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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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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吃成肉,饞了一晚上,陳小鵬做夢都在流口水。

早上醒來,看到桌子上擺的還是玉米糊糊,想到陳福香他們昨晚還沒吃完的烤兔子,陳小鵬饞了,根本吃不下這粗糙難咽的玉米糊糊。

喝了兩口,他就把碗放下,拔腿跑了出去。

“小鵬,你飯都還沒吃呢,去哪兒呢!”梅蕓芳叫都叫不住。

她氣得直抱怨:“這孩子越來越不聽話了。”

陳小鵬摸到了保管室外,藏在樹後,探出一個腦袋,眼巴巴地望著保管室的門,肉就藏在裏面,那麽大一只兔子,他們昨晚肯定沒吃完。

過了幾分鐘,門推開了,陳福香出來刷牙洗臉。

洗漱完後,陳小鵬看見陳陽掀開了陶罐,拿勺子從裏面撈出來三個雞蛋,放冷水裏涼了一下,然後拿了兩只給那傻子。

傻子高興地拿著雞蛋進了屋,陳陽跟在後面,把陶罐也抱了進去,傾斜間,他看到了罐子裏面白生生的米粥。

又是白米粥,而且還有雞蛋可以吃,那傻子還一次吃兩個!

陳小鵬咽了咽口水,聽到了自己肚子嘰裏咕嚕叫的聲音。難怪要分家呢,分了家,他們就頓頓白米飯,還有肉和雞蛋可以吃。

不行,他不要分家,他也要吃雞蛋,吃白米飯。

陳小鵬大著膽子走到了保管室的院子裏。

陳陽聽到動靜,從敞開的門口看到是他,蹭地站了起來,一把關上了門,擋住了他的視線。

陳小鵬臉上討好的笑容凝住了。他什麽都還沒說呢,陳陽就關門,生怕他去吃他們的一樣,真是小氣。

又餓又憋屈的陳小鵬氣沖沖地回了家。

梅蕓芳已經吃過飯了,正在弄雞食,看到兒子回來,不高興地說:“大清早的,你飯不吃,到處跑幹什麽?飯給你留在桌子上,快點吃,不然一會兒就涼了。”

“我不吃,天天不是玉米糊糊就是南瓜紅薯白蘿蔔,吃得我反胃。媽,我要吃雞蛋,我要吃肉,我要吃白米飯。”陳小鵬大聲嚷嚷。

梅蕓芳聽了就來氣:“我還想吃天上的龍肉呢,你給我弄來啊。有的吃就不錯了,你們現在比起我們小時候好多了,我小時候沒得吃,啃樹皮,挖樹根吃……”

“你也說了那是你小時候。我不管,傻子都能頓頓白米飯,雞蛋,肉,我可是咱們老陳家的根兒,我為什麽不能?”陳小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耍賴撒潑,“你今天要不給我吃白米飯、雞蛋和肉,我就坐在地上不起來了。”

梅蕓芳氣不打一出:“你嘴饞也找個好借口,傻子還天天又是白米飯又是肉,還有雞蛋,做夢吧,當是地主家啊。”

陳小鵬覺得他媽一點都不相信他,委屈地癟嘴:“我沒有找借口,我親自看見的。昨晚他們吃的豬油飯,今天早上也吃的白米飯,哥煮了三個雞蛋,給了傻子兩個呢,我剛才親眼看見的。媽,咱們不要分家好不好,不分家這些都是我的。”

梅蕓芳見他說得真切,有些相信了,可他們哪兒來的雞蛋和大米?

在竈房裏洗碗的陳燕紅聽到陳小鵬最後那句話,眼神閃了閃,擦幹手出來,補充了一句:“我聽說昨天陳陽拿了一袋谷子去公社打米。”

“剛分家就去打米,不省著點吃,明年青黃不接的時候就等著餓肚子吧。”梅蕓芳酸溜溜地撇了撇嘴,又對一雙兒女說,“你們別眼紅他們,像他們這樣不會過日子,看著吧,等開了春他們分的糧食肯定接不上,只有天天挖野菜填肚子,那時候就是他們眼紅你們了。”

“我不管,我要吃肉。”陳小鵬可想不到那麽長遠的事。他只知道,以前在他們家連玉米糊糊都吃不飽的傻子現在有肉吃,他是男娃,又聰明,憑什麽那個便宜貨都能吃,他不能吃?

