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7章

關燈
“衛東哥,你已經送我手表了啊,你是不是醉了?”陳福香把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伸到他面前晃了晃,仰起小臉,疑惑地望著他。

“那我再送你餘下的三樣,好不好?”岑衛東一把捉住她的皓腕,將她拉到面前,聲音暗啞,又重覆了一邊,“嗯,好不好?”

帶著酒氣的呼吸將陳福香的小臉刷地一下熏紅了,她不知所措地望著他,烏黑的眼睛裏滿是困惑:“可是,我用不著啊,而且很貴的……衛東哥,你,你先放開我好不好?”他的手箍得好緊,熱度從她的手腕傳到身上,她渾身的溫度似乎都提高了好幾度。

“只要你喜歡,一點都不貴。”岑衛東稍稍松開了手,可一雙赤紅的眼睛還是灼灼地盯著她,裏面像是燃燒著一團烈火,只看一眼,陳福香就有種被燙到的感覺,心臟都不受控制地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仿佛快要蹦出來。

她慌亂無措地別開了眼,低垂著頭,聲若蚊蚋:“我,我不喜歡的……”

“那你喜歡什麽?”岑衛東的眼神緊迫盯人,呼吸就在她頭上方,呼出來的熱氣打在她的頭發上,那一瞬,她感覺渾身都燃燒了起來,像是被丟進沸水裏的蝦,渾身都熟透了,從頭紅到腳。

她擡頭,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低下了頭:“我……我喜歡香火。”

“會做香的?”岑衛東喉嚨發緊,從嗓子眼裏擠出這句話,通紅的眼睛裏浮現出一抹極致的脆弱和希冀。

陳福香心慌得不成樣子,整個人蜷縮成了蝦米狀,臉紅得像是要燒起來,不敢看他,胡亂地點了點頭。

這個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宛如一盆冷水潑到他的頭上,讓岑衛東被酒精侵蝕的腦子突然完全清醒了,他松開了陳福香的手,躺到單人床上,背對著陳福香,聲音沙啞:“你自己玩一會兒?我瞇一下。”

“哦,好。”陳福香楞了楞應道,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所措,顯然是對這個突然的轉折毫無準備。

雖然他沒說什麽,但陳福香就是感覺得到他生氣了,很不開心。難道是因為她拒絕了他的禮物?陳福香心裏天人交戰,猶豫著要不要應下,可是一個手表都這麽貴了,自行車、收音機和縫紉機更貴吧,收了這麽多東西,她拿什麽還他?

察覺到她並沒有走,就站在他不遠處,岑衛東閉上眼了眼睛,強忍著回頭看她的沖動,放緩了語氣說:“待會兒小李會過來找我,你去窗戶邊坐著,見他上來就叫我。”

“哦,好的。”陳福香咬住下唇,看了他兩眼,默不作聲地走到靠窗的書桌旁,望著外面火辣辣的太陽發呆。是她做錯了嗎?那她要怎麽哄衛東哥啊?除了收東西就沒其他辦法了嘛?

陳福香扭頭,憂愁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岑衛東根本睡不著,他腦子裏全是小姑娘點頭的樣子,喜歡做香的,指代性這麽明確,莫非這小姑娘在學校裏已經有了喜歡的對象?這也不是不可能,上周他打電話到前進公社就聽說陳燕紅肚子裏的孩子就是她同學的。

十幾歲的小姑娘,正是春心萌動的時候,朝夕相處的男同學要獲得她們的好感太容易了。岑衛東嘴巴裏苦得像是吃了黃連一樣,特別後悔自己中午幹嘛要喝多了,一時沖動把話說開了。

要是沒說開,他還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默默地守在小姑娘身邊,潛移默化,時間長了總能獲得她的好感。但現在明知道她有喜歡的人,他還纏上去,太不道德了。

岑衛東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心裏天人交戰,一個聲音告訴他,即便福香真的有喜歡的人,但她現在進了城,隔這麽遠,也成不了的,他還是有機會。另一個聲音訓斥他,岑衛東你這樣做,簡直對不起自己帽子上的那顆五角星,更愧對一身綠軍裝。

但最讓他難受的還是,他自詡了解小姑娘,結果卻連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也不知道,還一直覺得有機會,甚至覺得小姑娘已經對他敞開了心扉。結果呢,弄成這樣,他以後怎麽去面對她?

