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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仇恨哪有傾慕好玩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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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丁杉市集,某家酒店的皇室套房內】

啞巴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並揮開了試圖攙扶自己的女仆。

“大人……”

女仆輕聲說:“您不必做這種事。”

啞巴沈默地搖搖頭。她安靜地整理了一下頭頂的蕾絲發圈,並捋平了剛剛被梅瑞娜踹皺的裙擺。

只是須臾,一個忠實沈默的啞仆,就變成了一個端莊嚴厲的侍女長。

侍女長接過女仆手上的藥膏,抹在自己的手背上。

身後的女仆們也沈默地清理著地毯上鮮紅的指甲油。

侍女長垂眼看見她們不停顫抖的雙手,便對自己身邊的女仆打了個手勢:[你們,擡起頭來。我有話要說。]女仆連忙向那些跪地顫抖的同事們轉達上司的命令:“擡起頭來,大人有話要說!”

一個個蒼白發抖的面孔擡起來,仿佛是從水中浮起的一具具的浮屍。

她們是帝國公主的貼身仆從,也是啞巴侍女長最忠實的屬下——而啞巴,她是公主最忠誠的心腹。

梅瑞娜從沒懷疑過啞巴的忠誠。

所以,她發怒時也並未註意到——那一個個顫抖蒼白的仆從,眼中不僅僅含著對公主的畏懼,還有隱秘投向啞巴的擔憂。

她們是侍女長的直屬屬下。

她們知道啞巴的匯報意味著什麽——最忠誠的啞仆,欺騙了自己的主人。

啞巴根本就沒打算達成那個交易,也根本就沒打算將詩人的畫作帶回來。

侍女長在小巷的陰影裏殺死了那個名為史密斯的吟游詩人,處理了現場,並且命令她們燒光了那個小黑屋裏所有的畫作。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麽。][是的,我欺騙了主人。]女仆們緊張地交換著眼神。

而侍女長就像什麽都沒看見似地繼續打著手語——她的手背只是草草抹了一層藥膏,此時,血液與膏泥混在一起,弄得她滿手狼狽。

但她的手語依舊清晰明了:[你們確定現場處理幹凈了嗎?]“……是、是的,大人。我們用史密斯慣用的煙草點燃了那間屋子,沒有人會懷疑一具身邊放著劣質酒精瓶、手裏還有殘餘煙草葉片的焦黑屍骨死於謀殺。”

[很好。你們知道為什麽我要做這件事嗎?]女仆們搖搖頭。

[主人不能再被一具死屍拖累。]啞巴打著手勢,表情沈冷:[那位公爵已經是屍體,而主人還活著,主人會成為新的國王。][一個偉大的國王不能對著一個死人的肖像露出那樣的猙獰。][我能明白主人的心情,既然她無法戒掉這個壞習慣,只能由我來做。][整整一年了。主人決不能再繼續下去。][主人可以拿活人發洩怒火,因為主人要彰顯威嚴,主人是最尊貴的,她理所應當。][但主人不能讓死屍成為自己的陰影,這種行為會阻礙她登上王座的道路。]“可是,大人,萬一公主殿下……。”

[主人不會懷疑。][不過是一堆易燃的畫作,一個到處流浪的庶民——沒人會發現。][你們要知道,這是為了主人好。][當然,如果有人膽敢向主人告密……我會確保你們變成下一盒指甲油。]一個個蒼白顫抖的面孔又重新低下去,仿佛終於沈入水底的屍骨。

“是,謹遵大人吩咐。”

【與此同時,某家聚集著不少成熟女性的熱鬧酒館】

伊莎貝拉自詡是個開明的女人。

曾經,作為公爵,她率領軍隊,自然對於那些屬於自己手下的軍人十分熟悉。

一場殊死戰鬥之後,人們的荷爾蒙總是急速增長的,尤其是容易被沖昏頭腦的年輕男性。

公爵大人看慣了他們發紅的眼睛與下流的眼神,也目睹那些士兵猴急地闖入鎮上的某家位置偏僻的小酒館,急不可耐地對那些衣著暴露的女人們獻殷勤,然後帶著她們中的某個消失在骯臟的小巷裏。

對此,伊莎貝拉作為一個女人,只是厭惡地皺皺眉,但並未想過制止。

畢竟,在生死搏鬥之後排遣精神壓力是人之常情,而軍隊裏那些血氣方剛的男人們,排遣壓力的方式也不可能是讀書繪畫……

她總不能壓著自己手下的士兵,讓他們無法發洩自己的精神壓力,最終被拖垮吧?