梅蕓芳被他氣得肚子脹:“吃吃吃,只知道吃,沒看你爸還關在公社啊,咱們這個家都成這樣了,你還惦記著那點嘴上的東西。我打死你。”

說著就抽藤條去揍陳小鵬。

陳小鵬看她動了真怒,這才趕緊爬了起來。一大早母子倆就在院子裏鬧得雞飛狗跳,惹人看笑話。

梅蕓芳心裏那個氣,默默地又給陳陽和陳福香記了一筆。這兩個喪門星,碰上他們就沒好事。現在得意,隨便吃,敞開肚子吃是吧,有他們後悔的時候。

她等著這兩個把糧食霍霍完了,沒吃的,餓肚子,上門求她!

分家,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分家!還建新房子,做夢吧,年輕人沒當過家,不知道家有多難當,就那點錢,還想建房子。

只是可惜了那兩百斤精細糧和55塊錢,要被他們霍霍光了。

——

“哥,你關門幹嘛。”陳福香雞蛋剝到一半,見他哥忽然關了門。門一關上,倉庫裏沒有燈,光線有點暗,不過也能看見。

陳陽沒提陳小鵬,只說:“咱們家又是肉,又是雞蛋白米粥的,關起門來吃,免得別的人看了嫉妒。你想,你看到別人頓頓大米飯,你一天三頓都是玉米糊糊,你是不是會不開心?”

陳福香想起陳小鵬吃雞蛋,她只能幹看著的時候:“嗯,不開心。”

“這就對了。不開心是很正常的表現,福香不開心過一會兒就忘了,但有的人他不會這樣。他會嫉妒別人比他吃得好,過得好,甚至會生出歪心思,比如看到咱們家的兔肉還沒吃完,等咱們不在家的時候,就摸進來偷我們的肉啊。所以為了不引起別人的嫉妒和眼紅,以後咱們吃好的都進屋關上門吃。”陳陽把這個道理掰碎了講給陳福香聽。

以前,他是不會這樣跟妹妹講的,因為太深奧了,妹妹聽不懂。但現在他想試試,她今天聽不懂也沒關系,多講幾次,她也許就懂了。

但陳福香的領悟能力超乎了他的想象。

她點著小腦袋:“我知道了,要是被陳小鵬看到了,沒吃成肉,不高興就會揪我的辮子,還會來搶我的雞蛋。”

“對,就是這個理,不止陳小鵬,其他人也可能會嫉妒你比他們過得好。”陳陽很高興,他只說了一遍妹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比他想象的還要聰明,要是他早點花心思教她,也許妹妹早就變聰明了。

陳陽深深地懊惱,更加堅定了要教好妹妹的決心。

可是憑他的水平,恐怕不行。

陳陽想起昨晚教陳福香識字,結果反過來要她教的情形,尷尬了。他都不好意思再把書本摸出來。

忽地,他想到了一個辦法。

“福香,我送你去上學好不好?”

“上學?哥哥是想讓我去學堂嗎?”陳福香手裏剝雞蛋的動作停了下來,擡頭專註地盯著陳陽。

陳陽點頭:“對,在那裏有專門的老師教福香哦,福香可以跟著他們學到很多東西。”

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他教不了,那就讓老師來教。而且上學了,福香白天也有了固定的事情可做,他在外面幹活也不用擔心妹妹一個人在家被欺負或者跟著別的孩子亂跑,找不到人這種情況。

至於福香變聰明了,可以上工幹些輕松的活掙工分這個,陳陽完全沒想過,在他心裏妹妹還是個孩子。

唯一的問題就是,福香這年齡去念小學低年級可能太大了點,身邊都是不懂事的鼻涕娃,天天跟著他們一起玩泥巴會不會變得更幼稚更天真啊?

可放到小學高年級或是初中吧,一來,他怕福香聽不懂老師講的課,達不到學習的目的,二來又怕這些大孩子欺負妹妹。

哎,家裏有個天真可愛單純的妹妹真是讓人操碎了心,可真是個甜蜜的負擔。

“可是,念書要花好多錢的吧,咱們家有錢嗎?”陳福香擔憂的聲音打斷了陳陽的思緒。

陳陽擡頭:“你從哪兒聽說要花很多錢的?”

