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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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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微亮,岑衛東鍛煉完,從道路盡頭小跑著過來,快走到三隊時,他看到以往空蕩蕩的馬路邊上多了一個人。來人穿著一件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的白襯衣,下面是一條黑色的褲子,肩膀上紮著兩條秀氣的辮子。

看背影就知道是個年輕姑娘。

掃了一眼,岑衛東收回了目光,繼續小跑,路過對方身邊時,那姑娘忽地扭過頭,嬌嬌地喚了一聲:“衛東哥……”

岑衛東渾身一震,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差點冒了出來。

他停下腳步,回頭一看,原來是福香的那個繼姐。他們沒打過什麽交道吧?

“陳燕紅同志,我們不熟,請你叫我岑衛東同志。”岑衛東一本正經地糾正她。

陳燕紅秀氣的臉上爬起了紅暈,雙眸含水,如訴如控地瞥了他一眼,兩只手交握於腹前,拇指掐著食指,委委屈屈地說:“我聽福香姐就這麽叫你的。”

要不是知道兩家交惡,光聽她這語氣,還以為她跟福香關系多好呢!

岑衛東板著臉盯著她,面無表情地說:“福香是福香,你是你,陳燕紅同志叫我有什麽事嗎?”

“哎呀,看到衛東哥太高興我都差點忘了,幸虧衛東哥你提醒我。衛東哥謝謝你打了那麽多獵物給我們吃,我都快半年沒吃過肉了,要不是你,我們家還吃不上肉。真是太謝謝你了,衛東哥,你口渴了吧,我這裏有溫開水。”陳燕紅殷勤地說道,手裏還拿著一個很舊的軍綠色水壺,“我聽說衛東哥每天早上都會出來晨跑,現在天氣這麽熱,衛東哥你都出了這麽多汗,我也沒什麽可報答你的,就給你送點不要錢的水過來,希望你別嫌棄。”

陳燕紅打得一手如意算盤,先話裏話外透露自己生活苦,以引起岑衛東的同情,然後又表示自己的感謝,還順利成章送水,表明她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姑娘。

男人嘛,尤其是年輕男人,對比自己小那麽幾歲的未婚女孩子,總要多點耐心,也會給點面子。但凡她這麽一說,稍有風度的男孩子都不會拒絕,等喝了她的水,就不信他還能對她板著臉。這一來二去的,不就慢慢熟了。

她小小年紀,揣摩男人有一套,但她實在低估了岑衛東的難搞程度。

岑衛東的臉嚴肅得像教導主任,也沒有接她水的意思:“陳燕紅同志,我再糾正一遍,我們不熟,請你稱呼我為岑同志或者岑衛東同志。此外,獵物是小隊長分配的,你要感謝請去感謝他,如果你不好意思,待會兒回去的時候,我可以幫你轉達。”

誰要他轉達啊!陳燕紅氣岔了,難怪這麽大把年紀了還是光棍一條,哪個女孩子受得了他這種狗脾氣啊。

要不是想離開這個破地方,她才不要理他呢!虧得她知道岑衛東也愛穿白襯衣,特意把自己壓箱底的白襯衣拿出來了,結果這人,真是個榆木疙瘩。

“好吧,岑同志,大根叔我也會感謝的,但你打獵最辛苦,我也要感謝你。不過我在家裏的情況,相信你也有所耳聞,也沒什麽東西拿得出手了,只能給你送送水。正好我也想跑步鍛煉身體,岑同志,以後每天早上過來跑步的時候,我順便給你也帶水吧。”一計不成,陳燕紅又想了另外一個接近岑衛東的辦法。

岑衛東不解風情地看著她:“口渴了我沒長手,自己不知道帶水嗎?為什麽要你給我帶?不需要!”

再次受挫,陳燕紅被堵得臉色青白交加,交握於腹前的兩只手更是扭成了麻花狀。她眼瞼一垂,吸了吸鼻子,聲音帶上了幾分哭腔:“岑同志,我只是想跟你學學怎麽跑步更快,想請你教教我,麻煩了,可以嗎?”

