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5章

關燈
“不對,這樣做還是不對。”陳福香咬住筆桿子,嘴裏念念有詞,白嫩的包子臉皺成了苦瓜狀。

陳陽進來就看到這一幕。

他走近,看見妹妹是在做初二的數學,便勸道:“等開學再學吧。”那時候有老師教就不會這麽困難了。

“沒事,我再想想,實在不會,我把題留在本子上,回頭衛東哥會幫我把正確地解題思路寫下來的。”陳福香咬住下唇,又把書翻回前面去看。

陳陽聽了,心裏挺不是滋味的,猶豫了一下,問道:“福香,你是不是還在怪哥哥?”

“啊?”陳福香擡起頭,不解地看著他,頓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你是說那天喝酒的事啊?這都過去好幾天了,哥哥,你怎麽還惦記著呢?衛東哥都說不生你的氣了,他的傷也跟喝酒沒關系,你也別多想了。”

也就只有單純的她以為這事已經過去了。

岑衛東最近的病情加重,天天去房老爺子那裏,也不再去公社了。即便回到四奶奶家,很多時候也是窩在自己的房間裏,除了吃飯的時間,就連四奶奶都很少看到他。這還叫沒事?

他的病一天沒好轉,陳陽心裏就像壓著一塊石頭,沒法輕松,更做不到像妹妹這樣,相信岑衛東的話,他的病跟自己沒什麽關系。

“我去山上一趟。”沈默了一會兒,陳陽說道。

陳福香還在跟數學奮戰,頭也沒擡:“讓栗子跟你一塊兒去嗎?”

“不用了。”陳陽拒絕,拿著借來的獵槍上了山。

等傍晚的時候,他提著一只野雞下山,直接去了四奶奶家,將野雞給了四奶奶:“你晚上燒給岑同志補補身體吧。”

“可是這……”岑衛東都不在,四奶奶不好替他收東西,眼神一晃,看到陳陽手裏只拎著一只野雞,忙說,“今天就打到這一只,你拿回去自己吃吧,向上今天去河裏抓了一條鯽魚,回頭我給小岑煮魚湯喝。”

陳陽不依,硬是將野雞塞給了她:“向上抓的歸向上,四奶奶,你就聽我的,算是幫我一個忙吧。”

四奶奶看著他愧疚的樣子,有些心疼,勸道:“陽陽啊,小岑這孩子大氣,性子好,他真沒生你的氣,你也別一直放在心上,過去就過去了,本來也不是多大的事,你們這些叔叔伯伯哪次聚在一起不灌酒的。以前你四爺爺都喝多了,他們還灌,最後你四爺爺搖搖晃晃的回家,才幾步啊,就摔到了門外那個溝裏。這次就算了,你下次註意點就是。”

哪還有下次啊,這回都把陳陽嚇得不輕,心裏面也一直過不去這個坎兒。

“知道了,四奶奶,岑衛東同志身體不好,需要補補,你就把野雞收下吧,反正是我從山上打的,又不廢錢。”陳陽還是堅持。

四奶奶拗不過他,只好答應,但卻並沒有動這只野雞,直到岑衛東回來之後,她才趕緊把這個事告訴了他。

岑衛東聽完後,淡淡地說:“四奶奶,他既然送了,你就收下吧,晚上燒了,大家一起吃。”

也只有這樣,才能讓陳陽心裏舒服點。

四奶奶哪好意思跟著他吃,便說:“這麽大只野雞,燒好了,咱們給福香端一碗過去?”

岑衛東的腦海裏浮現出那張白嫩純真的小臉,怔了片刻,神色淡淡地說:“你安排吧,四奶奶,以後這些事你作主就好,不用特意問我。”

“哦。”四奶奶怔怔地看著他進了屋,輕輕嘆了口氣,心裏有些不得勁兒。

自打那天舊傷覆發後,小岑這孩子就成了這樣。經常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裏,也幾乎不出來跟福香和向上玩了,白天一出去就是大半天,家裏再也沒了往昔的熱鬧和開心。

看他這樣子,估計病情不是很樂觀,四奶奶擔心,但又怕戳到他的傷心處,不敢問,只好更精細的打理他的吃食,讓他吃得更營養點。

就連向上也感覺道了這種壓抑的氣氛,最近勤快多了,割完草就去河裏抓魚,說要給小岑補身體。

哎,這麽好的孩子,咋病了呢!