所以,公爵大人對此從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然,前提是你情我願,絕對不能禍害良家婦女,不能出現涉及嫖|娼、強迫等有違軍令的惡臭行為。

而作為大王子傑克的前未婚妻,伊莎貝拉很熟悉那些皇室的彎彎繞繞,也了解,在有些時刻逢場作戲的必要。

所以,當傑克對某位小姐行吻手禮時時間過長,眼神停留得過於暧昧,對方的臉頰過於紅潤時——這些,伊莎貝拉也權當自己沒看見。

在自己的輔佐下,傑克無疑是會成為國王的人。

他在權謀鬥爭這方面還過於薄弱,但利用自身的魅力,完成一些周旋,吸引一些聲望……也是國王的必修課之一,不是嗎?

那時候的伊莎貝拉在準備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室王妃,而她再怎麽任性,也不能因為心裏那點微妙的不爽就抽翻某個小姐的爪子——這家夥只是和傑克進行了時間稍長的眼神對視而言,沒錯。

對男人而言,與情感是分開的,當然。

他們總會有點這樣那樣的劣根性。

所以,經歷過這些的公爵大人,著實不能理解——這個世界上,怎麽會存在……對一個充滿成熟女人的紅色酒館避之不及的雄性生物?

是,狄利斯並不是一個如他氣質般輕佻的家夥,他本質莫名很單純——這點伊莎貝拉明白,但也沒必要“單純”到這地步吧?

就算是她軍隊裏那些十六七歲的半大小夥子,面對酒館裏那些女人們的誘惑,也是紅著脖子,恨不得瞪出自己的眼珠啊?

是,偉大的機械傳說何止瞪出自己的眼珠。

他就坐在門檻上,死死抱著懷表,用兜帽和舊大衣把自己裹緊,手裏不斷抖動著的溢出泡沫的草莓奶昔看上去快被捏爆了,簡直恨不得向周圍每個長眼睛的路人表現出一點——這貨的靈魂就快被嚇飛了。

……這哪裏是什麽成年男人。

內核頂多五歲的小孩吧。

伊莎貝拉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突突跳動。

同時,她又感到莫名的好笑。

唉,簡直就像在養一個智障晚期的傻弟弟。

成就感啊,嘖嘖嘖。

伊莎貝拉走過去,試圖把黏在門檻上的狄利斯撕下來:“狄利斯,我說的20分鐘,是指你必須‘待在酒館裏面’。”

狄利斯抱緊了自己的懷表與奶昔:“不,我不進去,咕咕,我絕不進去。”

……哪個男人會在進入布滿漂亮大姐姐的酒館後露出這種神情啊。

伊莎貝拉翻翻白眼:“狄利斯,你是寧死不屈的良家婦女嗎?”

誰知道,機械師低頭,認真思索了片刻。

片刻後,這貨蠢蠢欲動地提問:“良家婦女就可以不進這種酒館嗎?”

