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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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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蒼蘭茫然地邁出一步,突然聽到一陣吵鬧聲伴著厄箴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他在聯絡別人,叫對方把太平路的詳細地圖傳給自己。

“出去,不要躲在這裏,這是個死胡同,我們跑不掉。”凱撒說:“往左走,隨便找一家你看著順眼的店走進去,不要害怕,我們今天很幸運,會沒事的。”

小蒼蘭點點頭,很奇怪的,心裏一直縈繞的恐懼瞬間消散了,他知道自己剛剛做了非常恐怖的事情,他違背了人類的意願離開了白鷺廣場,但這並沒讓他感到罪惡,只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輕松。

他扶著凱撒,狀若無事地出了巷子,見到的第一家店是個酒吧,霓虹燈做的招牌壞了一半,頻率很高地閃爍著,凱撒推門進去,裏面數個穿著暴露的女人一起回頭看他們。顯而易見的,這裏生意不好,裝修也很老舊,木質櫃臺裂開了一道很長的口子,沒有白鷺廣場那些明亮的燈,只有墻壁上幾只昏黃的小燈勉強照明,但是顯得很溫暖,也確實很溫暖,墻壁上掛了幾幅小小的裝飾畫,小小的天使依偎在聖母懷中,聖母頭上的王冠與天使翅膀上的光輝交映。

“咦?”斜靠在櫃臺邊抽煙的老女人抻著脖子看他們,“是客人嗎?”

小蒼蘭有些緊張,因為他發現這個老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像男的,仔細一看,她的臉長得也很像男的。

“對不起。”小蒼蘭說:“我走錯了。”

“沒關系沒關系。”老女人走過來,發出奇怪的笑聲,像是一只鴨子被人捏著脖子,“過來坐會兒,這麽冷的天,剛剛還下了那麽大的雨,來暖和暖和吧。”

小蒼蘭敏感地往後退了一步,他不想讓別人看到凱撒背後的槍傷,這會暴露他們不是人的事實。

在一邊閑聊的女人們也圍過來,似乎覺得突然闖進來的兩個人是什麽好玩的消遣,七嘴八舌地與他們搭話,問一些奇怪的問題,小蒼蘭生性害羞,哪裏經歷過這種場面,只知道緊緊抱著凱撒,要不是害怕外面的人,簡直恨不得拔腿就跑。

凱撒勉強將臉擡起來,對著老女人說:“我們是從白鷺廣場跑出來的,現在他們在到處找我們。”

“你們為什麽跑出來?”老女人做了個誇張的表情,“那裏據說待遇很不錯啊。”

“我們是被騙進去的,沒有錢,還經常挨打,實在受不了就……就偷著跑出來了。”

女人們不笑了,彼此看看,又去看這兩個狼狽的少年,小蒼蘭的頭發一直在往下滴水,落在不是很幹凈的地面上,滴滴答答的,像是一個被調快了的計時器。

外面的喧嘩聲越來越大,小蒼蘭知道厄箴要帶著人進來了,他剛剛放下去的心又提起來,把嘴唇抿的緊緊的,突然,他下了決心似的,看著地面說:“我們現在就走,對不起。”

他還是不想因為自己連累無辜的人。

“莉塔,帶他們上樓去。”老女人不笑了,也不捏著嗓子說話了,聽起來完全就是個男人的聲音。

一個紅頭發的女人帶著兩個人上了樓,另外一個胖墩墩的女人趕緊把樓梯和地板都擦幹凈,老女人回到吧臺坐著喝酒,剩下的人也都回到剛才的位置上,心照不宣似的繼續交談。

門再次被推開,咣當一聲,把大家都嚇了一跳,幾個穿西裝的男人闖進來,老女人露出一副很驚訝的樣子,嘴邊的法令紋被深深地牽動了。

“咦,是客人嗎?”她問:“快過來坐,要喝點兒什麽嗎?”

有人起身拉著厄箴往沙發上坐,厄箴一甩手躲開了,臉上露出不屑隱藏的厭惡。

“有沒有看見兩個男的?”他拿手比劃著,“大概都這麽高,看著年紀不大,一個穿西裝,一個穿白袍。”

“穿白袍的沒看見,穿西裝的倒是有五個。”老女人嘰嘰嘎嘎地笑起來,厄箴後退一步,轉身要走。

樓上傳來嘭地一聲響,好像有誰掉在了地上,厄箴停了腳步,狐疑地向上看,老女人沒有說話,隨他看,過了片刻,厄箴問:“樓上有人?”