要不是看他能幹,半天就能打幾十只野雞野兔,轉業的軍人能吃國家糧,誰願意在他面前伏低做小討好他啊。

岑衛東非常煩躁,這個女孩子聽不進去人話嗎?他已經把話說的非常難聽了,她還纏著他。

真當他蠢,見到女人就挪不動腳?就陳燕紅這點小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穿。她眼底的隱忍、算計、不耐太明顯了,所圖為何,用腳趾頭想也知道。

本來是想著她到底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向往更好的物質生活也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所以他給她留了兩分面子,沒有戳穿她。

可這女孩子硬是聽不懂拒絕,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他的底線,岑衛東也懶得跟她繞圈子。他嘴角一翹,勾起一抹涼薄的弧度,那雙慣常帶笑的桃花眼裏沒有一絲的溫度,冷漠譏誚地看著陳燕紅。

“看上了我什麽?這副還算過得去的皮囊?還是我口袋裏的錢?又或是我的這身軍裝,還是這雙會打獵的手?”

一句一句像巨石一樣砸在陳燕紅頭上,把她砸懵了。她擡起頭,張大瞳孔,錯愕地看著岑衛東。

面前的這個人好陌生,刻薄犀利、不留情面,眼底的厭惡都快溢出來了。

這不是她印象中那個溫和,逢人就笑,好脾氣的岑衛東。自打對岑衛東動了心思以後,她就暗暗觀察過他,他跟誰說話都笑瞇瞇的,從不動怒,就連村裏的大媽大嬸提起他也是這小夥子長得俊,脾氣好。

也正是因為他脾氣好,陳燕紅才會打上他的主意,覺得拿下他並不困難。

她從來沒想過,藏在他溫和面孔後面的是這樣一副冷漠刻薄的臉。

但奇異的,她心裏竟升起一種隱秘的得意,這也許才是岑衛東的真面目,而整個榆樹村只有她見過,也許這就是她的機會。

咬了咬唇,陳燕紅仰起頭,目光裏滿滿的小女生的崇拜,非常能滿足男人的自尊心:“你怎麽這麽說?岑同志,你,你是一個非常好的人,各方面都很好,我……”

“我好跟你有關系嗎?還是你想嫁給我?”岑衛東狹長的眸子裏充滿了譏誚,看著她的目光像是在看跳梁小醜。

陳燕紅被他的直白搞得面紅耳赤,到底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子,還沒經歷過這種場面,支支吾吾的:“不是,那個,岑同志,我……”

岑衛東冷淡地看著她不說話,看她能編出什麽花樣。

在他這種直白又無所遁形的目光下,陳燕紅感覺自己的所有算計就像灰塵暴露於陽光下。她眼一閉上,心一橫,直白地承認了:“沒錯,岑同志,你是個英雄,我喜歡你這樣的英雄,我想照顧你一輩子!”

“就你?照過鏡子嗎?長得還不如我,你當我眼瞎?”岑衛東語氣裏滿滿的鄙夷。

陳燕紅被這不留情面的話語打擊得面色煞白,自我挽尊:“我,我以為你不是這麽膚淺的人。”她長得也還可以吧,怎麽到了他嘴裏就成醜八怪了。

“我就是這麽膚淺的人。娶你,這輩子都不可能,你死了這條心吧,非要糾纏,弄得沸沸揚揚,後果你自負,反正吃虧的不會是我。”岑衛東索性把話挑明了。

陳燕紅抿住下唇,不甘地看著他:“你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要折騰你就折騰,我拍拍屁股走人了,壞的是你自己的名聲。”岑衛東不介意把話說得更難聽一點。對於這種牛皮糖,不能給她半點希望,否則,她就會一直纏著你。

這個男人真的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陳燕紅長這麽大還沒遇到過這樣鐵石心腸的男人,也沒這麽受挫過。她咬了咬牙,恨恨地盯著岑衛東:“你不怕我去找你們領導?”