伊莎貝拉:“……”

她冷酷地揪過他的兜帽:“良家婦女,給我進去,坐好。”

“咕咕,不——”“蘆筍。”

唔。

【長達五分鐘的抗爭後】

機械師抱著奶昔和懷表,顫巍巍坐在了離門口最近的小板凳上。

公爵大人坐在他旁邊吸果汁,赤紅色的眼睛時不時往他那裏撇幾下,以防這貨拔腿就跑。

雖然她無法拽住狄利斯的衣領,但一些制止措施還是可以實現的。

譬如,伸出自己的腳,絆倒這個運動神經本就殘缺的家夥,讓他一頭撞倒某位路人大姐姐,與其來個親密接觸什麽的……

被狄利斯塞了那麽多童話書,公爵大人現在很熟練“如何讓男女雙方摔倒後無意中吻在一起”的方式。

——她就是這樣對狄利斯說的,這也是為什麽後者能被伊莎貝拉從門檻上撕下來,如今正老實坐在小板凳上瑟瑟發抖的原因。

公爵大人看著果汁杯倒映出的自己。

一只嫩黃色的可愛小蘿莉……呵,付出代價吧,崽種!

雖然你瑟瑟發抖的樣子很可憐,但我是絕不會罷手的!

另一邊,狄利斯正焦灼地看著自己的懷表。

20分鐘,冷靜,20分鐘,深呼吸,不過是20分鐘而已。

20分鐘等於1200秒,1200秒可以分為均勻的三個部分:喝奶昔、發呆、交談。

很好,1200秒再乘以三分之一,他只需要花費400秒與周圍的女人交流……

再根據自己曾估算過的女人平均語速,她們說完一句中等長度的句子,所用時間大約是4秒。

完美,他只需要和周圍的某個異性|交流一百個句子就可以啦!

——見鬼,100個句子,這個數量真是多得可怕。

嘴炮之王全然忘記了自己機關槍般的語速,他完成了自己的腦內計算,便極度抑郁地縮進舊大衣裏。

可是因為身高與個頭,他無法做出這種賣萌般的弱受舉動,反而像塊掛在舊大衣外面的黑色橡皮泥。

伊莎貝拉面無表情地嗦了口自己的吸管:“別這樣,狄利斯,你弄得我想把你錘扁。或者捏成什麽蘆筍形狀的小動物。”

狄利斯:“……”

他安靜了一會兒,開始默默向下滑,保持著黑色橡皮泥的臃腫,並精準地維持橡皮泥的落體加速度,還算進了與板凳產生的滑動摩擦力。

坐在一旁的伊莎貝拉一眼看穿真相:這貨可能打算把自己滑進桌底,然後黏在陰影裏。

“狄、利、斯。”她撥弄著自己的玩具小王冠,從牙齒裏擠出來幾個字,“蘆筍。”

狄利斯:……

人形研究物真討厭。

以後再也不養了。

“你非要坐在我旁邊吸果汁嗎,咕咕?”

機械師怨念地說:“你坐在我旁邊,不停地用吸管往果汁裏吹氣,發出奇怪的噪音……會影響我的發揮。”

看著這貨吃癟的公爵大人心情很好:“影響你什麽了?”

狄利斯試圖絞盡腦汁,但酒館內部空氣裏漂浮的香水味道極大地抹消了他靈敏的思維:“影響我……影響我……”

“影響我呼吸新鮮空氣。”

伊莎貝拉“噗”地吐出吸管,毫不客氣地露出兩排小白牙:“謔謔謔謔。”

狄利斯:“……我是認真的,咕咕。”

“嘻嘻嘻嘻。”

“咕咕,請你認真聽從長輩的話。”

“哈哈哈哈。”

“……”

傻了吧?快氣死了吧?心肌梗塞了吧?想打死我吧?

——原版覆制你幾個小時前在童裝店門口對我的嘲諷,呵呵呵。

伊莎貝拉看著對方蘆筍般的臉色,只覺神清氣爽,揚眉吐氣。

但狄利斯到底是長輩,長輩遭到兒童頂撞,是不能直接動手試圖咬人的,也不可能跺腳、原地打滾、半空撲騰、做出種種耍賴行為——“咕咕,懲罰你不準喝果汁,因為你不懂得如何正確使用吸管。”

長輩奪過了五歲小姑娘桌前的果汁杯子,“這些果汁是我的了。”

伊莎貝拉:……幼稚!

