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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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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福香拉著陳陽坐下,忍不住仔細打量他。

兩個月不見,哥哥的變化好大。頭發剪得極短,貼著頭皮,臉上、脖子上的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但渾身好像更結實了,而且精神面貌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完全褪去了在鄉下時的青澀和質樸,眼神都變得銳利了許多,像是一把即將出鞘的寶劍。

“看什麽呢?還滿意嗎?”陳陽給她夾了一塊魚腹上刺最少的肉,“光看哥哥就飽了嗎?吃飯!”

陳福香重重地點了點小腦袋:“哥哥,你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告訴我,我也好早點來看你啊。”

說著埋怨地瞪了岑衛東一眼:“衛東哥,你打電話的時候幹嘛不告訴我哥哥來了啊。”

陳陽掰過她的腦袋:“這個你還真是錯怪衛東了,我已經來了快二十天了,一直在訓練,作為新兵,是不能隨意出入軍營的,今天也是特意找我們排長請了假,才能出來一會兒。平時你去了軍營,也見不到我,因為我出去訓練了。他就是打電話給你,除了讓你著急外也沒用。”

“啊,那我什麽時候才能去看哥哥啊。”陳福香不高興地撅起了嘴巴。

陳陽笑瞇瞇地揉了揉她的腦袋:“等過完這三個月的新兵期,以後你就能來探望我了。這中間,我也可以請假的,不過不能經常請。福香,咱們現在已經離得很近了,看你在蘭市過得很好,哥哥也挺開心,挺知足的。”

一年前,他完全想象不到,他們兄妹倆還能有這種日子。說這話時,他的目光越過陳福香的頭頂,感激地看了岑衛東一眼。

岑衛東微笑著接收了他的感激,招呼他們兄妹:“吃飯,不然一會兒要涼了,以後陳陽能請假了,我再帶福香過來跟你碰面。”

“嗯,我出入畢竟沒有你自由,衛東,福香就托你照顧了。”陳陽舉起了酒杯。

岑衛東也舉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這還用你說?”

待會兒陳陽就要回去,兩人只小酌了兩杯。

吃了一頓溫馨的飯後,陳福香又拉著陳陽問東問西:“哥哥,四奶奶和向上都還好吧?”

“都挺好的,向上還說要給我寫信,不過四奶奶不讓他寫,等以後咱們有時間了再回去看他們吧。”陳陽笑著說。

陳福香疑惑地望著他:“四奶奶為什麽不讓向上給咱們寫信?”

提起這個,陳陽眼底閃過一抹陰鷙,為什麽,還不是因為陳老三。知道他要去參軍後,陳老三如喪考妣,深怕他這一去就再也不回榆樹村,以後不管他了,竟去了村支書那裏糾纏,說什麽都不答應讓他走,在村裏鬧得非常難看。

要不是閆部長強勢,拿“妨礙國家征兵”,再鬧就把他送去勞改,嚇唬他,自己這次當兵的事就要泡湯了。也正是因為陳老三的糾纏,臨走時,四奶奶煮了六個雞蛋給他在路上吃,並叮囑他,以後別往村裏寫信了,免得陳老三知道了他的詳細地址,跑到蘭市去賴上他。

陳陽知道,她的顧慮並不是不可能。陳老三的腿以後肯定不利索,幹活不行,掙的工分少了,陳小鵬從小就被他們養得好吃懶做,自私自利,以後肯定靠不住,不用說,陳老三以後肯定會越過越不好。他缺衣少食肚子都填不飽的時候,自然就會想起他們兄妹。

所以為了防止這個事的發生,最好的辦法就是別再跟老家人的通信了。陳陽沒瞞她,將這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你也別給向上和四奶奶寫信,不然回頭被陳老三知道了,他們兩口子肯定會去四奶奶家鬧,給他們添麻煩。”

陳福香氣得臉都紅了:“他怎麽這樣,太無恥了,我要是在家,我一定要給他顏色看看,讓栗子帶猴子把他們家給扒了。”