別以為她不知道,部隊裏紀律嚴著呢,她要告他個始亂終棄,看他怎麽辦。

這一刻,陳燕紅也發了狠,憑什麽她要被這麽個男人嫌棄成這樣子!

岑衛東勾唇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好啊,你去,正好我也想知道我新單位在哪兒,找到了麻煩告訴我一聲,謝謝!”

陳燕紅先是錯愕,繼而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除了一個名字,她對岑衛東一無所知,連對方的單位在哪裏,住址在哪兒都不知道,對方要玩弄了她,她確實有冤都找不到地方申,只能自己咽下這份苦果。

她的那些小手段在對方身上一點用都沒有,只會把自己搞得更狼狽。

陳燕紅是個聰明人,眼看在岑衛東身上討不了好,搞不好還要把自己搭進去,哪怕再不甘心,再恨岑衛東,她也不再糾纏了。

“算我瞎了眼,看上你這麽個不負責任的無賴!”陳燕紅色厲內荏地瞪著岑衛東,拋出這麽一句話為自己挽尊。

岑衛東被她這倒打一耙的話給氣笑了,陳燕紅以為她是個女的,他就不敢動手是不是?男人的名聲就不是名聲了?陳燕紅以為他不會跟她計較是不是,那他偏要計較。但他剛跨出一步,斜後方就插出一道聲音。

“怎麽個不負責任的無賴?我也想聽聽,陳燕紅你要覺得我不夠分量,那我把大根叔給你叫過來,但凡有人欺負了你,我們一定幫你作主。”

陳燕紅扭頭,看著突然冒出來的陳陽,想到對方不知站在那裏多久,把岑衛東羞辱她的話都聽了去,臉頓時脹得通紅,嘴唇蠕動了幾下,囁嚅地喚了一聲:“哥!”

陳陽雖然根岑衛東不打對付,但更瞧不起陳燕紅這種給人亂扣帽子的行為。人家看不上她,堅定地拒絕她,就是不負責任?那豈不是她想嫁誰就嫁誰?她這麽能,咋不上天呢!

“別,我可當不起你這聲哥,我媽只給我生了一個妹妹。”陳陽立即擺手拒絕,而且還不忘再次重申跟她劃清界限的決心,“以後見了別跟我打招呼,我們倆沒血緣關系,我可不想,水都沒喝一口就被扣上一頂不負責任、亂搞男女關系,生活作風有問題的帽子!”

最後一句,簡直是變相覆制陳燕紅先前那句話了,也在諷刺她往岑衛東身上潑臟水一事。

岑衛東也適時地表示:“陳燕紅同志,你剛才說我不負責任,正好陳陽同志在這裏,咱們去找小隊長,把這件事說清楚,也好還我們彼此一個清白。”

找大根叔?那豈不是她今天倒貼岑衛東不成的事都會被傳出去。那些三姑六婆會說得多難聽,她用腳趾頭都能想到。

陳燕紅沒想到他們兩個大男人,這麽斤斤計較,就一句話的事還要跟她掰扯個不停,心裏怨恨不已,但自己落了下風,又不敢表現出來。

“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岑衛東同志,請你原諒我。”怕這事傳出去,陳燕紅最後只能妥協。

她覺得委屈極了,但她也不想想,要是她說岑衛東的這番話被人聽了去,別人會怎麽想他。

岑衛東冷冷地打量著她:“知道錯了就好,陳燕紅同志,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再有下次,我們去公社找書記評理,書記不評,我們就去縣裏,總要斷個是非曲直。”

陳燕紅哪敢啊,她現在就後悔了,不該看岑衛東打獵是一把好手,出手大方,又是個吃公糧的就盯上她,以至於讓自己下不了臺來。

“知道了,我不會了。”再次示了弱,認了錯,她抱著水壺低垂著頭趕緊離開。

等她走後,岑衛東轉頭看著陳陽,面色和緩了一些:“今天的事謝謝你了,陳陽同志。”

陳陽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不用謝我,沒有我,你也應付得來。”

“那到底要麻煩一些。”岑衛東真心實意地說。要是陳燕紅不要臉地非要賴著他,他可說不清,尤其是他又是個外人,村子裏人都不會向著他,到時候搞不好就要惹一身腥。

能簡單解決陳燕紅自然是最好,相信經過這一回後,她應該是不會再打他主意了。

岑衛東不想提這個倒胃口的女孩子,轉而問陳陽:“這麽早就要出門?去公社嗎?”