但處在如今的環境下,和狄利斯嘴仗三百來回絕沒有另一種還擊方法有效——伊莎貝拉甜甜地笑了一下:“好呀,狄利斯。那我去櫃臺那裏再買一杯果汁。”

狄利斯:“等——!”

回來!別丟我一個人在這裏!

伊莎貝拉嘚瑟地離開了那個瑟瑟發抖的弟弟,並無意中走出了狄利斯得意時的欠揍姿態。

酒保目睹這個邁著外八字,穿著嫩黃色仙女裙的小姑娘一步步顛到自己這裏,然後拉過一只高腳椅,擡起戴著白手套的小手,抓住椅子邊緣,慢吞吞爬上來。

爬到椅面上後,她扶了扶自己的玩具小王冠,理理弄亂的鵝黃色的裙紗——然後,往桌邊一歪,小胳膊一撐,托住了自己還有點肉的下巴尖。

“嘿,酒保,給我來杯龍舌蘭。”

酒保:“……”

他看了看那邊似乎是兄長角色的黑發客人(後者正向這裏投來極度可憐巴巴的眼神),盡可能的用自己胡子拉碴的外表,和善問道:“小朋友,你有錢嗎?”

小姑娘嘴巴一撇,松開了握成拳的肉手,盡可能瀟灑地交疊起自己的拇指與食指——“啪”一下,手指一松,在桌面上彈出了一顆亮閃閃的金幣。

這個舉動是模仿幾個小時前那個氣人混蛋的——當時機械師用一個響指召喚來垃圾桶。

金幣很努力地“咕嚕嚕”滾了一小段距離,停在十幾厘米以外的地方。

酒保:“……”

他又看了看那邊似乎是兄長角色的黑發客人,發現後者正在翻找自己的錢袋。

唉。這年頭的小姑娘啊。

伊莎貝拉就像以往那樣,自然地要了一杯龍舌蘭,並未註意自己以五歲幼崽做出那些舉動有多違和。

“這裏還有什麽推薦嗎?”

穿著鵝黃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挑挑自己的下巴,“我喜歡烈點的。”

她沒註意到這個動作讓人想伸手托她的圓臉蛋,或者捏捏那塊嬰兒肥。

酒保無奈地搖搖頭,只好收了錢,轉身忙碌了一會兒,就把她要的飲料端了上來——一杯裝在小花瓣玻璃杯子裏的紅色液體。

伊莎貝拉接過去,小心嘗了一口。她已經很久沒喝酒了,實在是想念那種燒灼喉嚨的快活感……

嘁。

是蘋果汁。

伊莎貝拉不忿地瞪了酒保一眼,後者胡子拉碴的大臉露出一個看孩子的無奈笑容。

“小朋友,這裏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和你的哥哥一起回去,怎麽樣?”

伊莎貝拉不厭其煩地解釋:“那不是我的哥哥,先生。”

而且我待在這裏比他自在多了。

“是嗎?我想他一定是你的監護人,他的眼神一直落在你的小王冠上呢。”

伊莎貝拉:“……”

能有五分鐘讓我忘記頭頂這尊傻逼的小王冠嗎?!

狄利斯一定是在搜尋嘲諷我的重點,才一直盯著這頂有銀色小愛心的玩具王冠吧?!

伊莎貝拉本來打算喝口蘋果汁,擺擺架子,就回去安撫那個瑟瑟發抖的弟弟……現在她改主意了,她決定讓孩子多玩一會兒。

伊莎貝拉抓過蘋果汁,假裝吞咽烈酒那樣,往喉嚨裏灌了一大口,平覆自己的不忿——“哇哦。”

酒保突然吹了聲輕輕的口哨,露出促狹的笑容:“那小夥子運氣可真好,看啊。”

伊莎貝拉回頭看去,赤紅色的瞳仁微微收縮。

那是個漂亮得驚人的姑娘,頭戴薄紗,頭發是陽光般的燦爛金色,一舉一動曼妙又動人。

她歪頭,似乎是對坐在那裏的狄利斯笑了笑,隨後,竟然一攬裙擺,在伊莎貝拉剛才坐過的位置坐下了。

……這小子,沒想到,還能真泡到妞嗎?