陳福香眨了眨眼:“三娘啊,她以前總說上學也要花錢,家裏好窮。”

還有那些窮人家的孩子想考秀才,得舉全家之力才能供養得起來。不過這兒的小孩好像大多都會念幾年,但不考秀才,也不像以前那樣考上秀才家裏就風光無限了。

陳陽輕嗤:“你別聽那個女人瞎說,她是故意賣慘哭窮,怕別人知道她有錢呢。你看這次分家她不就拿了55塊給我們嗎?那女人嘴裏沒一句真話,福香你以後別相信她說的任何話。”

陳陽趁機給她灌輸人心險惡這個道理。

陳福香恍然大悟:“這樣啊,還是哥哥聰明,福香就被她給騙了。”

他妹妹還真是可愛,陳陽抿了抿嘴:“那福香要不要去上學?過完年,你從小學三年級開始上吧。”

誰料陳福香搖頭拒絕了:“不要,我不上,哥哥去上,哥哥上了學有出息。”

陳陽可不幹,他一個18歲的男人了,坐在一堆小蘿蔔頭中間,會被人笑死的。再說他還要掙錢養家糊口,哪有空上學。

“福香乖,哥哥是大人,怎麽能跟去跟小孩子們一起上學呢?還是你去吧。”

陳福香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要,哥哥去,福香想讓哥哥去,哥哥不要怕,有老伯伯跟著一起念書呢。等你考上狀元,我們家就發達了,福香也跟著你享福。”

以前燒香拜佛的人都這麽說。每次到了大考小考的前幾天,平安寺可熱鬧了,好多人來燒香祈福,有替丈夫祈禱的也有替兒子孫子祈禱的。還有一個五十多的老太太,跪在菩薩面前,祈禱不管是她相公還是兒子、孫子,能中一個就好。人家爺爺跟孫子一起念書都不覺得不好意思,哥哥的臉皮咋這麽薄呢!

“瞎說什麽啊,哪有老伯伯上學的,還狀元呢,這年月哪還有狀元。”陳陽搖頭,他這個妹妹還是傻啊,看,才說幾句呢,就糊塗了。

陳福香一想,好像還真是,村子裏都是小娃娃去學堂,大人卻沒去。哎,不過是十幾年而已,怎麽山下山上變化這麽大。

“哥哥,那讀書總是好事吧?我不管,好事哥哥也要有份。”陳福香固執地說。

陳陽沒法否認,不是好事,他也不可能極力讓妹子回學堂了。

當然,他的想法沒那麽功利,不是像梅蕓芳供陳燕紅上學是指望她將來進城吃公糧,跟著享福。他讓妹妹上學只是希望她能變得聰明一點,能保護自己。

兩個人都進學堂,顯然是不現實的。於是陳陽哄陳福香:“這樣吧,你白天去學堂學,等學會了晚上回家教我,好不好?”

陳陽自以為找到了一個哄妹妹上學的好辦法,殊不知給自己挖了一個天大的坑。

“好,等我學會了教哥哥。”陳福香這下答應了。

而且特別積極,吃過飯,就拿著那兩本舊課本出去找村裏的孩子請教了。

陳福香最先找的是陳向上。

陳向上在學校念到了五年級,今年九月上六年級,但換了老師後他不想念了,就輟學回家當了孩子王,農忙時幹活,農閑沒活就帶著村子裏小孩玩。

才離開學校半年,課本上的知識還沒丟,小學一二年級的知識對他來說相當簡單。而且第一次當小老師,他還覺得挺新鮮的,很是來勁兒。

他翻開了陳福香帶來的一年級課本,指著第一頁說:“跟著我念啊,我念一句,你念一句,念三遍之後,你就自己讀。”

“不用了,向上哥哥,這個我都會了,昨晚哥哥都教過我了。”陳福香指著第一頁,一字不差地念了出來。

“陽哥教過了啊,那咱們看下一頁。”陳向上摸了摸鼻子,把書翻到第二頁,結果陳福香又說她會。

他沒轍了,把書遞給她:“陽哥教到哪兒了?你從不會的讓我教吧。”

陳福香把一年級的課本收了回來,換成二年級的課本。

陳向上懷疑地接過課本:“陽哥一天就把一年級的教完了?”

