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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下不去的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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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下不去的輩分

“哥, 您這是什麽意思,哪有上院街還帶兒子來的。”

雲雁回:“……”

小八一巴掌拍在小廝腦門上,“胡說什麽呢你,我師父已經到了吧?這是我師父的小兄弟,我都得叫叔!”

“原來是張先生的兄弟, 小的失禮了。”小廝捂著腦袋, 訕訕一笑, 把身體挪開了。

小八瞪了他一眼,越發小心,彎腰托著雲雁回的手,“叔, 仔細門檻,您跨跨看。”

那一副仿佛雲雁回跨不過他就要抱過去的樣子,讓雲雁回看了真是心塞。

古代的門檻也真是高,雲雁回邁著短腿跨了過去, 感覺自己就像穿到了慈禧身上, 被人攙著的感覺怎麽那麽別扭呢?

雖是妓院, 但是內裏和尋常大戶人家沒有二樣,也不見妓女隨處走動,只有隱隱的絲竹樂聲傳入耳中。

宋朝的商業極為發達,色情業也是隨之繁榮。教坊司中有官妓,是有官府認證的。達官貴人家中豢養了家妓,招待客人,或自娛自樂。市妓則是最多的一類,自幼被賣到娼樓妓館中進行培養。還有一種私妓,就是自己在家接客。

前三種大多有較高的文化修養或者是技藝,絕非專門陪睡,官員更是不被允許過夜,更多的時候,她們是參與到主流人士的社交之中,還包括參加各種官方、非官方的文藝表演。

陪酒,就更是常見活動了,很多酒家都是和娼妓有合作關系的,請她們幫忙賣酒。但凡門前掛著梔子燈的酒樓,便代表裏面有娼妓可就歡。

這梔子燈是紅色的形狀略長的燈,雲雁回一開始了解到的時候都在想,這就是傳說中的“紅燈區”了吧……

大相國寺作為汴梁最繁華的地帶,周圍就遍布妓館,雲雁回對於妓女們濃妝艷抹,臨樓等待酒客召喚的場景一點也不陌生。

但是,要說什麽來往,就是一點兒也沒有了,其中的潛規則,更是一點兒也不知道。

雲雁回在市井“闖蕩”也好幾年了,什麽商販、藝人都說上幾句話,唯有這個行業的人,他是完全沒有交情的,但如果要在汴梁混,她們其實是很重要的。

不過其實,到了一定的年齡後,身邊的人便也不會忌諱,就將慢慢的認識到這個群體了。

……

小八熟門熟路地把雲雁回領到一個房間,敲了敲門。

不一會兒,裏頭便有人開門,是小八的師兄弟,沖雲雁回問好,將他迎了進來。

張山人已入座了,旁邊坐著個三十來歲的美顏婦人,見著雲雁回,便起身行禮,“郎君,妾身有禮了。”

雲雁回趕緊避開,還了一禮,“姐姐客氣。”

這婦人抿嘴一笑,顯然對於雲雁回的稱呼十分開心,施施然走到門口,喚來兩個小丫頭,上了新茶。

雲雁回坐到張山人旁邊,剛上了椅子,就不自覺仰頭和張山人對視一眼。他們都意識到了,這裏的椅子略矮,桌子又有些高了,讓本就身量不高的雲雁回這會兒很是尷尬。

旁人都不敢笑,唯有張山人笑了兩聲,拿了個墊子來給雲雁回放在身下,總算是好些了。

雲雁回舒了口氣,“這裏難道從來不接待侏儒客人?”

張山人一楞,隨即一本正經地點頭,對那婦人道:“人愛,聽到沒有,我說你這裏不周全吧,你還總自誇。”

婦人郁悶地點了點頭,“先生說得是,趕明兒就得訂幾把高椅。”

茶果都上來了,張山人屏退弟子,為雲雁回介紹。這個婦人便是這裏的鴇母,以前是汴梁小有名氣的歌伎,後來轉職了,叫周人愛,如今手底下幾個女兒也都極為出眾,在業界喊得出名。

“今日裏,其實是借花獻佛,老弟你要請我吃酒,這位周娘子卻是要請你吃酒。”張山人說道,“我便做個中人,叫你們一處吃了。”

雲雁回略有些吃驚,他自己這裏還在琢磨幾年後搭上這條線呢,怎麽就有人想要請他吃酒了?