搖了搖頭,四奶奶無奈地去竈房燒水收拾野雞。

房間裏,岑衛東將一張紙攤開在桌子上,紙上畫了很多交叉的線條和標志。如果陳陽在這兒,就會認出來,這是榆樹村的自繪地圖。

這幾天,他先是重覆了四奶奶前兩天的路徑,沒有任何的發現,現在開始地毯式地搜索整個榆樹村,從東到西,已經被他走了大片地方,每個邊邊角角,幾乎都已經排查了,可還是一無所獲。

岑衛東在今天走過的地方做上了標記。地圖上沒有做標記的只有西北那一小片地區和後山,雖然明知希望渺茫,岑衛東還是打算明天去看看。

這是他僅剩的希望了,如果把榆樹村都找遍了,還是找不到根源,找不到治病的希望,那再呆在這兒也是徒勞無功的。

折騰了幾個月,從失望到希望,又再度回歸失望,便是堅強如岑衛東也有種說不出的疲憊。他沈重地閉上了眼睛。

翌日,吃過早飯,岑衛東又準備出門。

四奶奶看著他最近天天在外面跑,人都曬黑了,連忙把墻上的草帽摘給了他:“小岑,你的藥已經煎完了,你今天去房老爺子那兒記得讓他開新的藥。”

最近岑衛東天天在外面跑,都是四奶奶幫他熬藥。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藥已經吃完了。

“這樣啊,最近辛苦四奶奶了,不用熬了,我的病暫時不吃藥了。”岑衛東沖她笑了笑。

以前抱著康覆的希望,也是為了掩飾四奶奶身上的異常,他才會一天三頓不間歇的吃藥。

但如今四奶奶身上已經沒有任何反常的東西了,吃了那藥對他的身體也沒多大用處,他又何必天天去受這個罪。

四奶奶有點吃驚,擔憂地看著他:“不吃藥,你的身體能行嗎?”

岑衛東扯著嘴角笑了笑說:“你看我這不是沒事嗎?四奶奶,我先出去了。”

“誒,太陽大,你忙完了早點回來。”四奶奶在背後不放心地叮嚀。

他走了沒多久,陳福香就拿著書和本子過來了。

“四奶奶,衛東哥呢?”

四奶奶擡頭,看著她手裏的東西,笑得有點勉強:“出去了,福香是來問他數學的吧,你把不懂的放這兒,等他回來,我讓他給你看看。”

“又去房老爺子家了啊。”陳福香嘟囔,“最近每次都跟他錯過,好久沒看到他了。”

四奶奶笑了笑,不知道該怎麽說。她感覺小岑天天在外面跑,不光是有事,好像也有避開福香的意思,每次福香過來,他都很不巧的不在。

莫非他是生陳陽的氣了?或者那天在陳陽家還發生了什麽她所不知道的事,小岑放棄了?

心裏有諸多想法,但都是她的猜測,也不好說出來,尤其是小岑如今的態度明顯變冷淡了,四奶奶就更不會多事地去說這個,免得給大家徒增苦惱。

她正在想這幾個孩子的事,忽地又聽陳福香說:“四奶奶,那你知道衛東哥什麽時候回來嗎?”