“是客人啊,客人。”老女人慢吞吞地解釋,細細的彎眉誇張地往上挑,“這個倒不是不能看,如果和客人商量商量,搞不好加錢也是可以看的。”

厄箴厭惡地往後退一步,黑著臉帶人離開了。

等了會兒,沒人回來,她就上了樓,小蒼蘭正勉強把凱撒重新搬回床上去,剛才的一聲響就是凱撒不小心掉在地上發出的,他好像睡著了,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他是死了嗎?”老女人掐著腰,在床邊走來走去,一雙大腳踩著紅色高跟鞋,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響,“真死了可就難辦了……”

“他沒死,就是太累了。”小蒼蘭有些緊張,結結巴巴地解釋,“讓他好好休息幾天就好了。”

“為什麽不脫衣服?”老女人指著床,又想到什麽似的,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我可不是為了看他的身體什麽的,他這是受傷了?要處理一下嗎?”

“他沒有受傷。”小蒼蘭護著凱撒,“就是太累了,謝謝你,叔叔。”

老女人目眥盡裂,瞳孔幾乎要縮成一個小點兒,她伸出兩只手在空中亂揮,莉塔趕緊過來攔著她。

“我不是——男的——!”她沖小蒼蘭吼,吐沫星子都飛出來,“記住了嗎!”

“……記住了!”小蒼蘭嚇得後退一步,惴惴不安地看著她。

“沒禮貌!”她氣喘籲籲地正了正自己的發型,“老娘明天就把你扔出去。”

她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轉過身,雙手交叉放在胸口,生硬地說:“願上帝保佑”。

莉塔扔給小蒼蘭一條毛巾,對他解釋,“別往心裏去,我們老板就是不喜歡別人說她誰男的。”

“那她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裏面是女的,外面是男的。”

小蒼蘭居然很快就懂了,他覺得老板和自己很像,自己的心是肉做的,骨肉卻是鋼鐵做的。

夜深了,莉塔給他們端了兩碗面,小蒼蘭謝過她,在她離開之後把面倒進了馬桶裏。

“凱撒。”他躺在凱撒身邊,輕聲說:“我們以後會去哪裏呢?”

凱撒自檢出來的結果非常糟糕,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但他並沒有對死亡的恐懼,死亡只是一件順其自然的事情,不用急著去死,也不用那麽害怕。

“你想過去哪兒嗎?”凱撒說:“我也不太清楚。”

“我想去一個沒人的地方。”

“去淪陷區嗎?不行,就算是去了也沒什麽意思,如果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的話,活著也就沒有意義了,其實這裏的人很好,你可以問問她們的意見,也不要太害怕人類,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傷害你。”

兩個人都換了衣服,是非常普通的灰色長衣長褲,上面寫了幾個看不清的字母,也許是因為洗了太多次被洗掉了,衣服上發出很好聞的香氣,小蒼蘭蜷縮在凱撒懷裏,像一個小小的嬰兒。

“我會找人來修好你的。”小蒼蘭對他保證。

“只有制造我的人才能修好我,也就是說,我們只能回到軍隊去,但是我們不能回去。”凱撒拿手在他半幹的頭發上輕輕撫摸,“我們從白鷺廣場離開了,逃跑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意味著我們出了大問題,這個大問題甚至會波及到所有人工智能,所以我們唯一的下場就是被銷毀。”

“……是有人一直在傷害你所以我們才會逃跑的!”

“但是如果到了戰場上我們也會被推出去送死,這不是傷害嗎,只不過是直接和間接的區別而已,就算我們到時候依然會執行命令,但是你覺得他們還會放心地使用我們嗎?”

小蒼蘭無話可說了。

“別這麽憂郁,我們來說點兒別的吧,你猜雷果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她去哪兒了,我以為她會和我們一起走的。”

“別傻,一起走只會一起被抓。”凱撒閉上了眼睛,“希望她能過得好吧。”

他不再說話,小蒼蘭倒在他的懷裏,一會兒在他臉上摸摸,一會兒在他胸口摸摸,凱撒幹脆把他的手貼在自己胸口,他的心臟砰砰地跳動,小蒼蘭知道裏面是即將枯竭的動力源,總有一天凱撒的動力會全部流失,然後他就像人一樣死去,不會再發出聲音安慰自己,也不會再伸出雙臂保護自己。

他拿開自己的手,將耳朵貼在凱撒的胸前,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不再動了。

……

“啊——不要要不要不要——啊——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撲滿歪在沙發上拿著話筒,聲嘶力竭地唱歌,懷裏抱著的女人扭來扭去,將他的手往自己胸口放。空氣中飄著半裸的人偶,小小的一個,藍色的頭發卷卷的,一跳一跳,抱著酒瓶,四處添酒。

“撲滿!”有人叫他。

撲滿迷茫地擡頭看,到處都是人,昨天發了錢,大家約好了今天中午出來玩兒,衣服都來不及換,到處都是一樣的軍裝制服,在五顏六色的燈下晃的亂糟糟一片,他分不清聲音從哪裏來。

“撲滿,你屁股亮了。”

