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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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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上山找人的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了,看到全村的青壯年勞動力都來了,陳大根便知道肯定是山上出了事,要麽是哪家的孩子走丟了,要麽是誰在山上遇到猛獸受了傷。他提不起興趣,慢吞吞地落在最後面磨洋工。

幾個村裏的男人看他這副樣子就直皺眉,邊爬山,邊小聲嘀咕:“這陳老三可真是心大,親生兒子都出了事,他還一點都不著急。”

“急什麽,說是分家,但跟斷絕關系也好不到哪兒去了。說句難聽的,要是陳陽死在了山上,剛建好的磚瓦房就便宜他了,一分錢不掏就可以住新房子,還是磚瓦房。”

“也是啊,反正他眼裏也沒這個兒子!”

“你們說什麽?山上的是陽陽?”陳大根聽到議論,臉色大變,立即追了上去。

最先開口的那個男人詫異地看著他:“怎麽,你不知道?陳陽遇到野豬,被困在山上了。”

他要知道,他還在後面慢吞吞的嗎?

陳老三顧不得解釋,趕緊推開這人,往山上跑去。

雖然已經分了家,那也是他兒子,以後要繼承他們陳家香火,給他養老送終的兒子。他怎麽能不急!

陳老三慌慌張張地沖到前面,卻發現隊伍忽地慢了下來。

最前方,陳大根看著站在前方路中央不動的陳福香,以為她爬不動了,立即說:“福香,你讓讓,快回去,我們會把你哥哥帶回來的,你就別去山上添亂了。”

陳老三也急得不行,趕緊上去把陳福香拉到一邊:“你別擋路了,你哥對你多好啊,你還在這兒礙事,快讓開。”

山路窄,只容兩人並行,她站在路中央堵著,後面的人都沒法上山了。

陳福香沒搭理他,回頭沖陳大根一笑,揮著手,歡快地說:“大根叔,哥哥回來了,哥哥回來了……”

陳大根看了一眼寂靜的山林和空蕩蕩的小路,有點懷疑陳福香的話。

“福香,你在這兒等著,我們上去看看。”他還是不放心。

陳福香轉回了身,站在路邊,擡起頭,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巴巴地瞅著山上,嘴角翹起,說不出的開心。

陳大根也不管她了,領著人趕緊走,還沒走到她跟前,忽然一只猴子蹦了出來,看到這麽多人也不怕生,嗖地一下,竄起來跳進陳福香的懷裏。把陳大根嚇了一大跳,他立即提起了獵槍,可又怕傷到陳福香,沒敢開槍。

陳福香接住栗子,摸了摸頭,語氣歡快:“栗子,你回來啦!”

“吱吱……”

栗子靠在她懷裏,舉起拳頭,緩緩松開,裏面是一顆紅彤彤的野柿子。

“吱吱……”好甜,福香吃。

陳福香接過野柿子,滿臉驚喜:“你在哪兒找到的野柿子樹啊?”

“吱吱……”栗子指了指山上。

看著一人一猴的互動,大家都意外極了。

哪來的猴子,這麽聰明,還這麽乖,主動送東西給人吃,真是聞所未聞。

陳大根放下獵槍,用稀奇的目光打量著栗子:“福香,你認識這只猴子?”

“上次這只猴子在山上掉進了陷阱,我把它撈了起來,它就時不時地偷偷跑到我們家,有時候還會送點山上的東西給我們。”陳陽剛走到這兒就聽到陳大根的疑問,立即替陳福香回答道。

他不希望任何人發現栗子的異常,所以撒了個小謊,將栗子的行為歸結到知恩圖報上。

“陳陽!”聽到他的聲音,陳大根立即擡頭,松了口氣,“你回來了,沒事就好……野豬,你,你把野豬打死了?”

陳大根剛平覆的心情又激動起來。他看著陳陽拖在後面的那頭大野豬,簡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兩百多斤重的一頭野豬啊,他怎麽辦到的?

