後就什麽都剩不下了。

“……說了……”

“嗯?說大點聲,狗雜種!”

“那個女人說了!”少年用盡最後的力氣,將腦中混作一團的字句從泛著血沫的口中吐出。“……外面的世界、食物。”

“給老子說清楚!”

“還有街道、人、下雪天……”

少年被重新扔回監牢,被尚未凝固的血液澆蓋的腦門撞在凹凸的地面上。他總是這麽狼狽地被丟到她面前,這讓少年心裏說不出的難受,如同受到了比之前更厲害的羞辱,連擡起頭的氣力都沒能剩下。

“不通過傷害別人來證明力量的話,就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嗎。”少年心頭一跳,想起上一個膽敢使用“質問”的語氣和看守說話的人是怎樣被剝得血肉模糊,他幾乎是跳起來想去捂住女人的嘴。可沒等他拖動破布一般糊在地上的肢體,看守就一語不發地鎖上牢門,默默地退了出去。

如同即使是在這樣的空間中,一切的規律仍由對方做主。

少年突然覺得自己非常愚蠢,無論是被嚴刑所逼說出口的話,還是咬緊牙關也要守在心中的部分——那些看守期待聽到的反叛之語。他以為自己拼了命地在保護她,以為自己幾乎要蛻變成和她一樣的完整的人,可是到頭來卻什麽都沒有改變……也許是變得更糟了也說不定。

他大概是那一類——天生註定了不可能獲得自由的存在,是本能地通過出賣他人求取生機的卑劣物種。他和她不一樣。總有一天,當那個獄友已經重獲自由,只有少年自己永遠都不能期待被拯救。

作者有話要說: 寂寞地填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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