“不是,我是來找你的,沒想到這麽巧,撞上一出好戲。”陳陽搖頭。他知道岑衛東有晨跑的習慣,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在家做飯吃飯,外面路上沒人,正是說話的好時候,所以他才會過來,哪曉得陳燕紅竟也跟他打了同樣一個主意。

岑衛東有些詫異:“你找我,有事嗎?”

陳陽也不廢話,從口袋裏摸出四塊錢,遞給岑衛東:“謝謝你幫福香買紅糖,還有上次的肉,讓你破費了。本來我是想找個時間請你喝兩杯的,但你知道咱們鄉下人窮,沒有票,也買不到好東西,實在折騰不出一桌稍微像樣的席面,所以只能算了。紅糖和肉都不便宜,你們解放軍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可咱們百姓也不能光占你的便宜,讓你給我們貼錢。”

陳陽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完全沒提福香一個字,但卻又在無形中劃清了跟岑衛東的界限。

今天一個二個都來給他找不痛快是吧!先是陳燕紅,接著又是陳陽,是不是他脾氣太好了?

岑衛東氣笑了:“紅糖是我送給福香的,跟陳陽同志沒什麽關系吧。你要給錢,那讓福香來給我。”

他這麽能言善道,福香來,還不被他哄得找不著北。陳陽自是不應:“福香的事我這個當哥哥的能替她作主。”

“下一步你是不是打算不讓我跟福香見面了?”

岑衛東本是隨口說的氣話,沒料到還真說中了陳陽的心思。

陳陽肅穆地頷首:“你能做到這樣那最好。”

“陳陽,我沒得罪你吧,福香她有自己選擇朋友的權利,你是不是管太寬了?”岑衛東沒好氣地說。

陳陽寸步不讓:“你沒得罪我,你也很好,岑衛東同志,我對你個人沒有意見。但是,你要明白,這裏是鄉下,這裏的人保守封建愛說閑話,非親非故的,你經常給福香送東西,被人看見了,那些八婆會說得很難聽的。你是男人,這兒也不是你的家,治好病你就走了,你無所謂,可福香還要在這裏生活。請你體諒我這個當哥哥的想保護妹妹的心情。”

岑衛東面色稍緩,語氣也平靜了下來,認真地說:“東西幾乎都是向上拿去的,別人不會想到我身上,我以後會更註意的,你放心吧。”

誰管你註不註意!重點是你一個非親非故的年輕男人老給他妹子送東西是怎麽回事?

也就福香單純,沒多想,要換了陳燕紅這種,早腦補出你們生幾個娃的事了,你甩都甩不掉。

“岑同志,不管怎麽說,你這樣送一個女同志東西,不合適。”陳陽只得把話挑明。

岑衛東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眉心擰了起來,詫異地看著他:“你想哪兒去了,我只是看福香乖巧可愛,把她當妹子,沒有其他的意思。”

陳陽將信將疑地看著他,他一臉正氣,不似說謊。但真的有男人願意給不是自己老娘,不是自己婆娘,也不是自己親妹子的姑娘花錢買東西,還無所企圖嗎?

這樣的人反正他沒見過,他也做不到這麽高尚,他有錢疼自己的妹妹,花在自家妹妹身上不好嗎?

“福香還小,我真拿她當妹子,陳陽你想多了。”岑衛東頓了片刻,再次重申。

陳陽定定地看了他幾秒,意味深長地說:“福香比陳燕紅還大兩個月。”

剛才陳燕紅還明顯對他有意呢!