四奶奶回過神搖頭:“這個不一定,他有時候回來得早,有時候回來得晚。”

“這樣啊,那我先回去了。”陳福香拿著東西走了。

四奶奶見了,忙叫住她:“你把不懂的題目留下吧。”

“不用了四奶奶,我下次再過來問衛東哥。”陳福香搖頭。

四奶奶不好再勸,只能嘆氣,本來好好的一樁喜事,現在鬧得。

陳福香有些沮喪地出了四奶奶家,沒走多遠,就看到幾個陌生人挑著東西過來。為首的是一個滿臉橫肉,眼睛上還有個豌豆大肉球,長得非常高非常壯的年輕男人,他也穿得最好,一件淡藍色的襯衣上面沒有任何的補丁,看起來有七八分新,下身的褲子也半新半舊,同樣沒有補丁。不過最引人註目的還是他腳上那雙黑色的皮鞋。

聽說皮鞋要十幾塊錢一雙,還要票呢!不過那雙鞋子似乎小了一點,他走路的姿勢稍微有點別扭。

年輕男人身後還跟著兩個年紀大一些的男人和一個婦女,這三個人身上雖然有補丁,不過都很少,看起來面色也還好,生活應該算村裏過得去的。

四人看到陳福香,都眼前一亮,好個嫩生生俏麗又有福氣的小姑娘,這十裏八鄉很少看到長這麽白,臉有點圓,看起來就喜慶的姑娘。

那媒人還說陳燕紅就是榆樹村最俏麗的姑娘,跟這姑娘一比,差遠了。尤其是,大家看到陳福香手裏拿的課本上寫著”初中二年級數學“幾個大字,對她的印象更好,這姑娘文化還不低,這麽大了,還讓她念書,想來家裏條件也應該不錯。

可惜已經跟陳家那邊說好了,今天都要下聘送禮了。

年紀大的三個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但年輕這個就沒他們那麽好的定力了,直勾勾地盯著陳福香不錯眼,目光灼熱而又直接。

讓陳福香很不舒服,她刻意跟他們保持著一段距離,疾步往家裏跑去,直到跑出很遠,都還能感受到那股粘膩的視線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下次出門,把栗子帶上,這家夥再看,直接讓栗子抓花他的臉!

“行了,老四,人都走遠了,還看什麽看?”女中年女人韓春花回頭,沒好氣地叫兒子,“你都要成家了,給我老實一點。”

叫”老四“的男子忽地語出驚人:“媽,我不想娶陳燕紅了,我想娶她,她更漂亮。”

韓春花氣得差點吐血:“你胡說什麽?都已經商量好了結婚的日子,今天就下聘送禮,你說不娶了,開什麽玩笑?再說了,剛那丫頭也是這榆樹村三隊的,跟陳燕紅家是近鄰,你跟陳燕紅吹了,人家為了名聲,也不可能跟咱們家說親。你那點花花腸子都給我收起來,結了婚好好過日子,當初人可是你看過,自個兒願意答應的。”

前面的張德林也回頭,語重心長地說:“老四啊,你也不小了,你看你上面的幾個哥哥,都成家立業了,你以後也別胡鬧。結了婚,成了家,就是大人了,安安生生的過日子。”

一個二個說得,好像結婚是什麽靈丹妙藥,一結婚不懂事沒責任感的兒子馬上就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好丈夫,好兒子,好父親。

幾個長輩施壓,張老四再不樂意也沒有法子,只能悻悻然地跟著他們一起去陳老三家。

梅蕓芳早就把家裏收拾幹凈了,還燒了開水,準備好了茶葉,看人一來,馬上笑顏如花地招呼道:“親家,快進來,辛苦了,喝茶喝茶。”

媒人是本村本隊的,已經先到了,也趕緊站了起來。

大家一起把張家人迎進屋,短暫的寒暄過後就是說彩禮的事。

張家老子在肉聯廠當殺豬匠,兒子多,都成年了掙的工分多,家裏條件好,加之這個小兒子長得不好看,還挑剔,所以結這門親,他們家彩禮出得不少。

光是錢,張家就拿了三十塊,另外還送了六尺布,夠陳燕紅做一身新衣服,一只公雞,兩斤豬肉,五斤大米,全都是實實在在的好東西。

梅蕓芳看得眉開眼笑,一個勁兒地給陳燕紅使眼色:“快給你叔和嬸倒茶。”

陳燕紅滿心的不情願,張老四不但長得醜,而且被父母和上面幾個哥哥給慣壞了,好吃懶做,拈花惹草的,她才不想嫁給這個東西呢!