“運氣比較好。”陳陽淡淡地說,“先回去吧,回去再說。”

“對,先回去。”陳大根太過吃驚,腦子還有點反應不過來,順著他的話說,說完之後猛然又記起,還少一個人呢,“建永呢?他沒跟你在一塊兒嗎?那你先回去,我們去找他。”

“呼呼,不用找我了,大根叔,找個人來幫我拖野豬就行。”陳陽背後傳來陳建永氣喘籲籲的聲音。

看到村子裏來了這麽多人,他丟下了手裏的野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真是累死我了。”

又一頭野豬!

陳大根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

他們村的兩個小夥子在山上殺了兩頭野豬?怎麽感覺那麽不真實,跟做夢似的呢!

陳大根揉了揉眼睛,眼前的這一幕並沒有消失。

所以不是做夢,是真的?

背後響起的抽氣聲也無疑證明了這一點。好在陳大根也是歷經風雨之人,很快就鎮定下來,招呼村裏的幾個小夥子:“陳升,陳宜民你們幾個去幫忙擡野豬。走吧,先下山再說。”

來的時候提心吊膽,回去的時候喜氣洋洋。

村民們擡著野豬高高興興地下了山。

陳老三看著平安歸來的兒子,想說什麽,可陳陽看都沒看他一眼,全副的註意力都到女兒身上去了。

“你跑上山來幹什麽?哥哥沒事的。”陳陽拉著陳福香的手,心疼地說,“你的手好冰,山上風大,快回去吧。”

陳福香乖巧地點了點頭,兄妹倆拉著手,帶著栗子,跟村裏的人打著招呼,邊走邊閑聊,從頭到尾都沒施舍一個眼神給陳老三。

陳老三眼底的光暗淡了下來,默默地跟在了最後面。

山下的老弱婦孺還沒散去,都還聚在山上議論紛紛,有勸慰陳建永家人的,也有擔心自家男人上去幫忙遇上野豬會不會受傷的。

忽然有人喊了一聲:“隊長他們回來了!”

大家齊刷刷地扭頭望去。

果然,山路上出現了男人的身影,一個兩個……

還擡了兩頭野豬,婦孺們都驚呆了。

“咋回來?隊長,這麽快你們就把野豬打死了?”

陳大根擺了擺手:“不是我們,是陳陽和陳建永的功勞。行了,大家都散了,派個人去叫殺豬匠過來,把豬殺了,今晚咱們分肉吃!”

一聽說分肉,大家都歡喜極了,哪還顧得上其他,紛紛奔走相告。

只有梅蕓芳臉上沒半點喜色。她瞅了一眼跟在陳大根身後的陳陽兄妹,心裏很不是滋味。這小子的運氣未免也太好了,碰上兩頭野豬都沒事。

沒看成樂子,反而看到這個繼子風光歸來,梅蕓芳趁著沒人註意到她,灰溜溜地走了。

陳大根安排村民把野豬擡到了隊裏過年殺豬的地方,又讓去拿了保管室裏那口生了銹,破了一個大洞的爛鐵鍋過來,燒上水,準備好殺豬的工作,等殺豬過來就可以直接殺豬了。

安排好這些,他也終於有功夫問陳陽他們到底在山上發生了什麽事了。

“你們怎麽打死這兩頭的野豬的?”

不光隊長,三隊其他年輕人也一個個豎起了耳朵聽了起來。要是這辦法他們也能學到,那以後上山豈不是不愁了?

就連老獵人安叔的眼睛也亮了起來。

早在下山的途中,陳陽就想好了說辭。他說:“分開後,兩頭野豬跟著我跑,我當時很害怕……”

“哎呀,我來!”陳建永受不了他的墨跡,扯著大嗓門,興奮地說,“那兩頭野豬快追上陳陽了,前面有個小山坡,陳陽就往山坡上爬,兩只野豬不啃放棄,拿前蹄去抓陳陽,誰知剛碰到他的腳,兩只野豬就滑了下去,翻了個跟頭,滾下去,直接撞在地上的一塊大石頭上,撞破了頭,暈暈乎乎地倒在那裏。我跟陳陽趕緊拿起獵槍,補了幾槍,它們就死了。我們這運氣還真是好啊。”

陳陽垂下眼瞼,附和了一句:“是啊,運氣太好了,我都還以為我回不來了呢!”