陳陽被逗笑了:“不錯啊,才兩個月不見,我們家福香已經知道教訓壞人了。”

“哥,人家認真的。”陳福香不高興地嗔了他一眼。

陳陽揉了揉她的頭:“好,是哥哥錯了。不過福香,你能這麽想,哥哥很高興。記住了,在外面咱們不主動惹事,但也不怕事,誰欺負了你,你都要欺負回去。要是幹不過,就給哥哥寫信,哥哥來幫你。”

“何必舍近求遠,你打個電話到衛東哥辦公室,衛東哥馬上去。”岑衛東不甘心風頭都被陳陽一個人給出了,在旁邊冒了一句。

陳陽看著岑衛東這副酸溜溜的樣子,心裏就好笑,看來他還沒讓福香開竅,嘖嘖,同情兩秒。

這次陳陽沒有落井下石,而是指著岑衛東說:“對,你衛東哥說得有道理,打電話更快,有事就找他,找他跟找哥哥一樣。”

岑衛東有點訝異地挑了挑眉,稀奇啊,今天陳陽竟然替他說話,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

他朝陳陽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陳陽笑了笑,他倒並不是想撮合妹妹跟岑衛東,只是他出入聯系確實不如岑衛東方便。遇到事,找岑衛東自是最快的,他完全是為福香著想。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眨眼間,太陽就開始西移了。陳陽拿起帽子站了起來說:“福香,哥哥得回去了。”

陳福香戀戀不舍地抓住他的袖子,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哥哥……”

“傻丫頭,下次哥哥再請假去看你。”陳陽摸了摸她的頭,又對岑衛東說,“麻煩你送福香回去了。”

“嗯。”岑衛東點頭,按住了陳福香的肩膀輕拍,“下次我再帶你去看他。”

直到陳陽走得不見人影了,陳福香才吸了吸鼻子,應了一聲。

“傻丫頭,走,回城,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岑衛東為了轉移她的註意力,將自己準備的計劃提前。

陳福香扭頭看了他一眼:“什麽地方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岑衛東拉著她坐上了回城的公交車。

兩人回到城裏,岑衛東帶著陳福香到了一處僻靜的院子,這邊都是一座一座的院子,跟家屬樓那種密集的樓房完全不一樣。

岑衛東把她領到一處房門前,然後拿出了鑰匙,打開了門,對她說:“進去看看。”

陳福香進去,入目是一個寬敞的院子,正前方是一排有些年代的青磚瓦房,兩側分別是廂房和廚房廁所等等。靠近門這一側,有一塊空地,地上種滿了花花草草,一株高大的芙蓉伸出墻頭,大朵大朵粉色的花像雲團一樣掛在枝頭,漂亮極了。

“衛東哥,這是誰的房子啊?”陳福香驚嘆地看著這院子。能在城裏有這麽大一座房子,這家人條件肯定很好。

岑衛東抱臂看著她,笑了:“你猜!”

陳福香想了想,搖頭:“猜不出來。”

岑衛東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我買的,喜歡嗎?”

“喜歡。”陳福香驚喜地看著他,“你怎麽想著買房子。”

太讓人羨慕了!

岑衛東微笑道:“宿舍太小了,我這不是沒住的地方嗎?所以就買了個房子,不過我肯定沒多少時間過來。這邊離你們刺繡廠不遠,回頭你要有空,來幫我打理一下這院子,不要讓它荒敗了,好嗎?”