尤其是今天,在屋子裏近距離地看到張老四,看到壓在他眼睛上的那顆肉球球,更是覺得惡心。

等她給長輩倒了水,梅蕓芳又叫她:“你這孩子怎麽害羞得把老四忘了,快給他倒茶。”

陳燕紅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拿起水壺走到張老四面前,傾身給他面前的茶碗裏倒上水。

剛倒到一半,忽然,她感覺什麽東西摸了一下她的屁股。

“啊……”陳燕紅驚呼出聲,扭頭瞪著張老四。

聞聲,梅蕓芳看過來,不高興地說:“哎呀,你這孩子怎麽毛手毛腳的,連個水都倒不好。”

陳燕紅委屈極了,眼淚含在眼眶裏,抿了抿唇:“他突然摸我。”

這讓幾個大人有點不好意思了,還是梅蕓芳先反應過來:“好啦,老四這是不小心的,你大驚小怪什麽!”

大驚小怪?這是她大驚小怪?

陳燕紅氣得眼睛都紅了,放下水壺,扭頭跑回了自己的屋。

梅蕓芳無奈地苦笑:“我這閨女啊,從小被我們給慣壞了,脾氣大,你們多諒解。”

韓春花瞪了兒子一眼,陪笑道:“是我家老四不對,不小心碰到了燕紅,也不曉得跟燕紅道歉,這小子就是木訥老實。”

媒人跟著出來打圓場:“可不是,老四這孩子最老實了,他也是無心的,老四,快去給燕紅道個歉。”

韓春花也催促。

張老四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嘴角抿起,明明是在笑,卻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哦,好的。”

韓春花見他沒掉鏈子,心裏舒了一口氣,趕緊催他:“快去吧,好好跟燕紅說,過一陣子,你們就要成親了。”

幾個大人覺得這個事就這麽完美的解決了。

但陳燕紅聽到外面張老四的敲門聲,卻渾身發冷。這個東西看自己的眼神分明不懷好意,就跟她在公社遇到的二流子一樣,但這樣一個人卻要成為她的丈夫,以後每天跟她同床共枕,光想到這裏,她就覺得呼吸困難。

“燕紅,開門,讓我進來,我可是你男人,快點。”張老四不耐煩地敲了敲門,嘴裏越發不著調。

陳燕紅死死咬住下唇,有點慶幸自己進來的時候插上了梢。

“你走開,我要休息了,你快點滾。”陳燕紅只想快點打發走他。

張老四舔了舔嘴唇,壓低聲音說:“我也想休息,咱們一起休息唄。”

惡心!陳燕紅惱怒地說:“你要再在外面胡說八道,我,我就喊人了。”

“你說你媽是會信你還是信我?”張老三別看一臉木訥,實際上腦子轉得很快,早看明白了梅蕓芳的態度。

聽到這話,陳燕紅如墜冰窖,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湧了出來。這不能護著她,反而要把她推出火坑的地方哪是她的家啊?

她哭得不能自已,連張老四是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就聽到院子裏傳來了梅蕓芳的喊聲:“燕紅,出來送你叔和嬸子,還有老四。”

陳燕紅默默裝死不作聲。她才不要送他們呢!

梅蕓芳有點尷尬,叫了兩聲都沒反應,只好說:“這孩子肯定是睡著了,最近她爸摔了,家裏地裏都要靠她,這孩子從早忙到晚,一直沒睡好。”

韓春花眼底閃過一抹不悅,臉上掛著假笑:“那讓這孩子好好休息吧,親家母,我們先走了。”

“誒,慢走,有空過來玩。”梅蕓芳親自把人送出去。

等人一走,她臉上的笑容就垮了下來,氣沖沖地跑到陳燕紅的房門前,使勁兒拍打著門:“還真當自己是大小姐呢?客人走,讓你出來送客,你都不出來。現在在家裏耍脾氣,到了婆家也這樣,有你好果子吃的!”