哄堂大笑,撲滿瞇著眼睛往屁股上摸,確實有東西一閃一閃的,他把那東西掏出來,猛地往墻上一摔,又灌了一大口酒。

所有人都喝的醉醺醺,撲滿躺在沙發上四處亂摸,沒辦法保持平衡,只感覺自己在半空中飄,他笑了起來,灰蒙蒙的義眼看起來更加渾濁了——大家都說自從飯三年前他被人砍爆了眼球後就有點精神不正常。

過了會兒,他摸到了一個冷硬的東西,撲滿躲開了,那個冷硬的東西不依不饒地追上來,死死抵著他的臉,撲滿坐起來,剛要發作,突然看清楚自己眼前是一把槍。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屁滾尿流地爬起來,五顏六色的燈熄滅了,大燈亮起來,墻壁上不斷搔首弄姿的裸女圖像也變成了覆古風格的游戲畫面,城市裏一個一個小人大張著嘴逃跑,身後的恐龍緊追不放,踩碎了建築,不住仰著頭噴火。

撲滿醒了酒,猛地咽了下唾沫,他撥開槍口,有些緊張道:“副隊。”

城河讓女人們出去,單手拎著槍,大拇指一下一下地撥弄著調整視距的觸控板。

“通訊器呢?”城河問他。

撲滿指了指墻角,通訊器已經不閃了。

“非休息時間擅離職守,扣兩個月津貼,你們全部。”城河往門口走。

還坐著的人沒一個反應過來的,城河停下腳步,突然轉過來,對著窗戶開了一槍,轟地一聲響,玻璃碎了。

“操你們媽的,醒了嗎?”他吼,“醒了就趕緊走!”

眾人狼狽起身,趕緊穿好了衣服跟上,撲滿走在最前面,灰蒙蒙的義眼一直在打轉,城河看著他,伸出一根修長的食指對著他的眉心。

“撲滿,玻璃你來賠。”

軍方的飛行器是不反光的黑色,上面沒有任何裝飾圖案,裏面臟兮兮的,好在這會兒夕陽很美,看不出那些座套有多臟,城河坐在最前面,抱老婆似的抱自己的槍,半睜著眼皮,眼神渙散。

有人受不了這種氛圍,開口打破了沈默,“副隊,有任務嗎?”

城河笑了一下,挺溫和地說:“沒任務,叫他們回去吃晚飯呢,清水燉你,你他媽洗澡了嗎?”

說話的人被旁邊的好幾個人一起捅了肋骨,他悶哼一聲,趕緊閉了嘴,一個字也不敢再說。

撲滿在後面看著他,眼睛裏既不屑又忌憚。

就這麽捱到了目的地,一行人被城河帶著回了會議室,林克在裏面坐著,背後的墻是半透明的電子版,上面顯示著1至9區的地圖,以顏色來顯示溫度與自然環境的好壞,9區是綠色,最安全的顏色,3區就是他們所在的區,藍色,組成9區的虛線輕輕地閃爍,已經閃爍了十幾年,鮮少有間斷,這是淅淅瀝瀝很少停歇的小雨。亂流集中在區域的交界或者邊緣,軍方重點監視的飛行器的航線顯示為金色,細細的一條一條,交織在9區上空。

左上角有個小小的動物頭一直在閃爍,紅色,林克在上面畫了個圈,城河看了看,與眾人一起依次落座了。

林克沒有寒暄,開門見山道:“過幾天要去一趟淪陷區。”

眾人面面相覷。

“委員會覺得那裏有未被開采的油田,我們去實地考察標記。”

“報告。”城河舉起手,打斷了他的話。

林克頓了頓,輕聲道:“說。”

“我覺得太危險了,完全是在送死。”城河和林克關系很鐵,但他一向說話都這麽直來直去的,也只有他敢這麽說,“去過淪陷區的小隊太多了,活著回來的只有不到百分之八十,沒被開采的油田確實很寶貴,但我們回不來死了也是白死。”

科技水平雖然不斷上升,但是因為曠日持久的自然災害與偶爾爆發的戰爭,一些關乎未來生存的重要項目卻幾乎停擺,人類可以用隨處可見的薄薄的觸控板控制玻璃上逼真的花紋與景觀,卻對即將枯竭的資源無能為力。

“你說的對,但是我們這次不會白白送死。”林克手指在桌面上輕觸幾下,退出了地圖,調出一份檔案來,凱撒的三維投影呈半透明狀,一張雌雄莫辨的少年的臉微微揚著。

“有共生體。”

下面一片嘩然,撲滿的眼球轉的更快了,他問:“共生體不是早就不用了嗎?”

“當初的計劃共產出了一千個共生體,無法修覆的有七百二十三個,剩下二百七十五個正在修覆中,還有兩個——”他又調出了小蒼蘭的全息圖像,“在3區的軍需倉庫裏,可以隨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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