聽說完這戲劇性的一幕,大家既高興,又覺得好笑。

連打了幾十年獵的安叔都樂呵呵地拍著陳陽的肩:“你小子還真是福大命大。”

“豈止是福大命大,還命裏帶財,這樣都能殺死兩頭野豬,運氣實在太好了。希望下次我也能遇到這種好事。”

“得了吧,陳建民你做夢,你也不看看你那臭得要死的手,拈個自留地也能抽中離家最遠的。”

大家說說笑笑,高興極了。

怎麽能不高興呢。兩頭大野豬,三四百斤肉啊,家家戶戶都能分一兩斤。

整座大丘山都屬於集體財產,山裏的動物也是。打到小的獵物,村裏不會管,但打到野豬這種大的動物,那肯定是要全村分的。不過出力最多的人會多分一些,陳陽和陳建永肯定會分一塊最好的肉。

陳升甚至建議隊長:“大根叔,要不把咱們小隊那幾頭豬一塊兒給殺了吧!”

陳大根瞪了他一眼:“怎麽?兩頭野豬還不夠你們吃的?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殺豬來得及嗎?”

隊裏的豬殺了,還要先上交大部分,剩下的才能村裏分。因而得一大早,天不亮就開始殺豬,爭取在天亮時把要上交的殺了,送到公社去。

“嘿嘿,我這不是想就一次弄了,大家多分點肉,高興高興嘛!”陳升嘿嘿笑。

村裏的壯勞動力都在,收拾兩只野豬綽綽有餘。陳陽心裏藏著事,也沒心思跟他們樂呵,打了個哈欠說:“大根叔,我先回去了。”

“嗯,去吧,下午過來分肉。”

其他的叔叔伯伯也說:“陳陽累了吧,快回去休息,建永你也是,睡一覺起來剛好吃肉。”

陳建永還沈浸在他“殺”了野豬的喜悅中,哪睡得著覺啊。他擺手:“我不困,我就在這裏看著你們殺豬,陳陽你困了就先回去吧。”

陳陽也沒管他:“嗯,我回去了。”

他走到陳向上家,站在門口喊了一聲:“福香,回家了。”

陳福香拿著四奶奶炒的南瓜子跑了出來,後面還跟著栗子。

“哥哥,四奶奶給我炒的南瓜子,你嘗嘗。”她從口袋裏抓了一把,塞進陳陽手裏。

陳陽心不在焉地接過,也沒心思磕,只是拉著陳福香:“走吧,回家。”

“嗯。”陳福香邊走邊磕南瓜子。南瓜子的皮比較軟,又很薄,不像葵花子,很不好磕。

栗子學著陳福香的樣子,磕了兩下,結果把一個南瓜子咬得粉碎。最後它幹脆放棄了,手一丟,直接將一顆南瓜子拋進嘴裏,然後咯吱咯吱地嚼了兩下,連同皮一塊兒吞了。

陳福香見了,幹脆也學栗子的樣子,連同殼一塊兒吃了。但殼咬不碎,口感很不好,她的小臉都皺了起來。

陳陽在一旁見了,什麽沈重的心情都沒了。認命地剝殼,將南瓜子仁塞給了她:“不要連殼一起吃,不消化。”

不管怎麽變,這都還是他可愛的傻妹妹啊,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麽好在意的呢!

不過有的問題該問的還是要問。

今天幸虧被陳建永看到了,後來兩人又補了幾槍。不然要是兩頭野豬就這麽輕而易舉地磕一下就死了,他回來都解釋不清楚,就更別提要是他們家這傻丫頭撞上這事了。

將手裏的南瓜子都剝完了,陳陽關上了門,定定地看著陳福香。

陳福香吃南瓜子吃得香,瞅見他的目光,舉起小手:“哥哥,你也想吃嗎?那,給你。”

陳陽把她的手推了回去:“你吃,哥哥不愛吃零食。”

等她吃完了,陳陽將鞋子脫了下來,拿出那只繡著白虎的鞋墊,晃了晃:“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野豬為什麽會碰到了我這只鞋子就自己摔下去了。”

陳建永離得遠,沒看清楚,不知道細節。

其實他的雙腳都被野豬碰到了,左腳的鞋子被野豬咬了下去,右腳……它們碰到他的右腳時,驟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嘶鳴,然後就摔了下去。而且當時那山坡也不高,只有三四米,坡度也很緩,野豬皮糙肉厚的,就是摔下去撞到石頭也不至於動彈不得才對。