“我看小郎君如今更適合吃茶吧,”周人愛親自給雲雁回分了茶,“其實是這樣的……我有幾個女兒,自幼都是通習詩文,有二個更是研習過佛理,俱是才貌出眾之輩,乃是姐姐我下半生的倚靠。”

說是女兒,其實就是手底下的妓女,因自幼買回來母女相稱,傳授技藝。

周人愛一開口,雲雁回心底就大致了解了,吃了一口茶,示意她繼續說。

周人愛哀怨地道:“因跟我學了小唱,平日裏也有瓦舍請去表演,前些日子大相國寺的僧人俗講風靡汴梁,她們幾個小姐妹去聽了幾場,回來竟渾渾噩噩的……”

雲雁回連忙肅容道:“姐姐,我雖身不在佛門,但受禪師教導日久,也知道娼妓從良是個好事,斷不能替您勸阻的。”

這周人愛又說什麽下半輩子的倚靠,又說女兒聽了俗講回來渾渾噩噩,細想,那俗講段子裏的確是有禪師棒喝妓女,妓女從良或是遁入空門的。這無論是從良還是遁入空門,都是脫離娼籍,阻攔人家豈不是作惡嗎?

張山人摸了摸下巴,“你聽她說完。”

雲雁回愕然看向周人愛。

周人愛哀怨的表情頓了一下,隨即幽幽道:“小郎君,您想得太多了……若真是女兒要從良,便是我再癡心妄想,你這老哥哥怎麽會替我來找你呢。我們家的女兒並非是要從良,而是要嫁人。”

“……有什麽區別嗎?”雲雁回一臉迷茫。

周人愛:“只因她們想嫁的不是別人,正是您那老法師,了然禪師啊!”

雲雁回:“噗!!”

雲雁回一口茶噴了出來。

周人愛拿自己香噴噴的巾子給他擦嘴,一邊慢慢擦一邊說:“我慢慢說,細細說,哪知道還是把您還嚇到了。”

這能不嚇到嗎?!活了兩輩子,也沒聽過要上趕著做老和尚小老婆的啊!

雲雁回驚嚇地看著張山人,“你早就知道了?”

張山人矜持地點了點頭,“你師父身旁,可靠能說此事的,也只有你了,總不能直接和你師父說吧?”

以了然的脾氣,肯定聽到剛才那句話就已經憤然離席了……

雲雁回神情迷茫地道:“她、她們,這是為什麽啊!”

周人愛嘆了口氣,“念過幾本佛經,聽了幾段故事,就覺得與禪師是知心人了,想要自贖身給他做外室,共侍一夫,伺候他終老。”

雲雁回臉色一時青一時白,最後憋出來一句:“……有理想。”

“可不是請您來誇的,張先生可是說您有辦法的,姐姐可不敢看著女兒們因為思念一個老法師郁郁而終。小郎君,搭救你的外甥女兒們吧。”周人愛聲情並茂地道。

雲雁回聽到那個“外甥女兒們”,差點一身汗毛倒豎,“這樣吧,過幾日,你帶他們到朱家橋瓦子去聽講經,興許就有解了。”

周人愛一時十分歡喜,“那我就先謝過小郎君了。”

“……不必。”雲雁回嘴角抽了一下,心中感慨,這尼瑪叫什麽事兒啊!這簡直是他最詭異的一次經歷了,身體年齡不到十歲被帶到妓院來,老鴇居然向他訴苦這裏的花魁娘子為了老和尚茶飯不思……

真是罪過,說到底都是雲雁回寫的、抄的那些話本導致的,合該他來解決。

周人愛早從張山人這裏知道,雲雁回能管事,只要他答應了,事情就成了一半,心下歡喜,於是叫來兩個得意的女兒陪酒唱曲。

哦不對,因為周娘子覺得雲小郎君斷奶沒幾年,於是應該叫陪奶——她可不是叫人買了奶酥奶茶來麽。

周人愛的女兒坐在雲雁回旁邊,受了母親的托付,決心為了姐妹的幸福,辦好這件差事,遂從袋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精致傀儡人,恭恭敬敬地道:“叔叔,孩兒陪您玩這個吧。”

另一個也端起一盞奶酥,撚起一塊:“叔叔,啊——”

雲雁回:“…………”

……

雲雁回和青樓裏的小姐姐們度過了“愉快”的夜晚,占足了口頭上的便宜——想想吧,一群大美妞管你叫叔叔。

雲雁回當時就覺得自己和張山人同輩論處是個錯誤,他這輩分眼看是下不來了,絕不會漸漸好轉,小輩兒只會越來越多!