說起來,狄利斯似乎臉還不錯來著……呃,平時互懟的次數太多了,沒怎麽註意這家夥的臉啊。

話說,那個金發姑娘……是誰來著?怎麽莫名眼熟?

梅瑞娜很輕易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她迷人又可愛,總是能夠憑借容貌輕易吸引一幫蠢貨……就像是某種天賦,梅瑞娜很擅長從這幫蠢貨中,挑選出可以為自己所用的犧牲品。

而現在,她需要消遣,需要撕爛一些赤紅色的東西。

畢竟她已經沒有紅色的肖像畫了,不是嗎?

作為絕不缺忠心仆人,身邊永遠帶著暗仆的一國公主……隨意走進一家庶民廢物聚集的骯臟酒館,隨意勾出一個骯臟的男人——畢竟骯臟的男人,即便死去,也沒人會調查,不是嗎?

梅瑞娜需要一些紅色的消遣。

而任何一個骯臟的庶民,都能為她提供紅色的東西……

嗯,這是僅此於撕爛那賤人畫像的消遣啊。

抱著這樣的心思,梅瑞娜在酒館裏那個最骯臟的男人身邊坐下了。

他的頭發是骯臟的黑色,眼睛也是骯臟的黑色,裹在骯臟的舊大衣裏,抱著一塊銹跡斑斑的懷表,獨自縮在一張小桌子上。

孤僻、陰沈、不起眼,十分符合自己的目標要求啊。

“你好。”

梅瑞娜理好自己的裙擺,露出了招牌的甜蜜語氣,“你介意我在這兒坐下嗎,先生?”

對方眼都沒眨。

“我介意。這是咕咕的座位,請你離我遠一點,否則我可能會出現間歇性癲癇或貓叫綜合征,謝謝。”

梅瑞娜:???

她被對方奇異的態度噎住了,但很快就調整了自己臉上的表情:“先生,你真幽默。”

狄利斯:“不,我不幽默,我快吐了,你可以看看我顫抖的手。”

梅瑞娜順勢看去。她發現對方手上捏著一杯即將爆開的草莓奶昔,而泡沫的確不停地被他發抖的手抖出來。

……噫。

在酒館裏喝草莓奶昔,這是個怎樣的廢物啊。

但這反而更堅定了梅瑞娜的決心——對方越不合群,她才越好做後續處理工作,不是嗎?

“服務生,麻煩給我和這位先生都來一杯紅酒。”

位於角落的機器蟲緩緩振動了一下翅膀,“哢吱哢吱”地飛向了吧臺。

那邊的吧臺,胡子拉碴的大漢迅速拿過在半空不停振動的蟲子,一個坐在高腳椅上的嫩黃色影子往下躲了躲,只露出了一個亮晶晶的玩具小王冠。

梅瑞娜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她可沒興趣觀賞平民的破酒館,嘶,那個蟲子服務生是什麽年代的機械造物了,甚至都比不上皇宮裏人形的傳送物。

這裏的一切都骯臟又惡心……該死的理查德。

“先生,你不介意我請你喝一杯吧?我註意到你沒有點酒。”

狄利斯目光呆滯地瞪著自己手中的懷表,嘴裏念念有詞:“我討厭酒精,我想喝奶昔,我很介意,麻煩你們都遠一點,咕咕,還要堅持15分鐘,堅持……咕咕,蘆筍……不,我不能一個人呆這兒……”

公主輕輕笑了笑,假裝他沒有發瘋,而是講了一個很好玩的笑話,試圖完美地帶過話題。

“咕咕是誰?你養的小寵物嗎?她在哪兒呢,我能見見嗎——聽名字就很可愛。”

因為被成熟女人接近,此時嚇到呆滯的狄利斯一板一眼道:“咕咕是誰我不想告訴你,她是我的研究物,你不能見她——她一點都不可愛,我討厭她,她逼我吃蘆筍。”

梅瑞娜:“……”

是她的功力退步了嗎,怎麽找個話題這麽難?

