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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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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兒能啊?身子早涼了。”大姐輕描淡寫地說。

“啪”的一聲, 蕭姝腦子裏那根緊繃的弦斷了,她深吸一口氣, 抓起手電筒直奔菜圃那頭。

田埂邊圍滿了人, 到處臭氣熏天,大家卻一副見慣不慣的樣子,三三兩兩,咬著耳朵嘀咕。

蕭姝擠到最裏頭,定睛一看, 地上直挺挺地躺著一人, 臉上全是汙穢,壓根看不清長什麽樣兒, 只有耳邊上透出幾分烏青。

她慢慢蹲下,想擦幹凈那張臉, 卻被旁邊的人喝住了。

“你幹什麽?不許碰!”那人一臉晦氣地斥道,又啐了口唾沫,罵罵咧咧地說:“媽的!敢偷集體財產,真是活該。”

蕭姝這下聽出不對味兒來了, 幹校裏管得這麽嚴,動不動檢查鋪位,誰敢膽大包天地去偷東西?

她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也顧不得和那人計較,急切地追問身後的人:“這人到底是誰啊?”

“嘖嘖, 旁邊村裏的王二麻子!經常來咱們田裏偷東西, 拇指大的蘿蔔都不放過, 今晚估計是來偷麥苗呢,死了好,死了幹凈。”

蕭姝徹底松了口氣,原來今晚只是個烏龍,傅堯樘沒事就好,他可一定好好活著。

剛鉆出人群,就見另一頭的角落裏搭了個窩棚,窩棚裏縮著一個人,那人穿得很單薄,冷得不停地搓手。

“爸。”蕭姝驚訝地輕喚了聲。

那人擡頭,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臉,臉上滿是褶子,烏紫的嘴凍到皸裂,更讓蕭姝震驚的還是那人的眼神,黯淡得透不出一絲光亮,仿佛一潭渾濁的死水。

那不是活人該有的眼神。

“你來了。”傅堯樘佝僂著背,有些吃力地站起,朝她點了點頭,聲音沙啞。

“天氣這麽冷,您守夜怎麽不多穿點衣服?”蕭姝關切地問。

傅堯樘看了眼糞坑那邊,臉色很麻木,並不應聲。

蕭姝笑了笑,“您先等等,我馬上就回來。”

她點起手電筒,跑回宿舍提起藤箱,趕緊又跑了回來。

“這棉衣是我親手做的,顏色是致遠給您選的,您試試看合不合身。”蕭姝語氣十分輕柔,將棉衣遞給了傅堯樘。

這話半真半假,棉衣是蕭姝一手操辦的,傅致遠壓根不知道。

傅堯樘楞了下,顫顫巍巍套上棉衣後,嘶啞著問:“是致遠...他選的顏色?”

蕭姝笑著應是,又將手電筒和一包吃的悄悄塞到傅堯樘懷中,“爸,您可收好了,晚上這麽黑,有個手電筒照路會方便得多,吃的您記得一會兒吃完,別讓那邊發現了。”

傅堯樘低著頭,念叨了幾句好孩子,不知又想到什麽,默默擡起手抹眼淚。

蕭姝註意到他生滿凍瘡的手背上,貫穿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像是被什麽尖利的東西給撓了,傷口還很新,皮肉外翻著,看起來格外駭人。

“爸,你的手是怎麽回事?”蕭姝遲疑著問,順便取出小藥箱給他擦藥。

傅堯樘臉色微僵,眼中閃爍著難堪和憤怒,“王二麻子今晚又來偷麥苗,還搶了我的棉襖,我去追他,被他推了一把,結果棉襖沒搶回來,他人掉進糞坑了。”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難怪那位大姐說掉進糞坑的人姓傅,敢情是憑著衣服認錯人了。

“您原來那件棉襖浸了糞水,就算剝下來也不能再穿,我箱子裏還有一件,您可以換洗著穿。”蕭姝寬慰道。

傅堯樘忽然就搖了搖頭,丟下一句“給我穿也是浪費”,轉頭進了窩棚。

蕭姝追上去,不解地問:“爸,這是致遠和我的心意,怎麽就成浪費了?您知道嗎?致遠一直很關心您,要是知道您這麽想,他會很傷心的。”

傅堯樘心猛然抽了下,他將臉埋進黑暗,愧疚得微微哽咽,“是我對不住那孩子。”

致遠從小就沒了媽,他工作忙疏於照顧,等致遠長大些,他娶陳慧芬進門,更加不管家裏的事。他一直以為陳慧芬溫婉善良,能將致遠照顧得很好,可現實卻是致遠自從大學起就沒在家裏住,結婚後更是搬到京大宿舍,後來受到牽連他也沒能護住。而他的妻子陳慧芬,則在他最孤立無援的時候,毫不猶豫地選擇和他離婚。