陳燕紅本來不想理她的,但”婆家“兩個字觸動了她敏感的神經,她飛快地拉開了門,抹了一把眼淚說:“我不會嫁給張老四的。”

“不嫁?彩禮都收了,不嫁他你要嫁誰?”梅蕓芳氣得戳她額頭。

陳燕紅倔強地咬住下唇:“嫁誰都行,總之我就是不嫁給他。婚姻法婚姻自由,禁止包辦婚姻,我不同意嫁給他,你趕緊把彩禮退了!”

“嫁誰都行?那你給我找個能給出這麽多彩禮的啊?”梅蕓芳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我看你是念書念傻了,你知道嫁過來日子有多好嗎?他老子在肉聯廠,三天兩頭能帶肉回來給你們吃,以後買肉都能買最好的。老娘想過這種舒坦日子還找不到呢,這麽好的福氣,你這死丫頭還要嫌棄!”

吃肉也沒法打動陳燕紅的決心:“我不管,我反正不嫁,你不退彩禮,你就等著後悔吧。”

說完,啪地一聲,陳燕紅關上了門。

氣得梅蕓芳直翻白眼:“死丫頭,開門,你給我說清楚?什麽叫你不叫,連老娘的話都不聽了是吧?”

陳燕紅躲在屋子裏,只顧著哭,就是不理她。

梅蕓芳喊了一陣,見她實在不理人,又不好強制砸開門,不然動靜鬧得太大,回頭被人傳到張家耳朵裏,惹張家不高興。

她只好罵罵咧咧地回了堂屋。

陳老三見了,勸她:“你好好跟燕紅說,她以後就會明白,你是為她好。”

“我才不稀罕她明白呢。我操這些心都是為了誰?最後不但沒討來一句好,還招一堆的埋怨,我就不該管你們爺三……”

梅蕓芳在屋子裏指桑罵槐猶不解氣,中午把豬肉炒了端上桌,直接沒叫陳燕紅。

陳小鵬在外面回來,聞到香味,口水都差點流出來。

“媽,哪兒來的肉?啊,好香。”他連手都沒洗,直接就伸爪子在撈了一塊肉塞進嘴裏。

梅蕓芳看著他烏黑的手指,嫌棄得很,打開他的手:“洗手去,臟不臟!”

等上了桌,大家都開吃了,陳老三見飯桌上少了一個人,猶豫了一下說:“燕紅還沒來呢!”

梅蕓芳埋頭吃肉,頭也沒擡:“她不是不稀罕吃肉嗎?那就別吃,還拿什麽婚姻法來壓我,說我包辦婚姻,哼,我看她是吃太飽了。”

“就是,她不吃咱們多吃點。媽還會害她啊?讓她嫁到有肉吃的家裏多好啊,要是我能娶個家裏有肉吃的媳婦,我睡著都會樂醒。”陳小鵬含著肉,含糊不清地說。

梅蕓芳找到了同盟,感覺被人理解了,高興地誇了兒子一嘴:“還是咱們家向上聰明,我和你爸以後就靠你了。”

三人說說笑笑,沈浸在吃肉的喜悅中,完全忘了躲在屋子裏哭的陳燕紅。

陳燕紅聞到香味,聽到堂屋裏傳來的模糊說笑聲,抹幹了眼淚,眼神恨恨的,吃吧,吃吧,今天吃多少,改天吐多少出來,有你們後悔的時候。

——

中午,陳陽回來,陳福香把上午碰到四個外人的事告訴了他:“後來我看他們好像是去了梅蕓芳家。”

聽完她的描述,陳陽猜出了對方的身份:“那應該是陳燕紅的對象,跟咱們沒關系,你以後離他們遠點。”

陳燕紅又不是他親妹妹,她結婚關他屁事,他連份子錢都不打算隨。

“陳燕紅要嫁給那個人啊?”陳福香有點於心不忍。

陳陽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怎麽,你很討厭那個人?”