對方簡直幾個字堵死一條路。

[您好,您點的兩杯紅酒。]吱吱哢哢的破舊機械蟲晃過來,緩緩吐出自己嘴裏的托盤。

梅瑞娜努力不露出那麽嫌棄的表情,她伸出自己的兩根手指去捏裏面的紅酒杯杯柄,並盡數捏出了兩杯。

梅瑞娜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放在桌上,向對方傳遞她的善意,以及一點恰到好處的殷勤。

不幸的是,她試圖搭訕的男人紋絲未動,依舊抱著自己的奶昔與懷表碎碎念,連眼神都懶得給。

於是梅瑞娜決定換個套路——除了聊天以外,還有一個方法,能讓男人最快放下對你的警惕心理。

那就是肢體接觸。

尤其是在這樣混亂的酒館裏……肢體接觸,太能讓對方想入非非了。

於是梅瑞娜提起自己的絲綢裙擺,假裝不經意似的,往狄利斯所坐的位置輕輕靠了靠——對方立刻“嗖”地站起,像兔子那樣,以驚人的速度躥向酒館門口,並不惜撞倒了一堆桌子。

梅瑞娜:???

她還沒來及反應過來,又見剛才那位風一樣的男子又迅速躥回來,重新坐好,臉色青白。

“沒到20分鐘!”他絕望地嘟噥著什麽,神經質地抽動著自己的手指,似乎是想拿出筆做記錄——“還沒到20分鐘!和我說點什麽話,湊夠100句!可惡!我沒有記下之前的句數!蘆筍!我討厭蘆筍!”

梅瑞娜:……

她小心翼翼拉遠了和這個神經病的距離,沒再嘗試任何貼近他身體的行動。

誰知道呢,就算她身邊帶了不少暗仆,在無法引這個男人去無人處之前,梅瑞娜都不能把仆人們叫出來制服他啊。

這個人選……似乎有點過於瘋狂孤僻了?

公主殿下開始有點猶豫,畢竟她只想找個消遣,而不是冒險招惹一個瘋子……

正在這時,她又聽見這個瘋子委屈地嘀嘀咕咕:“要不是因為我喜歡紅色……要不是因為那1的可能性……要不是因為……”

紅色。

不知怎的,公主敏感的神經被觸動了。

“你喜歡紅色,先生?”

她抑制不住地咯咯直笑,面紗下的嘴角越咧越開——“我最討厭紅色了。我恨不得撕爛她。”

【梅瑞娜公主?嘁,誰啊,本公爵根本從未聽說過。】

狄利斯條件反射地反駁對方:“不,紅色很美。”

盡管他現在思維混亂,因為處在各個成熟女性的香水味裏而頭昏腦脹,恨不得迅速逃離——但一提到紅色,靈魂深處的東西就很自然地浮現出來。

這就好比一種本能。

“你見過紅色的眼睛嗎?”他捏著自己的草莓奶昔,在混亂的思維裏努力找到一條路與陌生人展開辯論,“我很喜歡紅色的眼睛,它讓我想起永不熄滅的火。”

為什麽會有人恐懼這團火呢?明明就是靠近後連自己都能照亮的存在。

梅瑞娜總算找到了與這個骯臟瘋子的共同話題。但她突然沒了耐心誘導的興致。

“抱歉,先生,我不可避免地猜測——”她的聲音出現了些微失真的扭曲,“紅色的眼睛,你是在代指那位公爵嗎?你認為她是無罪的嗎?”