“嗯。”陳福香點頭,不是一天就是昨晚。

這麽快,陽哥該不會是拿著書,教福香讀了一遍就以為會了吧?陳向上深深地懷疑陳陽的教學水平。

他翻開第一頁說:“那我們今天就從二年級開始教,你跟著我讀啊。”

開始,他讀一句,陳福香讀一句,教了三遍後,他把書給陳福香:“現在你來讀,不會的我會糾正你,開始吧。”

“嗯。”陳福香拿起書,開始朗讀。

陳向上一直盯著,然後他發現了一件很神奇的事,從頭到尾,陳福香全讀對了,一個字都沒錯。

這下他有些相信陳陽昨天有好好教她了。不過二年級的課本比一年多了不少生詞,就念三遍她就會了?記性這麽好,陳向上不大相信,估摸著二年級第一課她在家應該也學過。

“第一課已經會了,那咱們念第二課。”陳向上翻了頁,繼續念。

一個小時後,半本書念完了,陳向上發現,陳福香竟然一次都沒念錯。

陳向上看陳福香的眼神都不對了,隨手拿起課本翻了一頁:“你讀一讀這篇《八角樓上》,我看你哪些字不認識。”

陳福香讀了一句就停了下來。

陳向上湊過去:“鬥不認識?奮鬥的鬥,階級鬥爭的鬥……這個是軍,軍人的軍……”

讀完後,陳向上更懵了。像茅、坪、幕、凝……這些筆畫多,很覆雜的字她一個都沒讀錯,反而是鬥,個,軍,燈這種很簡單的字不會讀。

陳福香其實也很納悶,明明是一個讀音,為什麽這字卻變瘦了,“個”變成了個,“鬥”也變成了鬥,她看起來覺得好別扭,不過倒是比以前好寫了。

花了一上午,陳向上說得嘴巴都幹了,而且肚子裏的貨全掏出來了。到後來,他發現自己竟然沒什麽可以教陳福香的,甚至有個別字他都忘記了,還要陳福香教他。

好丟臉,他一個上完小學五年級的竟然比不過這個一天學都沒上的。

“我沒什麽可教你的了,你回去吧。”最後,陳向上直接趕人。

陳福香抱起自己的書,臨走時問:“向上,你為什麽不念書了?”

陳向上把他今年剛發的課本找了出來,丟給陳福香:“讀書沒意思,天天背語錄,你看吧。”

陳福香隨便翻開一頁:“我們偉大的領袖毛XX說: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這是什麽意思啊?”

陳向上聳肩:“我也不知道。你怎麽問這個?”

“哥哥說明年送我去上學。”陳福香道。

陳向上不想上學,他最喜歡的老師被打成了臭老九,新老師上課就是讓他們背語錄,有時候還讓他們去批鬥。班上有孩子不聽話,上課打鬧玩耍,老師也不管。他們家窮,上學的錢都是奶奶攢雞蛋賣了一分一分湊的,他舍不得這麽浪費,索性就不去了。

“那你想去嗎?”

陳福香搖頭:“可是哥哥想讓我去,而且我答應了哥哥,等我學會了,回家教哥哥。”

陳向上現在對學校沒什麽好印象,給她出主意:“我覺得你現在就可以教陽哥了。而且你可以先去教室外面聽聽課,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老師,喜歡就多聽一會兒,不喜歡就回家。”

“這樣也可以嗎?”陳福香很好奇。

陳向上點頭:“當然可以,正好這學期還有十幾天才放假,哪天你想去,我陪你去學校,你在教室外面聽一會兒,看喜不喜歡。”

“好啊,那下午就去,可以嗎?”陳福香眼神亮晶晶地說,她還沒去過學堂呢,只聽上香的人提起過。

陳向上下午也沒什麽事,便答應了:“行,你吃過午飯來找我。”