其實不是,依他的資格,只要打了結婚報告,就可以在家屬區分一套房子。不過陳福香在城裏工作,去他那兒也不方便。岑衛東聽說有人想賣這邊的房子,就出手買了下來,以後結了婚住。

陳福香沒察覺到他的心思,輕輕點頭:“好啊。”

衛東哥幫了她這麽,只是照看房子而已,她可以的。

“那你看看,我要是住進來,這裏還缺什麽。回頭擬個單子,等周末有空了,咱們一起去買。”岑衛東笑著說。

陳福香不察,繼續點頭:“好啊。”

她圍著屋子轉了一圈,發現這座房子除了正房還有四間臥室,廚房也很大,廁所、浴室都齊全,非常整潔。而且廁所、浴室奢侈地鋪上了地磚,看起來特別幹凈。臥室裏的家具有些年代了,似乎是紅木的。

“衛東哥,這麽一套房子得多少錢啊?”陳福香走出浴室,扭頭問岑衛東。

岑衛東摸了摸鼻子:“五六千塊吧。”

“這麽貴!”陳福香瞪大了眼睛。本來她還想攢錢也買一套這樣的房子,等哥哥休假來找她的時候住的,現在看來只能做夢了。

岑衛東笑著說:“是啊,把我這些年攢下來的工資都花光了。”

不過看她這麽喜歡,他也覺得值了。

“你還笑……衛東哥,你可真舍得。”一個星期頂多來住一天的房子,花這麽多錢,真是浪費。

“掙的錢就是拿來花的,不花藏在櫃子裏也沒用。福香,等下次我過來,咱們就買點菜在這邊開火吧,自己做,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平時你有什麽不方便帶回去的東西,也可以放這邊,你就把這裏當成你的家。”岑衛東提議。

這也是他買房子的重要原因之一。家屬樓的單身宿舍,做什麽都有人盯著,樓上樓下鍋裏炒的什麽菜一聞味道就知道,太不方便了,而且隔壁還有於青青姐妹,福香跟她們處得好,做什麽都要帶上她們,他呆在那裏也不自在。

陳福香不疑有他,高興地點了點頭。

有了這個院子,下次她去山上也可以多帶一點肉回來了,然後做成臘雞、臘兔子、臘肉、臘魚,掛起來,回頭哥哥休假,衛東哥過來,就有肉吃了。

臨走的時候,岑衛東把鑰匙給了陳福香,讓她幫忙打理院子。

陳福香問:“衛東哥,那我可以在院子裏種一點菜嗎?”

“可以,你想養雞都沒問題。福香,你就把這兒當自個兒家,想怎麽弄就怎麽弄,回頭陳陽休假了,也讓他到這兒住,好幾個房間呢,空著也是空著。”岑衛東爽快地說。

陳福香聽了既高興,也有點不好意思:“謝謝你,衛東哥,我會幫你照看好屋子的。”

“好,我相信福香,這屋子就拜托你了。”岑衛東順著她的話說。

看完屋子,兩人去了國營飯店吃飯,吃過飯岑衛東回去後,陳福香回到了宿舍,準備去上夜校。

此後的幾個周末,陳福香都抽空上山。正巧,岑衛東這陣子要出任務一趟,不在蘭市,本來他托小李去接送她的,但被陳福香拒絕了。有小李在,做什麽都不方便。岑衛東想著她在山上深受那些動物的喜愛,根本沒危險性,小李跟著反而可能暴露了她,索性由她去,只能叮囑她不能進入深山。

沒了小李,陳福香進山簡直如魚回大海,一頭紮進去,就不想出來。深山裏,尤其是人跡罕至的地方,藏著不少好東西,除了各種動物的肉,陳福香最想弄的就是好藥材。

尋了一個月,還真讓她找到了好東西,一棵五十年年份的老參。這種人參拿到收購站可以賣好幾百塊錢。

陳福香本來是打算賣了人參攢錢以後買房子的,可短期來看,想買個岑衛東的這種四合院,光賣山貨根本不可能。就是攢幾百塊也不頂大用,而且好的人參難得,她有栗子這個作弊器,滿山的動物都幫著找,花了一個月才找到這麽一棵人參。誰知道還能不能碰到下一棵。

最後她沒舍得賣,將人參曬幹了,切了兩根須泡酒,留給哥哥和岑衛東回來喝,剩下的她用油紙裏三層外三層地包了起來,然後裝進一個空的水果罐頭玻璃瓶裏,再蓋上蓋子,密封好,放在櫃子最下面藏了起來。