“嗯,他一直盯著我看,我都跑了,他還盯著我,好討厭的。”陳福香不滿地嘀咕。

張德林就在公社的肉聯廠上班,對他的小兒子,陳陽也有所耳聞,反正不是個好東西。不過福香的活動範圍都在村子裏,村裏都是熟人,也不怕他。

“那家夥不是個好東西,以後看到他你都躲得遠遠的,出門最好帶上栗子。”陳陽認真叮囑道。

陳福香點頭:“知道了。”

就是哥哥不說,她也要帶上栗子,下次他再這麽盯著自己看,讓栗子挖了他的眼珠子。

陳老三家的事兄妹倆都不關心,扯了兩句又聊到別的地方去了。

吃過午飯,忙活了一會兒,陳陽又上山了,等晚上回來,背簍裏除了蘑菇和幹柴,還有一只野兔。

他照舊去了四奶奶家,把獵物給四奶奶,讓她晚上做給岑衛東吃。

四奶奶不肯接,他扔下野兔就走。

可把四奶奶給愁得,等晚上岑衛東回來,她將這個事告訴了他:“陽陽又送了一只野兔過來,說給你補身體。”

岑衛東眼神閃了閃:“這樣啊,那你就收下剝了,晚上紅燒吧,辛苦四奶奶了。”

幫岑衛東做飯是沒問題,可她和向上天天跟著岑衛東這樣吃肉可不行。但現在天氣熱,肉不經放,明天就餿了。

最後四奶奶燒了一大盆野兔,然後讓陳向上端了一大碗給陳陽送過去。

吃飯的時候,岑衛東說:“四奶奶,以後陳陽再送什麽過來,你就收下吧。”

陳陽這個人不喜欠人人情,就讓他送吧,回頭等好消息傳來,他心理負擔也不會這麽重。

“好吧。”四奶奶只得答應,心裏卻想,這都什麽事啊。改天得找陽陽好好說說。

接下來幾天,陳陽要麽每天,要麽隔一天,總會拿一只獵物送到四奶奶家,除了山上跑的,還有水裏游的,而且他往往還會多拿一只,表示自己家也有,讓四奶奶晚上不要送菜到他家了。

這事一連發生了好幾天,四奶奶有點受不了了,天天這麽白跟著岑衛東蹭肉吃,又沒什麽同等的禮物回贈,她過意不去啊。

於是,四奶奶叫上陳陽,悄悄勸他:“你別送獵物過來了,咱們家有吃的,小岑每個月還拿糧食回來呢。而且啊,我看他那樣子,是要打算走了。”

“走?他的病好了嗎?”陳陽驚詫。

四奶奶搖頭:“沒有吧,要是好了,他肯定會告訴我啊。”

“那他怎麽就要走了?”陳陽萬分不解。

四奶奶嘆氣:“不走留下幹嘛呢?這幾天,他也沒去房老爺子家了,就連早上也不出去跑步了,大部分都窩在屋子裏睡覺,只有傍晚沒人的時候去後山逛逛。這都不打算繼續治了,不回去還留在咱們這裏幹什麽?”

是啊,這兒又不是別人的家,不回去還留在這裏幹什麽?

本來以為這個外來者要走了,他該高興才對,可陳陽卻只覺得心更沈了,有種被巨石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他擡著沈重的步伐回家,沒走幾步就跟從後山回來的岑衛東撞上了。

猶豫了一下,陳陽走過去,張了張嘴,半天才突出三個字:“對不起。”

岑衛東笑了:“陳陽,你這個人啊就是責任心太強,對福香是這樣,在我的事上也是這樣。這樣有好處也有壞處,好的地方是被你劃為自己人的,你總回竭力照顧,但不好的地方就在於,很多不屬於你的責任都被你包攬了,給你自己造成不小的壓力,給身邊的人也會有一種被控制的感覺,而且你身邊的人很難成長,因為你不肯放手。”

陳陽被他說得無言以對,確實是這樣。可能是從小喪母,父親又靠不住的緣故,他自小就要強,而且有種要照顧妹妹的使命感,所以養成了他如今這樣的習慣。

“我以後改改!”陳陽悶悶地說。

岑衛東打斷了他:“不用以後,現在就改。我是舊傷覆發了,跟在你家喝的那點酒一點關系都沒有,真的,我前一陣還跟閆部長喝過酒,喝了不少也一直沒事。前一陣只是碰巧了。”

“你前陣子跟閆部長喝過酒?什麽時候,是不是七月中旬的時候?”陳陽很敏感,心裏馬上就有了猜測,“是你讓閆部長找我,推薦我去當兵的?”