岑衛東錯愕,無奈地笑了:“你不說,我都沒往這方面想,可能是福香比較單純的緣故吧。”

瞧他的樣子不似作偽,加上他也沒什麽不良的前科,陳陽暫時信了:“那最好,但願是我想多了。不過以後也請你不要再送福香這些貴重的東西了,她總會知道這些東西不便宜,到時候她心裏會過意不去的。”

岑衛東靜默了幾秒:“好。”

他倒是沒想那麽多,只是覺得小姑娘可憐又乖巧可愛,身邊沒個女性長輩照顧教導,所以下意識地有點心疼她,不希望她受委屈。

見岑衛東這麽好說話,陳陽的態度也平和了許多,走到岔路口,分開時,他還提醒岑衛東:“你這次出了不少風頭,就憑你這一手的打獵技巧就餓不了肚子,不少人家盯上了你,你要是沒這個意思,就小心點,別著了道,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謝謝你的提醒,我明白。”岑衛東倒不怎麽擔心,他除了去房老爺子家,大部分時候都呆在四奶奶家裏,能招誰?

但他實在是低估了這些人的熱情。

這不,早上吃飯的時候,四奶奶又跟他提起了這件事:“小岑啊,村裏好幾個人托我問你成家了沒?想相什麽樣的對象?”

岑衛東很是頭痛:“四奶奶,你怎麽也問這個,我現在不想提這個。”

四奶奶瞅了他一眼:“小岑,你年紀不小了,也可以考慮考慮個人問題了,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咱們村跟你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家裏孩子都幾個了。別的不說吧,就福香她以前那個繼妹,也要說親了。”

“陳燕紅嗎?”岑衛東面色有點古怪。

四奶奶沒發現,點頭道:“是啊,梅蕓芳在托人給陳燕紅說親,估計是想碰到合適的人家,就定下來,等秋收後,有了錢和糧就好辦事了。”

“都說的什麽人家啊?”岑衛東隨口問了一句。

小山村沒有秘密,四奶奶說:“梅蕓芳看中了公社的殺豬匠,還有她娘家那邊村子裏的一戶姓劉人家,這兩家兄弟多,男丁多,掙的工分也多,也能出得起彩禮。”

但對女人來說卻未必是個好歸處。兄弟太多的家庭,又沒分家,掙一分都要上交,妯娌之間還要攀比說閑話,吵架打架那都是常有的事,而且全家一二十口人在一個鍋裏吃飯,好東西自然要先緊著上面的老人和孩子,然後是公婆男人,落到兒媳婦碗裏的鐵定是最差的。就像南瓜飯,輪到兒媳婦的時候,基本上就沒有飯,只有南瓜了。

要是嫁的男人父母面前不得寵,那兩口子就只能在大家庭裏做牛做馬了,還要受兄弟妯娌欺負。

原來還有這個內情,難怪陳燕紅會病急亂投醫,盯上他。

“陳燕紅不是梅蕓芳的親生女兒嗎?她就不為自己的唯一的女兒考慮考慮。”岑衛東很不理解梅蕓芳的做法。

四奶奶跟陳老三一家做了半輩子鄰居,自然知道對方什麽德行:“女兒哪有兒子重要,再說這個女兒還是帶來的。他們兩口子掙得少,就指著嫁女兒攢錢過幾年給兒子說親呢!”

“他們去年還為了五塊錢把福香賣給了李瘸子,現在沒了福香,可不就得賣陳燕紅!”陳向上在一旁嘟囔了一句。

岑衛東握住筷子的手一緊:“還有這種事?”

李瘸子,五塊錢,一聽就不是什麽好玩意。

陳向上點頭:“對啊,李瘸子都四十多了,比陳老三年紀都大,又懶又饞,房子都快塌了,連寡婦都不願意嫁給他。要不是他不小心摔下山,摔傷了,福香就還真的被他帶走了。”

摔得好!岑衛東聲音有些發澀:“福香才那麽小,他們也做得出來。”

四奶奶嘆氣:“可不是,這就不是人幹的事。不過福香也不小了,她比陳燕紅還大兩歲呢。要不是陽陽把她送去了學堂,也要有媒人上門了。”

岑衛東怔楞,今天每個人似乎都在提醒他,福香不小了,長大了,可以嫁人了。

見到陳福香的時候,他都還在想這個問題。

“衛東哥,你發什麽呆呢?”陳福香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他都沒反應。

岑衛東猛然驚醒,扯了個笑容:“就想點事情,怎麽啦?”