一晃眼就進入了十二月,氣溫驟降,薄薄的單衣也換成了厚厚的棉襖。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上面果然下發了文件,要求初高中畢業,沒有繼續升學的無業青年下鄉建設農村,在農村更廣闊的天地裏建設祖國。

毫不意外,因為腳傷遲遲沒有頂替於母工作的於偉赫然在例。接到這個消息,於家人都慌了神,於母更是差點哭得暈過去。他們把這一切都怪到了於青青的頭上,本來打算來找於青青麻煩的。

但誰料一個更驚人的消息傳來,任小雨竟然不在下鄉的名單中。這下於家人也顧不得找於青青麻煩了,趕緊去弄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然後才發現,任小雨已經在半個多月前入職了蘭市罐頭廠。

任小雨家根本就沒有這方面的關系。他們家要有辦法,她早就上班工作去了,又怎麽會等到現在,肯定有貓膩。

然後於家人一查才知道,任小雨最近跟罐頭廠的車間主任走得很近,這個車間主任快四十歲了,頭都禿成了地中海,前兩年死了老婆,一直沒再娶。而任小雨頂替的就是他死去的老婆的工作,聽說罐頭廠裏大家都知道她跟那個主任在談戀愛。

這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任小雨為了攀高枝,將於偉給踹了,難怪最近一段時間任小雨都沒來他們家了。於家人氣不過,更舍不得任小雨肚子裏的孫子,於母親自找上門。

誰知道卻被任小雨明明白白地告知,她跟於偉之間是青青白白,她根本沒懷過孕,一切都是於偉為了讓她讓出工作所編織出來的謊言。而已

知道最心愛的小兒子欺騙了自己,於母氣得當場暈了過去。

於青青提起這事既覺得痛快,又覺得難過:“福香,他們都氣成那樣了,最後竟然還是四處找關系,給於偉打點,希望把他分到一個好點的地方,甚至還到處換購各種票據,打算多給他一些東西帶走。”

陳福香拍了拍她的手:“沒關系,你喜歡什麽,咱們可以自己買,豈不是比他更強?”

於青青一想也有道理:“你說得對,我不需要靠他們也可以過得很好。”

現在於青青已經成了夜校的老師,在服裝廠領導面前經常露臉,對方似乎也很滿意於青青的辦事能力,表示等過完年有空缺,就想辦法把她調過去。

前途有望,而且心儀的男生還回了她的信,仔細地回覆了她在學習上遇到的問題,並給她推薦了好幾本書。於青青可以說是事業愛情都有奔頭,幹勁兒十足,對於家人的偏心也就沒那麽難過了。

“下班後,我要去新華書店買幾本書,福香,你要去嗎?”於青青扭頭問陳福香。

陳福香搖頭:“不了,待會兒我要去給衛東哥打電話。”

“怎麽,你這哥還沒回來啊?這都多久了。”於青青詫異地問。

陳福香悶悶地說:“六個星期,一個半月了,衛東哥從來沒消失過這麽久。”

她每次打電話去辦公室,接電話的都是其他人,千篇一律地說辭“岑團還沒回來”。

一下子分開這麽久,還杳無音訊,陳福香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做事也有些心不在焉。

於青青看在眼裏,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他們當兵的就這樣,一有任務就得出發,而且還要對外保密,是生是死,家裏人都不知道。都說當兵光榮,但我就不喜歡當兵的,作為家裏人太擔驚受怕了。”

說著,於青青驟然發現自己這話不對,這不是更讓福香擔心嗎?她趕緊改了口:“其實你也不要擔心,我看你哥哥身體挺好的,而且現在也算太平,他肯定沒事。”

“嗯,我去給他打電話了。”陳福香眼看到了下班時間,趕緊去辦公室借電話。

電話嘟嘟嘟地響了好多聲,一直沒人接,就在陳福香以為電話會自己掛斷後,終於被人接起了。

“餵,這裏是312團部,你哪裏?”一道陌生的男聲從裏面傳來。

陳福香期待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不是衛東哥,莫非他還沒有回來?