眼看快到亥時,雲雁回和張山人也都吃飽喝足,便結了賬出來。因今日是周人愛有事相求,打了個極大的折。

張山人點了兩名弟子,說明了把雲雁回送到家裏。

兩人拜別,雲雁回便領著張山人那兩個弟子往回走了。

其中一個說道:“叔,你們房中有誰陪酒呀?我們在外面,可是邊吃酒邊聽了行首小唱。”

行首是對名妓的稱呼,另一個弟子說:“你敢在叔面前胡說八道,小心回去師父拿牛糞糊了你的嘴。”

那人訕訕道:“我就是想聊聊……”

雲雁回無語,跟一個小孩你聊什麽名妓,要真告訴你,有兩個漂亮的小姐姐要陪我玩兒傀儡人,還不把你們給樂瘋了?

雲雁回決心一定不能讓他們知道房間裏面發生了什麽。

三人不久便走到大相國寺附近,沿著汴河往回走。

南來北往的貨物都自汴河運送,此時,夜晚的河面上還有盞盞燈火。

雲雁回忽而眼見一葉輕舟,從上游飄下來,船上好似空空蕩蕩,到了跟前時,被一艘停著的貨船攔了一下船尾,整條船橫斜過來,因水道窄小,一時卡住了。

小舟速度那麽快,顯然船上沒什麽貨物,雲雁回探頭看了一下,卻見船上似乎四仰八叉躺著一個人。

“咦,這上面是個人嗎?”

張山人的兩個弟子也探頭去看,“好像是的……”

“餵,兄臺,你在做什麽?”

但是船上的人毫無回應。

雲雁回到旁邊的攤位借了盞燈籠來,打著燈一看,竟還是個“熟人”,他正拖趙允初打聽中的鄭淩躺在船上不省人事,額角還在流血,毫無回應原來並非睡著了,而是昏迷。

雲雁回心中一驚,連忙說道:“此人我認識,能把他弄上來嗎?”

既然小叔叔有要求,那兩個弟子自然無不遵從,翻身跳下河,扶著船,把裏面的半大少年拖出來,兩人一人做底,另一人踩著他把鄭淩托了上去。

雲雁回抓著鄭淩的手,把他拖到岸上來。

那兩個弟子再各自爬了上來,一身濕淋淋的,“這小郎君看上去情況不妙,還是趕緊送大夫吧。”

“再勞駕了,把他擡到了然法師那裏去。”雲雁回心知鄭淩與鄭蘋極可能有血緣關系,雖是個熊少年,但看到他這臉色蒼白的樣子,還是有些緊張。

那兩人把鄭淩擡了起來,叫雲雁回帶路,往了然那裏送。

了然正在做晚課,忽聽他弟子帶了個傷患來,連忙放下木魚走出來,“把人放在床上。”

了然一探鄭淩的鼻息,又在他身上摸了摸,說道:“毆打至此,待我先止血。”

雲雁回見了然沒說什麽不妙的話,松了口氣,先找惠沖借了兩件僧袍給下了水渾身濕淋淋的張山人弟子換上,再三答謝。

了然那邊,一面給鄭淩處理著傷勢,一面目光打量著鄭淩的臉,又去偷看雲雁回的臉,發現雲雁回沒有絲毫忐忑的神情,難道根本沒有多想過這少年的樣貌?