“這道題怎麽做,我不會。”陳福香把課本推了過去。

岑衛東拿過書本,給她講了一遍:“懂了嗎?”

“好像懂了,我試試。”陳福香抓過書,低頭開始在本子上演算。

岑衛東盯著她的側臉,秀氣白凈宛如仲夏初綻的小荷,身姿窈窕,已經有了屬於少女的風采,只是那一雙眼睛太幹凈太純真了,讓人很多時候都會忽視她的年齡,下意識地想呵護她。

“做好了,衛東哥,你看對不對?”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岑衛東的思緒。

他接過作業本看了幾秒,頷首:“做得不錯。”

陳福香嘿嘿笑了笑,又拿回本子繼續做題。

岑衛東想問她,被李瘸子帶走的時候怕不怕,可又覺得這是揭她的傷口,到底是按捺住了,但心裏卻很不是滋味。

等福香做完了數學,開說拿出語文作業時,他才又開了口,問的是學習的內容:“期末考試快到了,福香有把握嗎?”

“我肯定沒問題,但我怕哥哥有問題。”陳福香嘻嘻笑。

岑衛東挑眉:“哦,你哥哥有什麽問題?難道是你考試,他比你還緊張?”依陳陽妹控的性子,沒準還真可能。

陳福香搖頭,笑瞇瞇地說:“不是哦,哥哥也要參加考試,他跟著五年級的同學一起考試,如果考過了,就能拿到小學畢業證了。”

“你哥哥在自學?”岑衛東馬上明白了,讚道,“他挺上進的。”

陳向上在屋檐下弄釣魚竿,聽到這句,咧嘴笑了:“才不是呢,是福香讓陽哥學的,陽哥才不想念書呢!”

陳福香不忿小夥伴兒揭自家哥哥的短:“你瞎說,哥哥也很喜歡念書的,只是沒人供他讀書,他還要養福香,耽擱了。”

“沒錯,陳陽是個好哥哥,而且他非常勇敢,作為一個大人敢走進小學五年級的教室,跟孩子們一起考試,他就已經非常棒了。”岑衛東不吝於誇讚陳陽。

成年人面臨生活的壓力,每天下工回來都累死了,還願意抽出時間自學,這非常難得,也需要很強的自控能力。

從這一點來說,他非常看好陳陽。

有人跟著誇哥哥,對福香而言,比誇她自己還開心。她沖岑衛東燦爛一笑:“還是衛東哥說得對。”

兩只甜甜的梨渦在陽光下若隱若現,風裏吹來陣陣花香,沁人心脾,岑衛東卻無端端地覺得有些燥熱。

他挪開了眼,不敢看她毫無雜質的純凈笑容。

好在說了這麽一句,她又埋下頭去寫作業了。

周一就要上學了,陳福香累積了一大堆作業,今天是專門抽空來問岑衛東題的。見她數學做完,去做語文,暫時不會問問題了,岑衛東也站了起來,去院子裏熬藥。

不多時,院子裏就傳來了一股濃濃的中藥味。

握住鋼筆的福香翕了翕鼻子,擡起頭看了一眼背對著他們煎藥的岑衛東,小聲問向上:“衛東哥的病還沒好嗎?”