她張了張嘴,過了半晌才失落地問道:“你好,請問衛東哥回來了嗎?”

接電話的人本來聽對面一直沒聲音,都想掛斷了,結果突然冒出這一句,他嚇了一跳,立即問道:“你找岑團?”

叫衛東哥,莫非是岑團的妹妹?

很可能,畢竟這年月,一般人想打電話也不容易。

陳福香不懂這個人幹嘛又問了一遍,點頭說:“嗯,他上次說出任務,回來了嗎?”

“你說任務啊,已經結束了。”那人大大咧咧地說。

回來了,卻不給她打電話,是不想看到她嗎?陳福香覺得心裏有點委屈,又有點不舒服。搞不明白上次見面都還好好的,他怎麽突然不理自己了。

她咬了咬唇,別扭地問道:“那能讓他接一下電話嗎?”

“恐怕不能,岑團受了傷,在軍區醫院裏治療,現在不在團部。”那人又說。

陳福香簡直要被他這說話說一半的方式給急死了,這個人,這麽重要的事竟然一開始不說。

陳福香趕緊問道:“他在軍區醫院哪個病房?我可以去探望他嗎?”

對方給她報了地址,陳福香掛斷電話後,連宿舍都沒回,就直奔公交站,趕去軍區醫院。

在樓下登記完後,陳福香一口氣沖到了病房,站在病房門口,她看到了岑衛東。

短短一個半月不見,他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背上包了一塊紗布,蹬出被子的右腿上也包著厚厚的紗布,顯然傷得不輕。

陳福香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她默不作聲地走到病床邊坐下,右手輕輕地觸碰到岑衛東放在被子上的左手背。

本來閉上眼睛的岑衛東忽地睜開了眼睛,沒受傷的右手猛地鉗制住陳福香的手腕:“什……福香,你,你怎麽來了?”

“你把我的手捏疼了。”陳福香委屈地看著他。

岑衛東趕緊松開了手,看到她手腕都紅了一圈,趕緊說:“我叫人給你拿藥膏過來。”

陳福香揉了揉:“不用啦,一會兒就好了。”

說著幽幽地瞅了他一眼,語氣埋怨:“我不來,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都不告訴我了?”

“不是,福香,我不告訴你是怕你擔心……你別哭啊,我沒事,就一點小傷,很快就好的。”岑衛東看到她哭得紅通通的眼睛,比自己受傷動手術的時候還難受。

他想坐起來哄她,可受了傷的腿又使不上勁兒,只能艱難地伸出右手,輕輕地給她擦眼淚,哪曉得越擦她的眼淚越多。粗糲的手指擦過她細嫩的皮膚,幾下就把眼窩下那團給擦得紅紅的了。

岑衛東慌了,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手足無措:“福香,你別哭啊,以後我保證,再也不瞞著你了,好不好?”

他越哄,陳福香越想哭,眼淚像牽線的珠子一樣,不停地往下滾。

氣得岑衛東想把告訴陳福香自己受傷這件事的家夥拖出來暴打一頓。

“福香,你別哭了,我真的沒事了,你擡起頭看我,看看我,好嗎?”岑衛東單手托著她的下巴。

“喲,這是怎麽啦?你幹了什麽好事,惹人家小姑娘傷心了?”一道爽朗的女聲從門口傳來。

聽到聲音,陳福香趕緊推開了岑衛東的手,抹了一把眼淚,眼尾一擡,看到門口站著一個端著托盤的漂亮女醫生,更加局促不安了,趕緊站了起來。忍不住幽怨地瞪了岑衛東一眼,都是他,害她在外人面前哭了,真丟人。

見她總算不哭了,岑衛東松了口氣,看向門口的女醫生:“你怎麽來了?”