他的兩只腳並無甚差別,非要找出一點的話,就是這只昨晚福香非要他穿上的鞋墊。

不知是晚上光線比較暗的緣故,又或是他昨晚沒太在意,今天他越看這鞋墊越覺得奇怪,上面的白虎乍一看,幾乎以為是活的,尤其是那雙眼睛,亮得驚人,活靈活現的,不似凡物。

雖說破四舊,可鄉下孩子都是在各種神神怪怪鬼鬼的傳說中長大的,受這種氛圍的熏陶,還是有些迷信。陳陽就覺得自己可能就碰上了稀奇古怪的奇事。

“你說這個啊,虎是百獸之王,野豬當然要怕它了。”陳福香一副“這還用問”的神情。

可這到底是假的,繡上去的,哪能跟真的老虎相比。

陳陽還想問,那邊栗子忽然把手伸進了陳福香的衣服口袋裏,她立即按住了它的爪子:“哎呀,栗子你不要去我口袋裏掏啦,你的指甲好長,會把我的衣服弄壞的。你還要吃南瓜子對不對,我給你拿。”

她掏出一把南瓜子,塞到栗子的手裏,然後翻開口袋給栗子看:“你看,沒有了,剩下的都給你了,你不要再來掏我的口袋了啊。”

“吱吱……”栗子抱著南瓜子很歡快。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幾次被打岔,陳陽也不想再追問了,他知道,他的妹妹跟以前不同了,但不管怎麽說,她還是他的妹妹,她對他的感情也沒變,還是像以前一樣依賴他、相信他,對他完全不設防。

而且她的這種變化是積極的,正面的,她變得越來越好了,他們這個家也越來越好了,他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呢?人生難得糊塗,有時候有些不必探根究底。

想通這一點,陳陽的心情也隨著飛揚,不過該註意的還是要註意點。

陳陽把擋在中間吃瓜子的栗子提起來,放到身後,然後對陳福香說:“以後不許給任何人繡鞋墊,知道了嗎?”

不怕萬一,就怕一萬,這種能力萬一被人知曉。那得多少人覬覦他的妹子。

哎,妹妹太能幹也讓人發愁啊。

陳福香偏頭看著他:“可是四奶奶說我繡的鞋墊可以賣一毛錢。我想掙錢。”

“掙錢有哥哥,哪用得著你,你要乖,知道嗎?”陳陽摸了一下她的頭。

陳福香一向聽哥哥的話,乖巧地點了點頭:“嗯,我聽哥哥的。”

“福香真乖,喜歡瓜子嗎?”見她點頭,陳陽說,“過幾天哥哥去供銷社給你買瓜子,那個更好吃,也好磕。”

陳福香記憶裏吃過一兩回瓜子,確實更香。她向往地點了點頭:“哥哥,我會乖乖的。”

“好了,出去玩吧,哥哥去砍兩根竹子編籬笆。”他們家的自留地裏已經種上了好幾種蔬菜,再不紮好籬笆,回頭被別人家的雞給吃掉就糟了。

“我不玩,我給哥哥念書吧。”可能是一整天沒見到陳陽的原因,陳福香今天有點黏他。

陳陽沒有意見:“行。”

他去砍了兩根竹子回來,就在院子裏劈開,陳福香坐在一旁,拿起書,念昨晚陳陽應該學習的那一課,一遍又一遍。

念了一會兒,她放下書,擡起頭問陳陽:“哥哥,我已經念了八遍了,你會了嗎?”