“嗯。”陳福香點點頭,抱著書本出了陳向上家。

四奶奶在院子外面的自留地裏拔蘿蔔苗,看到陳福香過來,她從站直捶了捶腰,笑瞇瞇地朝她招手:“福香,拿點蘿蔔苗回去吃,我跟向上吃不完。”

剛長出三五寸長的蘿蔔苗洗幹凈在沸水裏過兩分鐘,拿出來擰幹水,切碎,拍上蒜和姜末,再放點辣椒鹽之類的調味品,開胃又下飯。

四奶奶特意多撒了一些種子,就是為了吃蘿蔔苗。每個坑她只留了一兩棵最大的秧苗,其餘的都拔了。

“謝謝四奶奶。”陳福香走過去彎腰跟她一起拔。

蘿蔔只種了半分地,很快就拔光了。四奶奶分了一捧蘿蔔苗給陳福香,又對她說:“我打算明天種土豆,你要不要來跟我一起學種土豆?你們家分的那塊自留地還是空著的,等你學會了,就可以回去自己種一點了。”

四奶奶也是想著他們分了家,以後陳陽要忙著上工,家裏的活要是陳福香能幫著搭把手,他會輕松很多,這樣兄妹倆也能過得很好。

陳福香立馬點頭:“要,四奶奶你明天等我。”

土豆比玉米糊糊好吃多了,也不像玉米糊糊那樣吃多了刺嗓子。

四奶奶被她的急切逗笑了:“好,明天我一定等你。快回去吧,不然待會兒你哥又要到處找你了。”

“嗯。”陳福香點點頭,抱著書和蘿蔔苗跑回了保管室。

陳陽已經把飯煮上了,煮的是紅薯粥,他還把烤兔子也拿到火邊掛著,算是熱一熱,待會兒飯好了,把兔子切一切就當菜了。

一頓兩頓這樣吃還行,頓頓這麽吃可受不了,還是得想辦法弄個鐵鍋回來,陳陽打算今天半夜就進城,先把銀元寶給處理了。

看到妹妹手上那捧綠油油的蘿蔔苗,他問:“你從哪兒來的?”

陳福香笑著說:“四奶奶給我的。她明天種土豆,讓我跟她一起學。”

“好,哥哥等你學會了回來教我。”為了激發她的學習熱情,陳陽順口鼓勵了她一句,“洗手歇一歇,待會兒就吃飯了。下午我要和大根叔一起把咱們的宅基地確定下來,福香有沒有中意的地方?”

陳福香搖頭:“我聽哥哥的。”

“行。”陳陽沒再多說。

吃過飯,收拾好後,兄妹倆又相繼出了門。

陳福香跑到四奶奶家叫陳向上。

陳向上又叫了兩個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一起出發。學校在公社,有小學和初中,兩個學校挨著,就是一排平房。平房前還有一片比較開闊的平地,這是操場,學生們課外活動的地方。

不過奇怪的是,今天校園裏竟然靜悄悄的。

陳陽說讓陳福香從三年級開始念,陳向上就帶她去了三年級的教室,但教室裏沒有人,大家的書都還在。

“怪了,教室裏沒人,操場也沒人,人都去哪兒了?”他瞄了一眼隔壁四年級,也沒人。

陳向上說:“咱們去供銷社看看吧,回頭再過來,說不定他們就回來了。”

“好啊。”另外兩個男孩一聽去供銷社就很激動。

陳福香被他們勾起了好奇心,跟著點了點頭。

四個人出了學校,還沒走到供銷社就看到一群學生過來,他們押著幾個男人,男人們的脖子上掛著一塊糊了白紙的木板,分別寫著“臭老九朱文安”、“臭老九劉學生”、“走資派陳啟山”、“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劉恩榮”……

“他們這是幹什麽?”陳福香不解地問。

陳向上看著最東邊那個頭發都白了,神情麻木的老人,死死咬住下唇,沒做聲。

同來的另一個小夥伴對陳福香說:“這是批鬥,他們都是反革命分子,投機分子,臭老九,資本家……”

“放屁!”陳向上一巴掌打在小夥伴的腦袋上。

那孩子有點委屈,縮了縮脖子:“大家都這麽說,又不是我說的,你沖我發火幹嘛。”

陳福香還是沒搞懂,扭頭問:“他們幹了什麽壞事,是殺人放火還是搶劫偷東西啊?”