為了這樣一個女人,他失去了唯一的兒子。他痛苦過,懊悔過,後來在這樣暗無天日的環境下,他漸漸變得麻木。

他早就不想活了,甚至這三個月來,他一直在研究該怎麽死,最好死得能像意外,因為自殺會牽連到家人。

傅堯樘不想連累傅致遠。

可現在,他知道兒子一直關心著他,他感動又愧疚,連求死的決心都沒那麽強烈了。

“致遠從來沒怪過您,他尊敬您愛戴您,他還和我說,要是將來和您重逢,他一定會好好孝敬您,把您這些年來吃過的苦,通通補償回去。”蕭姝趁熱打鐵地勸著。

“重逢?”傅堯樘渾濁的眼中湧出幾絲光亮。

這個詞太縹緲,他以前甚至不敢奢望,可現在他心中忽然就有了動力,他得活著,不管多難他都要活下去,他要撐到和兒子重逢的那一天。

“中央已經下達指令,允許幹校裏的老弱病殘分批回北京,您和致遠重逢的那一天,不會遠了...”蕭姝壓低了聲音說。

一周後,蕭姝帶著傅堯樘的信,離開了博陽幹校。

傅堯樘安然度過死亡劫難,原本看起來行將朽木的一人,現在卻如老樹逢春,整個人的面貌煥然一新。

蕭姝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天知道那晚在窩棚邊,系統告訴她傅堯樘不是失.足、而是自殺時,她有多驚訝!幸好她還有傅致遠這張王牌,足以喚醒傅堯樘的求生欲。

她摸了摸裏衫內側那封信,唇角輕快地翹了起來。

下火車時,傅致遠已經在等著她了。和去年那副弱不禁風的模樣相比,他現在看起來胖了點兒,氣色也好多了。

兩人分開了三個多月,自然有說不完的話,多是蕭姝在說,傅致遠安靜地聽著,當他從她手中接過父親的信時,整個人不由僵滯住。

看完信,他肅著一張臉,久久地沈默著,眼眶隱隱發紅。

蕭姝站起來,摸了摸他的頭發,十分大氣地說:“想哭就哭,我又不是外人。”

傅致遠將臉埋在她胸前,壓抑許久後,眼淚終於無聲溢出。

父親還好好活著,信上每個字眼都洋溢著對未來的憧憬和重逢的期盼,那些字仿佛印在他心上,過去那些隔閡和痛苦霎時都不重要了。

他願意等,無論多難,一定要等到重見父親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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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完一場,傅致遠擦了擦臉,輕聲問她:“你怎麽想到去看我父親?”

蕭姝甜甜一笑,“為了你啊。我想如果能帶來你父親的消息,你肯定會很高興。”

傅致遠將她摟進胸膛,臉貼著她的發,輕嗅著她發上的清香,心中一片柔軟,過了會兒,才喑啞著道:“謝謝你,老婆。”

蕭姝擡起下巴,挑了挑眉,“你剛剛叫我什麽?”

傅致遠臉上浮現兩團可疑的紅暈,他眼神飄忽,支吾著想換話題,卻被蕭姝阻止了。她笑嘻嘻地逗弄他,“致遠,我喜歡聽你剛才那麽叫我,你再叫一聲,叫一聲嘛。”

她邊逗他,邊將手伸進他衣服裏撓他癢癢,傅致遠一直閃躲,最後被她逼到了床角邊。

“別鬧了。”他將她兩只手束在頭頂,呼吸有些急促,繃著臉說。

“你再叫我一聲,我就不鬧了,你要是不叫的話,我可就親你了。”蕭姝微微嘟著粉唇,裝出要親他的樣子。

傅致遠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眼神幽深,唇抿得緊緊。

蕭姝閉上眼,踮起腳尖,將唇輕輕貼了上去。

下一秒,他沒有躲開,反而低下頭,主動含住她兩瓣唇,笨拙地吮吸著。

兩人抱在一起,吻得十分激烈,直到蕭姝被吻得透不過氣,他才松開了她,唇貼著她耳垂,低聲叫她:“老~婆。”

纏綿的充滿了情.欲意味的輕喚,尾音在細細顫.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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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姝滿意地勾了勾唇,伸出舌尖,輕輕啃了下他的喉結。

傅致遠腦中一團白光倏然炸裂,他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叫囂,讓他再也忍受不了,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床上。

這一晚屋裏的破床都快搖散架了,傅致遠像個不知事的毛頭小夥,怎麽擺弄都嫌不夠。

第二天,蕭姝腰酸得坐不起來,直到快中午了,她才勉強打起精神,給傅致遠做好飯送到學校。

經過鍋爐房時,有個被熏得黑不溜秋的男人,劇烈地咳嗽著,正往裏頭拾柴火。

見蕭姝盯著那男人看,傅致遠介紹道:“這是上面新派來燒鍋爐的老黃。”然後壓低了聲音,“也是從北京發.配過來的,下放十幾年了。”

蕭姝點點頭,兩人正要離開,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從鍋爐房裏出來。

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看起來癡癡呆呆的,眼睛空茫茫沒有焦點。她走到墻邊,抱起一塊木頭,低垂著頭撫弄,看起來乖順又可憐。

“這是老黃的女兒,聽說小時候發高燒燒壞了腦子。”傅致遠溫和的語氣中透著同情。

蕭姝看了女孩一眼,淡淡收回視線,轉身和傅致遠走開。

就在夫妻二人轉身的剎那,女孩忽然擡起頭,眼底的空洞斂盡,死死盯著他們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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