陳陽……

很慚愧,他走神了,還在想著野豬的事,根本不知道他妹會冷不丁地考他。

“你再念兩遍,念慢點,哥哥跟著你念。”這下陳陽端正了態度。

“好啊,那哥哥記住了哦。”陳福香放慢了速度,念一句停一下,等陳陽跟著念完了再下一句。

如此又念了幾遍,陳陽漸漸記住了一些。他說:“福香,我念一遍試試,念錯了或者忘記了,你提醒我。”

“好的。”陳福香把書放在膝蓋上,盯著他。

“不對,哥哥這裏錯了,這裏是媽媽從合作社回來……”

“喲,你們在幹什麽呢?”陳建永過來就看到這一幕,饒有興致地盯著陳福香膝蓋上那本課本,“陳陽你在教福香念書。不對啊,你不是跟我一樣只念到了二年級嗎?這是小學四年級的課本。你都不認識吧,別亂教孩子啊。”

陳陽咳了一下,臉色有點不大自然:“是福香在教我。”

“福香,她教你?福香不是沒上過學嗎?”陳建永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你來幹什麽?你不看他們殺豬了?”陳陽不願提這個,轉移了話題。

“都快弄完了,沒什麽好看的。”陳建永先回答了他的問題,然後意識到不對,“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我記得福香沒上過學啊。”

陳陽只得說:“她跟著向上他們那群孩子學的。”

陳建永捏著下巴,驚嘆地看著陳福香:“咱們家福香還真是厲害,可惜,耽誤了。不過你都這把年紀了,還認字念書幹嘛?”

怎麽這麽愛尋根問底,陳陽面子上有點掛不住,甕聲甕氣地說:“我喜歡不成嗎?你到底有什麽事。”

聽出他的不耐煩,陳建永識趣地說:“好吧,是我話多。我是來叫你去分豬肉的,豬已經刮幹凈毛,肚子裏也清理出來了,就等著分肉了,咱們倆可以先挑,快走吧。”

說起分肉,他特別有精神。

陳陽放下了竹片和刀,叫上了陳福香:“福香,拿個盆子出來,咱們去分肉。”

“好。”陳福香跑進屋拿了一個木盆出來。

三個人趕村頭,隊裏的人都來了,家家戶戶都拿著盆子或搪瓷缸子,臉上帶著喜悅的笑容。瞧見陳陽和陳建永過來,大夥兒立即跟他們打招呼。

要不是這兩個小夥子,他們哪兒有野豬肉吃啊。

陳大根聽到聲音,回頭招呼他們:“陳陽,建永,來了,過來看看,想要哪一塊肉?這兩只野豬都是你們打死的,也是你們拖下山的,你們倆功勞最大,你們先選,一人十斤。”

說完,他側身,把位置讓給了他們倆。

兩頭野豬已經被扒幹凈毛,兩只後腳朝上,用鐵釘釘在一根大木頭上,這樣吊著方便殺豬匠切肉。

陳陽走近,掃了兩眼說:“大根叔,我能不能要三斤豬板油,三斤骨頭,四斤後腿肉?”

豬身上最受歡迎的就是豬板油,其次是肥肉,瘦肉又次之,最後是骨頭和內臟。陳陽雖然要了豬板油,但也同樣要了三斤骨頭,算是中和了。

可有的人一聽他要三斤豬板油,還是不大高興。

陳大根掃了這下人一眼,刻意提高了音量:“怎麽不可以?要不是你,咱們都沒豬肉吃,你功勞最大,你都不能吃豬板油,誰還能吃?陳陽挑好了,建永你呢?”

陳建永嘿嘿笑了笑:“我跟陳陽一樣。”

兩只野豬雖然壯,但畢竟不是家養的,成天在山上跑,肉比較結實,瘦肉多,肥肉少些,豬板油也不多。幾乎被陳陽和陳建永包圓了。

把他們的分了之後,為了公平起見,陳大根幹脆按照工分的多寡排序分肉。不過選豬板油、網油、肥肉的分量會少很多,相對來說,瘦肉、骨頭、豬下水等分量會多一些。

但哪怕是這樣,很多人還是寧願少點,也要選油水多的豬板油、網油和肥肉。

陳老三和梅蕓芳的工分不算多,輪到他們時,豬油和肥肉已經被人挑光了,只剩下一些邊邊角角的瘦肉、骨頭和下水,看起來都不大好。

梅蕓芳老不高興了,可已經沒得挑了,她只好要了三斤瘦肉,黑著臉端著盆走了。

有大嬸見了,不高興地說:“跟誰欠了她錢一樣,白撿的肉吃,還不知足,有些人就是貪心。”

“原本他們可以拿十幾斤的,現在只能拿這麽點,當然不高興了。”