“衛東哥,小李上來了。”背後傳來了陳福香怯生生的聲音。

岑衛東翻身坐了起來,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三點,他揉了揉額頭說:“我跟陳陽約好了時間,三點半的時候,他守在公社的電話機旁。你跟小李去我的辦公室給他打個電話吧。”

本來岑衛東是準備自己陪她去的,但發生了剛才的事,還是讓小李陪她吧,也省得大家都尷尬。

“岑團,時間到了。”說話間,小李已經走到了門口,行了一個軍禮,大聲喊道。

岑衛東點頭,沖陳福香笑了笑:“去吧,別讓陳陽等久了。”

“哦,衛東哥,那我,我走了。”陳福香說出這話時,心裏不知為何湧起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酸澀。

岑衛東點頭,目光一如既往地溫潤:“嗯。我再睡會兒,喝多了,頭痛。”

他都這麽說了,陳福香只好垂著頭跟著小李走了出去,拉上門時,她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岑衛東已經躺回了床上,維持著那種背對著門口的姿勢。

陳福香只好拉上門,默默地跟在小李後面下了樓。

電話在辦公室,距離宿舍還有一段距離,小李專挑有樹的陰涼地方走。陳福香走得慢,十幾分鐘過去後,才到了辦公室,小李進去,找出電話本,撥通了號碼,說了兩句之後,他沖陳福香招手:“福香,你哥哥來了。”

陳福香馬上過去,接過了電話,放到耳朵上,接著神奇的一幕發生了,話筒裏竟然傳來陳陽的聲音。這電話還真是方便。

“福香,聽得見我說話嗎?”

陳福香馬上脆生生地應道:“聽得見,哥哥,你在家還好嗎?”

“還好,水稻剛收完,武裝部前一陣已經下發了征兵的通知,我入選了,過幾天就出發,福香,再過一陣子就能見到哥哥了,開心嗎?”陳陽興奮地說道。第一次跟妹妹分開,他有說不完的話想對她講。

陳福香聽到這個好消息,低落的情緒一掃而空:“當然開心,哥哥,我好想你啊。”

“嗯,哥哥也想你。對了,你在刺繡廠上班習慣嗎?有沒有交到朋友?”這是陳陽最擔心的,畢竟自家妹妹很單純,城裏人可比她的花花腸子多多了,萬一對她使壞,她都不一定看得出來。

陳福香笑著說:“挺習慣的,工作也蠻簡單的,馬主任還誇我進步快。我認識了青青啊,你見過的,她今天晚上請我去看電影呢。”

“那很好啊,今晚放什麽電影?”陳陽很想了解妹妹生活的方方面面。

陳福香想了一下說:“阿詩瑪,我也不知道是演什麽的,青青說很好看。等哥哥來了,咱們再去看一次。”

“好,我休假的時候陪你去看。”陳陽許下了承諾,又叮囑她,“既然票是於青青準備的,那待會兒晚上看電影的時候,你就買點瓜子、花生、汽水之類的小零食。朋友之間,你來我往才能長久。”

陳福香乖巧地點了點頭,那邊沒有聲音,她才想到哥哥看不見,趕緊說:“我知道的,我待會兒給青青帶野葡萄和野棗子回去。今天栗子帶我摘了好多,特別甜。”

“栗子在那邊還習慣嗎?”陳陽想起家裏還有一個成員。

陳福香講了一遍栗子今天的表現:“習慣,這附近它都踩熟了,今天……”

聽她這麽說,陳陽擔憂的心總算放下了。兄妹倆又聊了一些瑣事,陳福香講完栗子,反問他:“哥哥,咱們家的房子已經賣了,那你現在住哪兒?四奶奶家嗎?”