她以為她想打擾他們?郭若君敲了敲手上的托盤:“你說呢,岑團長,該換藥了。”

聽到這話,陳福香總算找到了借口:“那我去上廁所了。”

岑衛東也不想她看到了自己血肉模糊的傷口,免得嚇到她,便說:“廁所在出門右拐,一直走到底,要是找不到就問護士。”

“嗯,知道了。”陳福香應一聲,沖郭若君點了點頭,害羞地跑了出去。

等她一出門,郭若君走到病床前掀開了被子的一角,拿起剪刀將包紮的紗布剪開,一邊給他清理傷口,上藥,一邊問:“那小姑娘有16了嗎?嘖嘖,真看不出來,咱們岑團長竟然好這口,還哄人家小姑娘,你的良心就不虧嗎?”

岑衛東滿頭黑線:“別瞎說,再過幾個月,她就滿18了。”

“那也還是比你小幾歲啊。”郭若君還是抓住這一點不放,好不容易看到岑衛東的樂子,怎麽能放過呢!

岑衛東很是無語,還真跟他杠上了是吧。怕她待會兒在陳福香面前胡說八道,嚇到小姑娘,岑衛東趕緊提醒她:“你說我就行了,小姑娘臉皮薄,你別在她面前胡說八道。”

郭若君很訝異,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嘖嘖,這就護上了,行吧,為了避免你這麽大歲數了還一直打光棍,我就日行一善,別嚇跑了你的小姑娘。”

——

這邊,陳福香去廁所,在洗手池邊捧了一把水洗了洗臉,洗完臉後,她對著鏡子一看,自己的眼睛竟然紅紅的,一眼就看得出來是哭過。

她有點不好意思,磨蹭了一下,進了廁所小解。

剛蹲下,忽然兩個女護士進來了。兩人沒看到蹲在最裏面的陳福香,以為廁所裏沒人,旁若無人地議論了起來:“202號房前幾天來的那個岑團長還沒結婚吧?嘖嘖,才24歲就是團級幹部,人還長得那麽精神。”

年齡大一點的那個說:“你今年新來的不知道。他是從戰場上回來的,去年夏天送到咱們醫院的,渾身就找不出幾塊好的地方,聽說是被炸彈波及了,能撿回一條小命就是奇跡了。在醫院治療了好幾個月,身體看著還行,但裏面多處組織受損,虛得很,大家都以為他鐵定要退伍了,誰知道出去幾個月,竟然又活蹦亂跳地回來了。聽說是去幾千裏外找到了名醫。”

“還有這麽稀奇的事?”小護士驚訝極了,“難怪他升遷這麽快,原來有軍功啊。”

年齡大的那個在醫院裏呆了這麽多念見得多了,擺擺手:“都是用命換來的,這也是人家該得的。”

小護士連忙表態:“馮姐,我沒那個意思,就是感嘆感嘆。對了,聽說他受傷,是郭醫生救回來的,我看郭醫生經常去看他,兩人說話也很親近,他們是舊相識吧。”

年齡大的那個說:“聽說是青梅竹馬,怎麽,惦記上對方了?”

小護士臉一紅,嘟囔道:“這麽年輕有為的軍官,誰不喜歡。不過有郭醫生這樣的青梅,我哪還有戲啊,郭醫生長得漂亮,那麽年輕就當上了醫生,找的對象也這麽優秀,真是羨慕死人了。”

年齡大的那個敲了敲她的頭:“羨慕你也好好學習,趁著還沒結婚沒家累,多學習,爭取也當上醫生。別天天想這些有的沒的,以為對方受傷了,照顧照顧就能生出感情?哪那麽容易。”

軍醫院的女護士嫁軍官的,很多就是在對方受傷住院的時候,照顧著照顧著就生出了感情。成功的例子有,不過失敗的也不少。

小護士趕緊搖頭:“我沒那麽想呢,這個岑團長一直都讓他那個勤務兵貼身照顧,換藥檢查的時候都是郭醫生或是其他醫生,根本沒咱們小護士的事。”