“那還不是她嫌棄人家陳陽兄妹的。她以前還總說怎麽怎麽照顧陳陽兄妹,結果呢,人家一跟他們分開,就住上了磚瓦房,吃上了肉。到底是誰照顧誰啊,真不要臉。”

“你,劉春華,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你這麽幫著那小崽子,他請你去住他的新房子了嗎?”梅蕓芳氣死了。這些村民就是捧高踩低,見風使舵,自打陳陽建了磚瓦房,這些人都恨不得把他供起來。

劉春華撇了撇嘴:“新房子是人家辛辛苦苦攢錢建的,我可沒那麽厚的臉皮,嘴巴一張就想住人家的新房子。我這是替陳陽高興,多好的小夥子啊,勤快能幹又心善,有的人不惜福,把人推出去了,又怨他沒良心。要我說啊,這村子裏就沒有比陳陽更有良心的男娃了,看看他怎麽對福香的就知道了,大家說是不是?”

大家手裏還拿著陳陽打來的野豬肉呢,而且陳陽跟陳老三擱一塊兒比較,誰更有出息還用說嗎?村民們是質樸,但同樣也勢利,紛紛點頭。即便個別不想摻和地也拿著肉就走了,招呼都沒跟梅蕓芳打一聲。

氣得梅蕓芳差點跳腳。

陳老三怕她在外面跟人吵起來,趕緊拉住她:“小鵬想吃肉,回去吧。”

提到她的寶貝兒子,梅蕓芳也顧不得其他人了,剜了劉春華一眼扭頭就走。

剛走出幾步遠,她就聽到後面傳來陳大根殷勤的聲音:“陳支書,你怎麽來了?”

陳支書大步過來,先是看了一眼刮在木頭上的豬骨頭和一些殘肉,然後說:“大根,聽說你們小隊打到了野豬,怎麽沒跟大隊說啊?”

陳大根一拍腦門:“哎喲,陳支書,我忘了,你看我這狗記性。實在是不巧,他們打到兩頭野豬,我也非常意外,當時全村的人都上山找他們了,人一多,大家嚷著分肉,我就給忘了。”

當然不是忘了。榆樹村這個大隊有九個小隊,每個小隊都有三四百號人,要是通知了大隊,把野豬拿到大隊去分,他們家家戶戶恐怕是連半斤肉都分不到。陳大根當然向著自己小隊的人,自然是要瞞著大隊了。

反正現在肉都分了,有些都下鍋了,陳支書也不可能叫他們拿回來,否則三隊這幾百號人都要對他有意見。

當然,陳大根也不會一味地跟陳支書來硬的。他指了指案板上,本來說分給他的那一斤豬板油說:“不過支書也是咱們隊的,你家的我怎麽會忘記呢?嫂子喜歡骨頭,來兩根筒骨。”

他又讓殺豬匠弄了一塊肥瘦相間的肉,用稻草搓的繩子提起來,塞進了陳支書手裏。

陳支書連忙擺手:“哎呀,拿回去,我拿你這個。我來是有其他事問你,這野豬是誰打的?在哪兒打到的?”

“支書你不拿就是不把咱們當自己人。咱們自己人都有份,單獨少了你的怎麽成?”陳大根不由分說地把肉塞進了陳支書的手裏。

陳支書指著他的額頭:“你啊你,大根你就是太熱情了,成,我也姓陳,都是咱們榆樹村的人。”

陳支書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

陳大根摸了摸後腦勺,憨厚地笑了笑,沒再提這一茬,而是認真地回答陳支書先前提的那個問題:“這是陳陽和陳建永殺的,就在後山。”

“他們兩個人殺了兩頭野豬?”陳支書意外極了,臉上有掩飾不住的興奮。

陳大根頷首:“對啊,就他們倆,我帶著人上去找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拖著野豬下來了,咱們村的男人們都看到了。”

“好,好,好。”陳支書搓著手,激動得臉都紅了,“他們人呢?把他們叫過來,他們這是為民除害,應該獎勵。”

梅蕓芳聽到這話一楞,獎勵?大隊的獎勵肯定不會太便宜。她舉起了手:“陳支書,是我們家陽陽打死的野豬。”