“嗯。”陳陽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飛快地轉移了話題,“福香,衛東呢,他今天沒陪你嗎?”

陳福香臉上的笑意散了,要是陳陽在這裏就會看到自家妹妹的臉已經愁成了苦瓜狀。

她無精打采地說:“陪了呀。”

陳陽對她的聲音何其敏感,馬上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不對,追問道:“怎麽,他惹你不高興了?”

陳福香以前有什麽事從不瞞著陳陽,全都告訴他,但這次她卻不大想說。哥哥一直看衛東哥不順眼,現在兩人的關系好不容易變好了,要是讓哥哥知道今天衛東哥突然生她的氣,哥哥肯定也會生衛東哥的氣。他總是無條件站在她這邊。

可陳福香怕他們倆鬧翻。她不希望他們倆吵架,對立。

“福香,說話啊,發生什麽事了?是不是岑衛東欺負你了?你告訴我,哥哥給你作主。”陳陽的聲音都變了調,就連稱呼也由名字變成了姓名。

陳福香趕緊搖頭否認:“沒有,哥哥,衛東哥怎麽會欺負我呢?他要欺負了我,哪還敢讓我給你打電話啊,你說是不是?”

這倒是,可是:“那剛才我問你,你為什麽不說?”

陳陽還是覺得可疑,福香是藏不住情緒的,剛開始他們都還說得好好的,一提起岑衛東,她的情緒明顯低落了很多。

陳福香嘟囔道:“衛東哥今天中午跟徐政委喝酒喝多了,在宿舍裏睡覺呢,他沒有過來,不信你問小李嘛,他就在門口。”

這個理由也解釋得過去,陳陽雖然心裏還是有些懷疑,不過他離得遠,遠水解不了近渴,具體怎麽回事,等過幾天他去了蘭市就知道了。

“福香,有人在催了,我先掛了,等我去了蘭市,再去看你。”

陳福香趕緊應好:“嗯,哥哥,我等你。”

“好,福香多保重,平時吃好點,別不舍得花錢。”陳陽布放心地叮囑了幾句後,趕緊掛斷了電話,沖站在門口的閆部長笑了笑。

閆部長斜了他一眼:“你這個平安可報得真久。”

他都在外面等了十幾分鐘了,全公社就這一部電話呢,占了線,其他人都打不進來。

陳陽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福香第一次出遠門,我不放心,就多說了兩句。”

“嗯,對了,岑衛東同志呢,他還好吧?”閆部長順口問了一句。

陳陽笑呵呵地說:“挺好的,聽說新的任命已經下了,回到了他原來的部隊。”

“那就好。”閆部長背著手,點了點頭,側目看向陳陽,“還有幾天就要出發了,你家裏面可別鬧出幺蛾子了。”

陳陽趕緊點頭:“閆部長你放心,一定不會了。”

說是這樣說,但一出公社,陳陽的臉就拉了下來。

陳家的這場鬧劇得從他回來哪天開始說起。

小半個月前,他從蘭市回來,剛走到公社就碰到一大群年輕人押著陳燕紅,還給她脖子上掛了一個紙牌子,上面寫著”破鞋“兩個大字。

短短四五天沒見,陳燕紅已經被折騰得不成樣子了,烏黑濃密的頭發被剃成了陰陽頭,臉上青青紫紫,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陳陽震驚極了,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陳燕紅就大聲喊他:“哥,哥,救救我……”

其他人馬上看過來,一個個的表情都很不對。

陳陽氣笑了:“誰是你哥?我只有一個妹子,已經去蘭市做工人了,別亂攀親戚。”

他雖然同情陳燕紅現在的遭遇,但這又不是他造成的,他憑什麽去承擔?冤有頭債有主,陳燕紅要找也該找那個讓她大肚子的男人去,找他做什麽?