狄利斯轉過頭來看她。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擡起自己縮著的腦袋——梅瑞娜突然發現,這個男人的眼睛,並不是黑色。

那是近乎於黑的墨藍色。

“我只認識一雙紅色的眼睛,我想那就是你們口中所說的公爵。但我無權對你們作出的任何審判作出判斷,因為我不清楚她為什麽會前往戰場,我不清楚她為什麽會選擇嫁入皇室,我也不清楚她為什麽會突然被送上火刑架。”

比起剛剛青白的糟糕臉色,男人此刻的語氣與措辭都十分健康清醒:“我對那位公爵的一切認知都來自於幾張晨間報紙,我和她不過只有一面之緣。”

梅瑞娜心裏那點沸騰的扭曲稍微平息了一點。她深呼吸幾下,在面紗後平覆自己猙獰的五官——“可你似乎憎恨她。”

對比幹凈白紗下猙獰的女人,埋在陳舊大衣裏的男人平靜而冷漠。

“我發現你對‘紅色’這個關鍵詞有應激反應,就像你強烈憎恨著某個以‘紅色’為特征的對象。在你提到‘那位公爵’時,你的語氣裏沒有恐懼,而是怨恨與……”

對方皺皺眉,喝了口奶昔,竟然認真分析起來:“我不清楚你情緒裏的那東西是什麽,但那很吵,很惡心,讓我感受到生理性的厭惡。我甚至沒有做實驗進一步研究你情緒的,足以證明這種東西的扭曲醜陋。”

“砰!”

——伊莎貝拉原本正在郁悶地喝自己的蘋果汁呢。

她的本意是,利用狄利斯不擅長應對女性的弱點,狠狠報覆一遍這個混蛋……誰知道這個臭小子走了狗屎運,竟然真的吸引了一位大美人……

唉,好白菜被豬拱啊,那位美人的眼睛是斜了嗎。

當然啦,“不打擾別人的好事”是伊莎貝拉的基本素養,所以她一直沒有過去打擾兩人的攀談,而是背對著那張桌子,縮減自己的存在感,故作高深地喝自己的蘋果汁——就當它是龍舌蘭吧,真討厭。

然而,就在公爵大人懷著老阿姨般覆雜的心情喝蘋果汁時,突然聽見一聲巨響——她再次回頭望去,就見機械師被人潑了滿臉的紅酒。

他的表情有點茫然,有點平靜,呆呆的,像個五歲的智障。

老母親伊莎貝拉:……艹!

梅瑞娜收回潑得幹幹凈凈的紅酒杯,冷笑一聲,還沒開口——“你特麽這個女人有病嗎?!”

斜下方突然沖出來一個嫩黃色的影子,對方一個蹦跶,就用自己新買的小皮鞋踹翻了梅瑞娜坐著的板凳:“你憑什麽欺負我家弟弟啊?!他除了嘴賤以外哪點不好啊?!潑潑潑,你潑個屁!潑婦!”

梅瑞娜:???

帝國公主平生第一次被熊孩子踹翻了屁股下的椅子,一跤栽倒在地。

她甚至什麽都沒反應過來。

伊莎貝拉顧不得去理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就急忙扯過狄利斯的衣角,示意他彎腰。

狄利斯的頭發和臉上都在往下滴紅酒,形容非常狼狽。

伊莎貝拉見狀,便極其粗暴地扯下了自己裙擺外的嫩黃色小紗片,往這個滿臉紅酒睜不開眼的智障臉上擦:“狄利斯?!你小聲點,噓……趕緊告訴我,你剛才怎麽惹人家姑娘了?”

多半是這智障嘴賤惹的鍋,唉。

此時,一股屬於熊孩子家長的心情油然而生——雖然知道肯定是自家弟弟的錯,但總是想弄死那個搞事情的女人的。

狄利斯:“……我不是你弟弟。咕咕,我比你年長許多——”伊莎貝拉:“閉嘴,智障,回答問題,立刻。”

機械師懾於咕咕的威嚴(她裙子外的小紗片真疼,不會把我的臉刮層皮下來吧),只好老實答道:“我說,她語氣裏的某種東西很吵,很惡心,很扭曲,讓我無法產生做實驗探尋的。”

伊莎貝拉:“……”

這張破嘴,難怪被人家潑紅酒。

但心裏再怎麽翻白眼,關鍵時刻的公爵大人還是非常護短的——自己這個臭弟弟本來就智障!也就靠腦子賺點錢糊口了!萬一這一潑把他腦子潑壞了怎麽辦!