“沒有,沒有,通通都沒有。”陳向上不耐煩地吼了一聲,拉著陳福香,“走了,今天學校裏不會上課了,改天再來。”

幾人看他心情不好,沒提去供銷社的事,轉個方向,準備回家。

路過學校的時候,陳福香扭頭又望了一眼,那幾個男人被拉到了主席臺上,下面的學生們群情激奮地,一個個指著他們數落,更有甚者還拿石子、爛菜葉子丟他們。

陳向上回頭也看到了這一幕,他吸了吸鼻子,拽著陳福香:“走了,有什麽好看的!”

“哦。”陳福香跟著走出幾十米遠,忍不住小聲問道,“既然他們沒偷沒搶也沒殺人放火,那為什麽要把他們抓起來啊?”

陳向上沮喪地垂著肩,過了好久才悶悶地說:“我也想知道為什麽!”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氣氛太沈悶,走到榆樹村,那兩個小夥伴就去找別的孩子玩了,只剩下陳福香和陳向上一起回家。

陳向上從打擊中回過神來,說:“那個頭白頭發的是劉老師。他人可好了,班上家離得遠的同學中午不回家,帶飯到學校吃,冬天他都幫著熱。劉家興沒錢交學費,還是劉老師幫他出的。我們有什麽不懂的,放學了,劉老師還留在教室給我們講題。”

“他這麽好,那為什麽要被學生們抓起來?”陳福香還是搞不懂。這是一個好人啊,不是好人有好報的嗎?哎,人類的世界真覆雜。

陳向上咬牙切齒地說:“劉老師以前教過一個學生,那學生非常壞,偷親女孩子,被劉老師打了棍子,他一直記恨劉老師,就是他告劉老師的。”

“真壞。”陳福香同仇敵愾地說。

陳向上沮喪地低著頭:“壞又怎麽樣?多少人在背後罵他,他還不是在公社耀武揚威,聽說連公社幹部們都怕他。”

“惡有惡報,他遲早會遭到報應的。”陳福香拍著他陳向上的肩膀安慰他。

陳向上斜眼睨她:“你信這個?算了,總之你以後見了這些戴紅袖章的都繞道走了。”

想到陳福香傻乎乎的,他又不放心地叮囑:“咱們每家每戶只能養三只雞,以後你家也最多養三只,再多就是割資本主義的尾巴,要是被舉報也會被抓。還有家裏的雞蛋只能拿到供銷社或者是公社允許的集鎮上去賣,糧食送到糧站,不能……”

陳福香被他這些話嚇到了,連自己種的都不能隨便賣,那她挖的銀錠子呢?

回到家,她臉色都還有些發白。

陳陽見她精神不大對,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陳福香緊緊抓住陳陽的手,“哥哥,咱們賣銀子被人發現是不是也會被抓起來啊?”

陳陽眼神閃了閃,避開了這個問題,笑道:“你怎麽想起問這個?”

陳福香把今天在公社看到的事情說了一遍:“好嚇人,他們拿石頭砸人。”

“福香不怕,沒事的,都過去了啊。”陳陽拍了拍她的肩,安撫她,怕她多想,又趕緊轉移話題,“福香不是說要教哥哥嗎?準備好了嗎?”

陳福香的心思果然轉移了,她跑到床邊拿起一本課本過來:“這是陳向上三年級的課本,他說借給我,哥哥,你認識上面的字嗎?”

“不認識。”陳陽搖頭。

陳福香學著陳向上的樣子,翻開書本說:“那我教哥哥,你跟著我讀三遍,然後你再自己讀,好不好?”

陳陽沒意見。

於是兄妹二人開始一個學,一個教。

但陳陽的記性明顯沒陳福香好。教了三遍,他自己讀,還是有不少字不認識。

陳福香只好又教。

雖然妹妹沒說什麽,可那小表情明顯在說“我哥讀書咋這麽笨呢”。

陳陽沒什麽讀書的天賦,當時只上了兩年,又丟下課本十來年了,家裏又這麽多事要操心,哪裏靜得下心來讀書。沒過多久,他就坐不住了,找了個借口說:“福香,你看,光是讀不會寫也不行,對不對?”