有人認出了他的身份,趕緊跟小夥伴兒說了一下陳家人的恩怨,這才沒人用那種鄙夷的眼神看他。

陳陽順利回了村子,暫時住到了四奶奶家,就是岑衛東先前住的那間屋,然後才知道他走後幾天,陳老三又發生了一系列精彩的事。

張家人氣不過,去革委會檢舉揭發了陳燕紅。陳燕紅未婚先孕流產這事不少人都知道。

這種事情在鄉下並不少見,陳陽就聽說過好幾起誰跟誰又鉆草垛的事,不過沒人舉報也就沒人管,大家也就私底下說說閑話。

但陳燕紅這個事被人舉報了,而且還有切實的證據,她怎麽都否認不了,革委會的人就來把她抓去批鬥,梅蕓芳氣不過,也去舉報張家人。

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張德林在肉聯廠做了這麽多年殺豬匠自然為自己一家謀過不少利,被梅蕓芳死死咬住,最後雖然沒抓張德林,但張德林在殺豬場的工作卻丟了。

如今張德林就是張家的頂梁柱,好幾個孫子孫女等著他那份工資養活,他這一丟工作,全家都要跟著挨餓,張家人還不把梅蕓芳給恨死。韓春花當天就帶著人上門將蕓芳給打了一頓,還在陳家大鬧了一場。

提起這個四奶奶就嘆息:“你……陳老三家裏都差點被張家人砸完了,你是不知道,院子裏到處都是破碗,凳子、吃飯的桌好好的全都砸了,家裏也就床還是好的吧,你說多可惜。陳老三氣得罵梅蕓芳是敗家娘們惹禍精,兩人打了一架,梅蕓芳氣得回娘家了。”

剛說完,外面就響起了一道可憐巴巴的聲音:“四嬸,聽說陽陽回來了,在你這兒?我,我過來看看他。”

四奶奶朝外指了指,不屑地說:“陳老三來了。”

陳陽制止了四奶奶:“你坐著,我出去打發他。”

看到他出來,陳老三拄著拐杖當即迎了上去,端是一副關心兒女的好父親模樣:“陽陽,你回來了,福香工作的事還順利嗎?”

陳老三頗為狼狽,臉上好幾道傷痕,其中一道劃過眼皮上方,若是再向下一點,他的眼睛也別要了,估計是梅蕓芳抓的。

陳陽看著他這副狼狽的樣子,心裏說不出的解氣,不答反問:“你找我有事?”

“那個,陽陽,梅蕓芳那潑婦我已經趕走了,她再也不會欺負你們了,你這一直住在四嬸家裏也不像話,別人會說閑話的,跟我回家吧。以後咱們家沒有外人,就咱們爺三一起過。”陳老三殷勤地邀請陳陽回家。

陳陽簡直要被他這無恥的話逗笑了:“跟你們一起住?然後掙錢養你的好兒子,再天天供你吃的,喝的?我陳陽像腦子那麽不清醒的人嗎?除了我妹妹,其他人我一概不管,你也不用費腦筋在我身上了。”

自己的小心思被陳陽一語道破。陳老三有點尷尬,不過他臉皮一向很厚:“陽陽,沒有的事,你誤會了,我跟小鵬不是外人,我們都是你最親的人,以後真有什麽事,我老了,也只有小鵬跟你才能相互扶持,相互幫忙,你還年輕不懂。我要是有個兄弟幫忙,這次也不會被張家人欺負得這麽慘。他們張家為什麽這麽囂張,幾次上門砸咱們家,不就是因為他們家兒子多,人多勢眾嗎?”