都接近不了人,就更別談其他了。所以哪怕他們醫院裏的年輕小護士們不少都蠢蠢欲動,但看到郭醫生這麽個強敵,也都偃旗息鼓了。

年齡大的那個無奈地說:“你啊你,光知道羨慕人家郭醫生,那也不看郭醫生多麽努力,多優秀,你要能有她的一半幹勁兒也不是這樣的。你優秀了,以後處的對象自然就更好了。”

“算了,我就不是讀書的料,我還是安心做小護士吧。”小護士擺了擺手,兩人說說笑笑地出了廁所。

等她們走後,陳福香才從裏面走了出來,看著她們的背影,眉頭擰了起來,心裏酸酸澀澀的,像是吃了檸檬一樣。

她猶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走回了病房。

到了門口,她沒有進去,就站在門邊,看著裏面。

郭醫生正在給岑衛東上藥,她一邊專註地工作,一邊細心地叮嚀:“這個藥有點痛,你忍著點啊。”

“你快點,不要磨磨蹭蹭了。”岑衛東不耐煩地催促道。一會兒福香就要回來了,要是看到他的傷口,肯定要哭鼻子。

郭醫生稍微一使勁兒按了下去:“別磨蹭是吧,那忍著。”

“哎……”岑衛東痛得冷汗都冒了出來,“你故意的。”

郭醫生斜了他一眼:“活該,不是你讓我快點的嗎?”

他是讓她快點,但沒讓她這麽使勁兒吧,這女人還是跟以前一樣小心眼。

陳福香看著兩人熟稔的樣子,再想著剛才小護士的話,心裏驟然升起一種極其難受的情緒,像是有團棉花堵住了鼻子一樣。她吸了吸鼻子,眼淚又差點要滾出來。

未免被裏面的兩個人看見,陳福香趕緊悄悄退出了病房,慢吞吞地走到了樓梯邊坐下,在心裏對自己說,郭醫生挺好的,長得漂亮,文化又高,還是醫生,其實挺配的。衛東哥已經二十多了,在他們鄉下,早都當爹了,這都是正常的。

可理智明明知道挺好的,但她心裏就是難受。她想,可能是她看到衛東哥受了傷難過吧,不關郭醫生的事。

“福香,你怎麽坐在這兒?”小李打好飯上來,正好看到陳福香,瞧她在偷偷抹眼淚,有點不知所措。

陳福香趕緊站了起來,逼退回了眼淚,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郭醫生在給衛東哥處理傷口,我在這兒等一會兒。”

“外面冷,別在外面等了,走吧,進病房再說。”小李熱情地招呼陳福香。

陳福香點頭,跟在他的後面,重新回到病房。

裏面,郭醫生已經換好了藥,將染血的紗布和用過的棉簽等等收了起來,瞧見陳福香過來,感興趣地瞅了她兩眼,然後伸手捏了捏她的臉:“你的皮膚真好,又白又嫩,比剛出鍋的豆腐都還嫩,怎麽保養的,對了,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陳福香,郭醫生你好。”陳福香客客氣氣地說。

郭醫生是個自來熟,笑瞇瞇地瞅著她:“福香,這名字真不錯,你下班就趕來,還沒吃晚飯吧,要不要跟我去食堂吃飯?咱們醫院的飯菜還不錯。”

岑衛東滿頭黑線,這個郭若君,當著他的面就想拐走福香,真當他是死人啊。岑衛東立即下了逐客令:“郭若君,你還有病房沒查吧?病人們都還在等著你。”

陳福香知道郭醫生人挺好的,但她不知道怎麽的,就是不想跟郭醫生單獨相處。聽到岑衛東的話,她趕緊說:“郭醫生,你去忙吧,我就不耽擱你了。回頭讓小李帶我去就行了。”

“對啊,郭醫生,你趕緊去忙吧,免得弄到很晚。”岑衛東趕緊跟著說。

陳福香聽到這話,心裏又湧起一股苦澀的感覺,衛東哥對郭醫生還真是好,生怕耽誤了郭醫生工作。

她忽然很討厭這樣小心眼、斤斤計較的自己,心裏陡然升起一股自厭的情緒,直接丟下一句:“衛東哥,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然後就沖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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