陳福香點頭:“對。”

“那你自己練會字,等晚上睡覺的時候你再教哥哥念書好不好?”說著,他把本子和鉛筆拿了出來,手把手地教陳福香寫了一個最簡單的“一”字,“就這樣,很簡單的,你試試。”

陳福香試著用了一下鉛筆,還挺方便的,比毛筆簡單多了。

她試著寫了一個“天”字。

陳陽驚訝地看著紙上那個字,他雖然沒讀多少書,但字寫得好不好看還是分辨得出來的。

“福香你寫的字真好看,比我上學那會兒的老師都寫得好。”

被哥哥誇獎,陳福香很高興,笑得眉眼彎彎,仰起小臉說:“哥哥寫的字肯定也很好看,哥哥也寫一個。”

“這個,天快黑了,哥哥該去做飯了……”陳陽想推辭,但陳福香已經興奮地把筆塞到了他手裏,滿眼星星地望著他,一副特別期待的樣子。

作為一個妹控,他實在沒辦法拒絕妹妹如此微小的要求。

陳陽硬著頭皮拿著鉛筆在紙上寫下一個“天”字。

剛寫完,他就皺眉,他這個天字寫得歪歪斜斜,張牙舞爪的,趴在旁邊福香寫的那個“天”字旁邊就跟李瘸子和他站在一塊兒對比一樣,簡直是慘不忍睹。

明明他是照著福香的字寫的啊,怎麽差別這麽大。

陳福香顯然也沒想到陳陽寫的字這麽醜,她嘟囔道:“哥哥才該練字呢。”

被妹妹戳穿了自己半文盲的事實,陳陽囧得臉通紅,又找借口:“那個,我以後練,你肚子餓了吧,我去做飯。”

陳福香不答應:“哥哥你練字,我去做飯。”

“不行,你沒做過,你不會。”陳陽不答應,一是不想練字,二也是真不放心妹妹。

陳福香不服氣:“我看你做過好幾次了。再說我以前也洗過菜,淘過米,燒過火呀。再說建永哥哥,大根叔和四奶奶也叫我要在家幫著你做飯的,這個很簡單,我肯定會。”

陳陽找不到借口反駁。他們就一個陶罐,把米淘幹凈放進去,再加點水煮就是,沒什麽難度,小孩子看一遍也能學會。

沒轍,他只能苦逼地坐在木板前,拿起筆照著書上的字,一筆一劃地練。

哎,萬萬想不到,當初給他妹買的筆和紙最後全被他自己給用上了,他真是給自己挖了好大一個坑。

陳陽練到天黑,寫了一個多小時,寫得手腕都酸了,陳福香這才放他吃飯,但對他的字還不大滿意:“哥哥,你以後要繼續練。還有向上說,以前他們每天去學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讀書,明天早上你也在院子裏讀書,我煮粥,我今晚已經學會了。”

陳陽……

吃過晚飯,陳陽又苦逼地跟著陳福香念了一會兒三年級的第一課,直到嘴巴都幹了陳福香才終於放過了他,滅燈睡覺。

半夜,陳福香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她站在學校的操場邊,那裏圍了好多人,一個個群情激昂,撿起石子、爛菜葉子往主席臺上扔,邊砸東西邊喊:“打倒走資派,打倒……”

一顆石子劃過臺上最中間那個男人低垂的眉眼,刮出一道紅色的血痕。男人吃痛,騰地擡起了頭,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哥哥,哥哥,不要砸哥哥……”陳福香猛地坐了起來,發現眼前一片漆黑,她松了口氣,“是夢啊。”

不對,哥哥不在屋子裏。

陳福香飛快地掀開被子,連鞋子都沒穿,就赤著腳跑到陳陽的床鋪上。床上果然沒人,被窩也涼冰冰的。

門外黑乎乎的,還是半夜。陳福香有種奇怪的直覺,哥哥肯定是進城賣銀子去了。

她心裏很慌,抓住栗子的手說:“栗子,你去找哥哥,讓他回來。”

“吱吱……”

栗子拍了拍她的手,跳起來,拉開了門,飛快地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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