跟陳小鵬相互幫助,這是他今年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

“我媽只生了我和福香兩個,我可沒什麽弟弟。你回去吧,等你老了,失去了勞動力,我自然會比照村裏大部分人家的標準給你養老,至於其他的,你找你的寶貝小兒子去。”陳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

陳老三現在家徒四壁,自己腿受了傷,老婆又回娘家了,還有個什麽都不會只知道吃飯的小兒子,不指望陳陽,指望誰?再這麽下去,要不了幾天,他家就要斷糧了。所以陳陽這幾句話根本打發不走他。

陳陽進去了,他還一直守在四奶奶家門口,巴巴地瞅著。

要是自己家就算了,但他一直堵在四奶奶家,回頭被人看到了,肯定會說四奶奶家的閑話。陳陽想著自己過一陣子就要走了,四奶奶祖孫倆還要在村子裏生活,他還是別給人惹麻煩了。

陳陽將行李拿出來,打開,把那天的合照翻出,給了四奶奶兩張:“四奶奶,這是我們四個人的照片,還有這個是你和向上拍的照片,這張是底片,保存好,要是照片壞了、丟了,可以拿底片去照相館再沖洗一張。”

四奶奶接過照片,看著上面逼真的人,特激動:“這個照相機真神奇,還真把咱們給照出來了。”

“還有這裏,是衛東讓我給你們帶回來的土特產,你拿著。”陳陽從行李袋裏拿出一個包,塞給了四奶奶。

四奶奶接過放到一邊:“你把東西都拿出來幹什麽?”

陳陽收拾好包,提起來說:“四奶奶,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不是,陽陽,咱們不是說好住我這兒的嗎?是不是陳老三逼你?傻孩子,現在他家那就是個爛攤子,你可千萬別被他們纏上了。我跟你說,陳老三心裏不知多後悔當初答應跟你分了家呢?你要真回去了,以後就再也別想甩掉他們。”四奶奶拉住陳陽,不放心地勸道。

陳陽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四奶奶,你就放心吧,我知道,我就是睡大街也不會跟他回去。”

他大步踏出了四奶奶家。

陳老三見了,立即拄著拐杖跟了上去。

誰料陳陽並沒有跟他回家,而是直接出了村子。

“誒,陽陽,你這是要去哪兒啊?陽陽,你不跟我回家,你去哪兒,陽陽?”陳老三不停地在後面喊,腳下也加快了速度。

但他這樣的傷員哪趕得上陳陽這個年輕小夥子,沒多久就落下了很遠。

陳老三氣得跳腳:“陳陽,你去外面,你以為誰會收留你嗎?”

“不勞你費心。”陳陽心說,他落到現在沒人收留的地步怪誰?

本來村子裏也可以找人借住的,但他不管去誰家,估計陳老三都會去守著,不想給人添麻煩,他索性走得遠遠的。

接下來幾天,陳陽都早上回村子裏幹活,晚上又走了,來得早,走得也早。

陳老三來守了他好幾回,他都視若無睹。

陳老三的腿本來就沒好,這麽接二連三的受傷,哪還經得起折騰,過了兩天就腫了起來,然後便換成了陳小鵬來找他。

陳陽連陳老三的面子都不給,又怎麽會搭理陳小鵬。

這麽折騰了幾天,陳老三可能實在難受,又讓陳小鵬去把梅蕓芳叫回來了。

梅蕓芳在娘家也遭人嫌棄,這一有臺階下,趕緊回來,但兩口子又相互埋怨對方,一個怪她管不好女兒,另一個嫌他連兒子都使喚不動。

反正就這麽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過吧。

但這種平衡沒維持幾天,因為陳燕紅突然不見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革委會的人上陳家找,也沒找到人。

此刻,正值征兵期間,陳陽的名字已經報了上去,正在政審,陳燕紅這一失蹤,直接就影響到了他。

好在大家都知道他跟陳燕紅並不是親兄妹,而且早跟陳老三分家了,算是兩家人,也不是直系親屬,閆部長幫他解釋清楚後,這事才沒影響到。

但陳陽還是嚇了一跳。

閆部長也怕有心人作祟,導致陳陽當兵出岔子,他不好向岑衛東交代。所以才會提醒他小心點,最後幾天,不要跟陳老三起沖突,忍著點,安安穩穩的,離開這兒就好了。

為了不跟陳老三起沖突,陳陽這幾天索性就沒再回榆樹村,而是呆在公社,白天跟著訓練,晚上就在公社後面的屋檐下將就,反正他是男人,睡外面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而且現在是夏天,天氣熱,也不怕凍著,唯一不好的就是蚊子太多了。