“餵!女人,你起來,有本事好好說說,你什麽意思啊,不就是說了你一句嗎,個人有個人的愛好吧——”梅瑞娜只覺得這個小屁孩吵得不可思議,她煩躁地吼了一聲:“滾開……你這個骯臟的小鬼!我殺了你!”

公爵大人怒了:“滾你麻痹呢!下水道xx生的xx!”

狄利斯:“……”

他緩慢地瞇起眼睛:“咕咕,誰在你耳朵旁邊說過這種臟話?你是怎麽學會的?”

伊莎貝拉現在所有矛頭對準了欺負自家臭弟弟的金發美女,沒工夫分神打哈哈,聞言兇道:“你閉嘴!不準給我添亂,老娘在幫你罵人呢!”

哦。

狄利斯沈默了一會兒:“咕咕,可是你正壓在那個姑娘的背上不停跳動,這不是罵人,是暴力。”

伊莎貝拉:“……”

嘿呀,爆完粗口直接上手幹架的套路太熟練了,失策。

她悄悄松開了自己的腳——竟然真的踩著人家的背,呃——偷偷雙腳雙手並用地爬回了狄利斯的舊大衣後,虛張聲勢地又補了一句:“反正我不準你欺負我家弟弟!我可是不講道理的五歲熊孩子!”

嗯,似乎沒有自稱自己是熊孩子的熊孩子。

狄利斯默默將剛才的疑點歸入《咕咕觀察筆記》,便伸手正了正她頭頂那件玩具公主王冠——咕咕踢板凳踩人時,王冠從她的呆毛上滑下來了。

扶好玩具小王冠後,他又展開自己款式陳舊但內含無數高級機械機關的大衣,把身後的幼崽裹了進去,確保她整只(除了小皮鞋)都被好好保護起來,無法遭到任何角度的破壞。

接著一個完美的,包庇熊孩子的家長出爐——“十分抱歉,這位女士。是我家咕咕年齡太小了,她不懂事,請您原諒她。”

依舊躺在地上爬不起來的梅瑞娜:“……”

她簡直要給氣笑了。

“你們這些骯臟的——”狄利斯轉身就走,順便抱起大衣裏的咕咕:“我只是說聲程序化的道歉,出於書籍上記載的社交禮儀,這種時候似乎必須道歉。但我本人並不希望得到你的諒解,女士——”“我依舊保留我的意見。您剛才的語氣裏,有種讓我十分不適的東西,它很吵、很扭曲、很惡心。”

“以及,20分鐘到了,似乎早已湊滿100句……我要回家,不會回來,不用送,謝謝,再見。”

【十五分鐘後,諾丁杉市集門口】

原本依舊站在門口,熙熙攘攘著招攬年輕人的大嬸們,突然被遠處奔來的督察隊驅趕至一邊——“封鎖封鎖!”

“上面的命令!立刻封鎖!”

“封鎖封鎖……調查所有船只與馬車!立刻!”

“一個穿著舊大衣的黑發男人……”

某個脾氣暴躁、挎著菜籃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嬸不滿地抗議:“你們搞什麽呢?!這裏可不是完全歸屬於帝國管轄的!在門口瞎鬧鬧啥呢!我的生意……哎,我的傳單!”

督察隊的某個隊員煩躁地推了推自己的帽檐。

“要什麽傳單!去去去,趕緊回家歇著去……”他壓低了聲音,“梅瑞娜公主殿下被強盜搶了!據說強盜偷走了公主殿下的王冠,還在她的裙子上踩了好幾腳呢!”

“天吶……”

“哦,善良的公主殿下竟然……”

唔,怪不得自己覺得眼熟。

是公主啊,那個梅……梅什麽來著?

躲在一旁的小巷裏,位於機械師大衣內側的公爵大人無大衣可扯,只好扯了扯機械師的褲管。

“我們剛才得罪的金發女人,是那個公主殿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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