既然他已經猜到了,岑衛東也不否認:“沒錯,是我找的閆部長。”

果然,他就說嘛,閆部長怎麽說也是一堂堂武裝部長,掌管著上百號民兵,是公社的大人物,陳支書見了都要討好的人物,又怎麽會來特意關照他這個小嘍啰呢?

原來是岑衛東使的勁兒。

“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其實陳陽心裏已經隱隱猜到了原因,但還是想問個明明白白,把那天沒進行下去的話題重新展開。

他這”明知故問“若是發生在二十天前,岑衛東肯定要開心得不能自已。因為這意味著陳陽願意正視福香已經到了適婚年齡這個事,甚至他的態度都出現了松動。

可現在,岑衛東感覺到筋脈裏傳來的那種時隱時現的痛楚,他能說什麽?

“還能為什麽?當然是因為你在民兵營裏的表現很好,射擊天賦也不錯,天生就是當兵的好料子。不止我看好你,閆部長也很欣賞你,你出身又根正苗紅,選你不是很正常嗎?”岑衛東公事公辦地說。

這種話也就只能忽悠福香。他以前就不根正苗紅,在村裏幹活就不賣力,表現就不好嗎?為什麽前兩三年卻沒人推薦他?

陳陽定定的看著他:“僅僅只是這樣嗎?”

岑衛東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肅穆地看著他:“陳陽,無論我跟你私人關系如何,我首先是一名軍人,我絕不會推薦不合格的人進入部隊,因為這不但是對你的不負責,更是對我身上的這身軍裝,還是對戰友們的不負責。不合格的人只會拖後腿,一旦出現意外,傷及的不但是他自己的性命,還會連累戰友。你覺得我是一個色令智暈到如此地步的人嗎?”

他終於挑明了,陳陽吶吶的,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岑衛東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陳陽,我很羨慕你,你有健康的體魄,還有不錯的射擊天賦,膽子又大,文化程度也不算低,只要肯努力,去了部隊一定能如魚得水。不要浪費你的天賦和優勢,好好幹,別猶豫。”

“至於福香,你要相信,她能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自己。只要你過得好,你不斷地往上爬,爬得越高,就不會有人敢欺負她。相信我,困難只是暫時的,所有的問題最後都會有辦法解決的。”

陳陽看出他眼睛的羨慕和真誠,心裏愈加難受和後悔。以前確實是他太固執了,一開始就對岑衛東存在著偏見,不肯了解這個人,以至於犯了無法挽回的錯誤。

“那你呢?你……有什麽打算?”陳陽感覺心裏像是堵了一團棉花,囁嚅地說。

岑衛東笑了笑:“我啊,當然是回家。你不用擔心,怎麽說我也是個戰鬥英雄,國家不會虧待我,我很好。還有我的病情覆發,其實也算不上覆發,本來就一直沒好,只是前一陣稍微控制住了一點,但沒有找到根治的辦法。你要不相信,可以去問房老爺子,他隔一兩天就會給我把脈,我的傷一直這樣,沒好也沒壞,你不用一直耿耿於懷。”

他這麽豁達坦然,更顯得自己以前有多麽小肚雞腸。

陳陽心裏越發不是滋味,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問道:“你打算要回去了?”

“是有這個打算,都出來好幾個月了,家裏人挺想我的,也一直催著我回去。”岑衛東沒瞞他,實話實說。

陳陽聽後,垂下了頭:“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走?到時候我……我們去送你。”

“我在等一封回信,信收到就走。到時候你帶上福香和四奶奶、向上,咱們一起去縣城逛逛,吃頓飯,再去照張相吧,相逢一場,也留個紀念。”岑衛東笑著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四奶奶煮好飯,叫我了,你也回去吧,再晚福香就要出來找你了。”

“嗯。”陳陽猶如被人打了一悶棍,看著他走進了院子裏,這才收回目光,慢吞吞地回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