不過想到只要再過幾天,他就能徹底告別陳老三,再也不見這個厚顏無恥自私自利的家夥,陳陽覺得這點苦完全算不了什麽。

今天不用訓練,掛了電話,他直接去公社那邊幫人挖田邊的溝渠,掙點印象分。這樣陳老三找茬,也會有人站在他這邊。

——

陳福香完全不知道,村子裏還有這些後續發展,自從離開後,除了哥哥和四奶奶他們祖孫,其他人都跟她沒關系。

她掛斷電話,惆悵地嘆了口氣。剛才沒跟哥哥說,那更不知道跟誰講衛東哥的反常了。

陳福香扁了扁嘴,走出門給小李道謝:“小李哥,我的電話打完了,謝謝你。”

小李撓了撓頭:“不用謝,這是岑團吩咐我的工作,我該做的。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已經找得到路了,小李你自己去忙吧,不用管我。”陳福香婉言謝絕。

小李哪肯答應:“不行,我現在的工作就是送你回去。你就別為難我了。”

拗不過他,陳福香只好答應。

小李年歲小,就比陳福香大了一歲,去年參的軍,特別健談,他問:“福香,聽說你在市裏面的廠子上班,那裏上班怎麽樣啊?”

“挺好的,我們工作還好,也不是特別忙,而且有食堂,也不用自己做飯。”要說大熱天的有什麽最讓陳福香滿意的,非食堂莫屬了,她再也不用汗流浹背地做飯了。

小李聽了憨厚一笑:“這麽好啊,那城裏招工有什麽條件嗎?我家小妹明年也初中畢業了,要是有機會,我也想讓她去試試。”

他知道陳福香也是鄉下來的,所以故而有此一問。

陳福香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們廠裏必須得有一點刺繡基礎,手要靈活,其他的廠子就不知道了。如果有招工信息,我幫你留意一下,回頭告訴你。”

“好,謝謝福香,要是有我讓我家小妹去試試,能成自然更好,不成也沒啥,還可以繼續回家種地。”小李樂觀地說。

陳福香點頭。

說話間已經到了岑衛東的宿舍門口,小李推開門,行了個軍禮,然後說:“岑團,我把福香送回來了。”

岑衛東還維持著他們走的時候那個躺在床上的姿勢。

小李有些疑惑,莫非岑團睡著了?

他正猶豫要不要再喊一聲,岑衛東已經翻身坐了起來,拿起櫃子旁邊的搪瓷缸子,喝了半杯水,然後點點頭,示意他知道了。

“那我先下去了?”小李問。

岑衛東伸手叫住了他:“等一下,拿上車鑰匙,送福香回去。”

這話一出,兩個人都很驚訝。小李是震驚於這個事不在計劃中,今天下午岑團明明給他安排了其他事,他想問,可擡頭就望見岑衛東兩只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神情嚴肅。

小李不敢再多問,點頭應好:“是。”

陳福香意外的是,明明上午他都還說要送她回去。而且就算他不能送了,難道不能先告訴她一聲嗎?

從頭到尾,他都沒正眼看過她一下。莫非還在生她的氣?

陳福香委屈地咬住下唇,眼神控訴地看著他。

但岑衛東就是不拿正眼看她。

她也生氣了:“小李哥,麻煩你了。”

說完,她就蹬蹬蹬地跑了下去。

小李要這時候還不知道兩人吵了架,那也太沒眼色了。他站在門口,猶豫地看向岑衛東:“岑團,你去看看吧。”

去看了呢?能改變她對他無意這個事實嗎?不能,只會給彼此造成困擾。

岑衛東怕自己多看一眼,道德就淪喪了,再也舍不得放手。他忍痛道:“不用,你去吧,把她送到宿舍樓下。”

小李見他心意已決,不好再勸,只能點頭:“那我走了。”

“等一下。”岑衛東忽地叫住了他。

小李欣喜,蹭地轉過身,想把鑰匙遞給他。

誰知道岑衛東卻略過了他,走到窗戶邊,拿起今天編的那個草籃子,遞給了他:“這種東西拿回去給小姑娘吃。”

“哦。”小李悄悄瞅了他一眼。岑團明明還是很關心地福香的啊,兩人到底為什麽起了矛盾。

他不好打聽,見岑衛東實在沒其他事要吩咐他了,只好拎著籃子說:“那……岑團,我走了?”