所有還沒走的人都詫異地看著她。她哪來的臉啊,這村裏誰不知道,陳陽跟她鬧翻了,都分家了,她還好意思說“我們家”,誰跟她一個家啊。

陳支書看著她有點面熟,很快就想起她是誰了,臉當即拉了下來。就是這家人害他丟臉,被其他村的支書們笑話。

“原來是你們家啊。”他頓時沒了興趣,扭頭問陳大根,“還有一個叫什麽來著?是叫陳建永對吧,你叫他過來一趟。”

決口不提陳陽。

梅蕓芳這個沒眼色的,還以為是自己冒認成功了,殷勤地對陳支書說:“我們家陽陽可厲害了,那兩頭野豬啊就追著他,他一點都不怕……”

陳支書睨了一眼她盆裏的肉,打斷了她:“那你們家怎麽才分了這麽點肉?”

她當他老眼昏花,記性不好啊。這兩家早分家了,裝什麽一家人,礙眼,點都不識趣。

梅蕓芳被問得臉色青白交加,又不敢對著他撒潑,只能在四周火辣辣的目光下灰溜溜地退到了一邊。

陳建永很快就來了,陳支書問他怎麽打死野豬的。

陳建永來了精神,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他們今早跟野豬搏鬥的場景。

這個故事確實充滿了戲劇性,但就是兩句話不離陳陽。

陳支書有點不得勁兒:“說說你自個兒做了些什麽?”

陳建永也不傻,聽懂了他的暗示,卻裝糊塗:“什麽自個兒?我一直都跟陳陽在一塊兒啊,我一個人也打不死兩頭野豬,更拖不動加起來四五百斤重的野豬啊。哦,對了,是陳陽在後面斷後,他的速度其實很快,至少比向上和安叔快,沒道理追不上咱們,他是為了我們把野豬引開了。這叫什麽來著?二娃子,你念書多,告訴哥哥。”

被他點名的小蘿蔔頭驕傲地說:“這叫舍己救人,老師說這是一種很高尚的品德。”

陳建永一拍手:“對,就是這個詞。陳支書,陳陽舍己救人,為民除害,英勇除掉了兩頭野豬。”

陳大根見陳支書的臉隱隱發黑,立即補充道:“沒錯,這是給咱們村爭光。咱們村也出現了這樣英勇的年輕人,說出去也給咱們村長臉。”

陳支書的臉色這才好了。比起得到上面的表彰,以前那點小事算得了什麽?反正是樹典型嘛,樹哪個不是樹?這個叫陳建永的非要把功勞讓給陳陽,那就讓唄,事後他不後悔就行。

陳支書很快調整好了情緒,讚許地點頭:“沒錯,這年輕人思想覺悟就是高,品德高尚,而且有勇有謀,值得表揚。跟去年東風公社那個拾金不昧的小子一樣值得表揚。”

去年東風公社有個小子撿到了一個公文包,裏面有20塊錢,他沒昧下錢,而是在寒風中了等了整整五個小時,等到失主回來。這件事被東風公社樹了典型,報到上面去,還得了市裏面的表揚,評為先進個人,連東風公社一塊兒跟著有面子。

他們這只是撿點錢而已。他們這次可是舍己救人,還勇鬥野豬,論起來,可比拾金不昧更有看點。

現在正值年關,各種先進評比層出不窮。他還愁自己村沒有呢,這不就送來了嗎?

想到這裏,陳支書的臉徹底陰轉晴,笑呵呵地對陳大根說:“把那年輕人叫來,讓他跟我去公社,好好說說他今天舍己為人、勇鬥野豬的經過。”

陳支書的文化水平不高,所以他準備帶陳陽去公社找個幹事幫忙潤色這個故事。同時嘛,最好能在公社領導那兒露個臉,要是公社領導知道後很重視,那由公社領導出面將材料遞到上面,評個先進,樹個典型什麽的就更容易了。

陳大根到底也算一個幹部,比普通村民敏感多了。當即意識到這對陳陽而言是個天大的好機會,要是能評個優或者先進什麽的,拿張榮譽回來,以後城裏招工、隊裏選隊長,他的機會比別人大多了。

他當即讓人去叫陳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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