他都來了快三個月了吧。

提起這個陳向上也很迷糊:“不知道,他來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現在還是那樣,看起來沒變化,也看不出他哪裏生病了。”

陳向上曾經好奇地問過一次,但沒兩句就被岑衛東給帶偏了。然後四奶奶就私底下囑咐他,不要再問衛東哥的病情了。

“那他還是一天吃三頓藥嗎?”福香又低聲問。

陳向上點頭,伸出兩只手比劃了一下:“喝,這麽大的碗,滿滿一碗。”

他看了都覺得嘴裏心裏發苦,也不知道衛東哥是怎麽咽下去的。

“好可憐。”陳福香有點憐憫他,都吃好幾個月的藥了,得多難受啊。

她用鋼筆尖戳著紙,有點猶豫,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幫衛東哥,哎,哥哥肯定不會同意的。她答應過哥哥,不能在外面亂來,要是能有不被衛東哥發現又能治好他病的辦法就好了。

“嘆什麽氣呢?作業做完了嗎?你明天要上課了。”岑衛東放好了木柴,過來就看到福香對著本子發呆,伸手輕輕敲了敲桌子。

“哦,馬上做。”陳福香吐了吐舌頭,一臉心虛的樣子。

很是可愛,讓岑衛東忍不住伸手想捏捏她嫩生生鼓起的臉頰,可手伸出來,他耳朵邊忽然響起一句話”福香不小了“。

她是個大姑娘了,這樣的舉動就不合適了。岑衛東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專心點,要是做完作業還沒天黑,我帶你們去釣魚。”

可惜福香的作業累計太多,快到天黑,她才趕完了作業,魚是別想釣了。

寫完作業,眼看哥哥就要回家了,她趕緊收拾起書本:“我得回家做飯了,衛東哥,你們下周去釣魚帶上我啊。”

“好,我們不急,等你下周末放假。”岑衛東爽快地答應了,本來釣魚就是他可有可無的休閑,也就帶兩個孩子玩玩。

陳福香這才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這一晚上,再次躺到床上時,岑衛東做了一個離奇的夢。

他夢到他帶著福香和陳向上去山上打獵,然後福香摔倒了,流了好多的血,他嚇壞了,抱起她就跑,然後一個聲音在他耳邊不停地說”沒事的,這是月事來了,福香成大姑娘了“……

接著畫面斑駁,又一轉,換成了一座陡峭雜石林裏的山坡,福香委屈地皺著小臉,跟在一個瘸腿老男人的身後,吃力地往山上爬去,白嫩的小臉上全是汗水,兩只烏黑剔透的眼睛布滿了淚水,要墜未墜的,看得人心都碎了。

“福香,下來,跟我走,咱們回家。”他朝山坡上的人伸出了右手。

福香回頭看了他一眼,長長的睫毛一扇,一滴滾燙的淚珠滾落下來,砸到他的手背上,他的手背瞬間灼燒起來,心也跟著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緊。

“福香別怕,衛東哥帶你回家。”他跑了上去,再次往前遞出了手。

前方的瘸腿男人回過頭,兇神惡煞地瞪著他:“你哪來的,滾,這是老子花了五塊錢買的小娘們。”

“我給你五塊錢,人我帶走了。”他跑過去抓住了福香的手。

那個瘸腿男人怒了,一拳頭打了過來:“滾,是她娘老子賣給我的,就是老子的人了,你是什麽人,管得著嗎?”

岑衛東一拳頭打了過去,砸在李瘸子的臉上:“我娶她,你說管不管得著?”

這句話伴隨著最後一拳,直接將李瘸子的臉砸開了花,血漿噴出來,潑了他一臉。

然後岑衛東就驚醒了。

他望著漆黑的屋頂,發了幾分鐘的呆,有種想罵娘的沖動。

為什麽這些人要不停地提醒他,福香已經長大了,可以嫁人了!

陳陽若是知道,就是他的提醒,讓自己生出了別樣的心思,或者說發現了自己藏在心裏不為人知的欲念,會不會悔得吐血?

又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岑衛東睡不著,深深地吐了口氣,坐了起來,腦子裏還閃現著夢裏的畫面。他的眉心不自覺地擰了起來,垃圾李瘸子,討打!

幹脆利落地套上衣服,穿上鞋子,岑衛東拉開了門,悄無聲息地出了四奶奶家的院子。

天上月光如水,灑遍了大地,借著月色,他悄悄離開了榆樹村,往隔壁村走去。早飯時,他問過李瘸子家的地址,就在隔壁村一隊,東邊最破快倒塌的那座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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