“趕緊走,別在這兒礙我的眼。”岑衛東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在小李踏出門口時,又煩躁地叮囑了一句,“車子開慢點。”

小李一邊應好,一邊在心裏嘀咕,不放心就自己送嘛,真搞不懂這兩人在搞什麽。

怕陳福香走遠了,他趕緊拿起鑰匙追了出去。

最後還是在門口看到陳福香,小李趕緊降下車窗,放緩車速,停在陳福香面前,沖她招手:“福香,快上來。”

陳福香本來是打算要上去的,但看到座位上放置的那一籃子野果,又不想動了。衛東哥連野果子都記得,卻獨獨不記得了她似的,連再見都沒跟她說一聲。

“誒,福香,你去哪裏?這兒,快上車,外面太陽大,很曬人,別把你曬黑了。”小李趕緊勸道。

陳福香悶頭出了營地,不吭聲。

小李只好開著車子追上去,沒走多遠就被一個軍嫂看到了,那軍嫂幹脆停下了腳步,好奇地看著他們倆。

小李臉皮薄,又怕完不成岑衛東交代的這個小任務,趕緊招呼陳福香:“大家都在看呢,你快點上來,不然回頭我沒法向領導交差。”

陳福香也上了半個月的班,知道了工作生不由己的這個道理,不忍為難小李,轉身往車子的方向走去。

小李趕緊下車,拉開駕駛座後面的門:“福香,坐。”

小姑奶奶總算上車了,不然回頭大家都要傳他小李開車如烏龜慢吞吞的。

陳福香坐進去後,他趕緊關上車門,發動了車子。

路上,兩人都沒說話,小李是個憋不住的,幾次想問陳福香他們怎麽鬧別扭了,又不好開口,悄悄瞄了一眼,又趕緊收回了目光。

一個小時後,車子停在了筒子樓前,小李發現身後沒動靜,扭頭說:“福香,到了。”

他看到陳福香坐在後面,低垂頭,以為她睡著了,又說了一聲:“福香到了。”

“哦,那我回去了,麻煩小李哥了。”陳福香說著推開了門,從頭到尾都低垂頭。

小李覺得不對勁,拉開車門,剛下去就跟陳福香撞上,陳福香往前推的車門差點撞到他。

這一驚,陳福香下意識地擡起了頭。

小李看清楚了她的臉,眼睛和鼻子都紅通通的,眼眶裏還蓄滿了淚水。

完了,這是在車上哭了,他竟然一點都沒發現。

小李不知道該怎麽應付小姑娘哭,煩惱地抓了抓後腦勺:“福香,你,發生什麽事了?你說說,興許我還能幫忙,要是我幫不了,還有岑團啊,你別……”

他一提岑衛東,陳福香就炸毛,兇巴巴地說:“你不許告訴他。”

“哦。”小李楞了一下,意識到,陳福香的眼淚跟岑團有關,更頭痛了,不知道該怎麽說。

陳福香也不要他說話,她擦了擦眼睛:“我回去了,今天謝謝你,你回去不要胡說。我走了。”

“誒,等一下,福香,岑團說這個讓你帶回去吃。他說小姑娘喜歡吃這個,他不喜歡。”小李邊說邊留意陳福香的表情。

陳福香接過籃子,惱怒地瞪了他一眼:“你別哄我了,他才不會這麽說呢。他只會說山上有,他離得近,想吃隨時都能上山摘。”

小李看著她氣沖沖遠去的背影,撓了撓下巴,不是,你們既然這麽了解對方,幹嘛還生對方的氣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