雲雁回卻是在心裏想,這鄭淩整日裏就知道惹事鬥毆,怎麽可能和我娘是一家人?真是奇了怪了。

而說到鄭蘋,因為雲雁回慌慌張張帶兩個人擡了個傷者過來,路上被人瞧見,早去通知了鄭蘋,所以,未幾時,鄭蘋也匆匆趕來了。

雲雁回聽到鄭蘋的聲音,便跑了出去,“娘。”

“你沒事吧?今日不是和張先生吃飯去了,怎擡著人回來。”因為之前雲雁回被連累進鬥毆,鄭蘋就總怕他牽扯進暴力事件。

“路上見人受傷,就做了個好人,把他擡了回來。”雲雁回說道。

鄭蘋松了口氣,“你是個好孩子。”

雲雁回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實話,“娘,救回來的那個,恰好是前些日子打架連累我的衙內之一。就是我說,同我長得有些像的那個。”

他也不知道鄭蘋對鄭淩到底會是個什麽態度,還是說了出來讓鄭蘋自己選擇。

鄭蘋楞了一下,目光轉向房內,一副十分想進去的樣子,又不知在考量什麽,裹足不前。

雲雁回拉著她的手進來,“你看,他真的長得與我可像了。”

鄭蘋腳步不由自主地跟著雲雁回,來到了床前,那個少年的額頭已經被敷了藥包上,臉色有些白,一眼瞧過去,輪廓可不正是與雁哥兒相似。

更準確地說,是與鄭蘋記憶中的某個人相似,畢竟雁哥兒還有一部分是像他爹。

“他……”鄭蘋不自覺剛說了一個字,聲音反而把自己驚醒了,慌忙收斂了神情,掩飾地道,“世上果真有這樣的巧合,確實有幾分相似呢。”

了然端著藥進來,看到鄭蘋,便道:“鄭娘子來得正好,可否幫忙給這孩子餵一下藥?”

鄭蘋行了個禮,接過藥,“妾身來吧。”

雲雁回幫她把鄭淩腦袋托了起來,藥一勺勺餵到他嘴裏,幸好還知道吞咽。

了然在旁邊道:“剩下的,就是看他今夜會不會發熱了。”

“那法師好生休息吧,妾身今夜可以看護這孩子。”就算和這少年沒什麽關系,鄭蘋也不可能讓了然一個老頭守夜。

了然念了聲佛,也不和鄭蘋客氣,“那就辛苦鄭娘子了。”

雲雁回在旁邊冷眼看著鄭蘋忙前忙後的樣子,心裏就有了結論。

鄭蘋一回首,恰好看到雲雁回神色淡淡的樣子,心中跳了一下,又安慰自己雁哥兒應該不懂,有些心虛地說道:“雁哥兒,你做得很好,救了一個人。娘今夜在這裏照顧這個小哥哥,你回去帶小寶和雙宜,叫他們早點睡,好嗎?”

雲雁回狀似乖巧地點了點頭,“好的,娘,你放心吧。”

關心則亂,不要說他了,連了然恐怕都看出來了,卻還不動聲色,否則肯定是叫鄭蘋回去,讓他的弟子來守夜了,哪會叫無親無故的鄭蘋來辛苦。

……

雲雁回一晚上都沒閑著,這會兒慢慢走回了自己家,看到雙宜和小寶正在坐在廳堂內,托著腮等他和鄭蘋回來。

“雁哥兒,你回來啦,娘呢?”雙宜跳下胡床,看了看雲雁回身後。

“不是說擡了個受傷的人回來,是什麽人啊,哥,你揍人了?”

“就你哥我這小胳膊小腿,能把誰走到來急診啊。”雲雁回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是上次那個衙內,和我長得有些像,看他受了傷,便好心帶了回來。娘在幫了然法師的忙,我先回來給你們說,你們先睡吧。”

雲雁回把情況有所保留地說了,拿出長兄的威嚴,讓他們去洗漱睡覺。

雙宜年紀大些,雖察覺到不對,但度著雲雁回的臉色,還是沒說什麽,乖乖照做了。小寶則信了,還以為鄭蘋只是暫時留在那裏幫幫忙,他早就困了,揉了揉眼睛,“嗯……我早就洗漱了,在等你。”

小寶把手伸出來,雲雁回就往他腋下一叉手,再一提,抱到房間裏去了。

第二天早上,雲雁回比平日醒得早,在床上呆了一秒鐘,就坐了起來,看小寶和雙宜都沒起,躡手躡腳做了三份早餐,拿著往了然那裏去。

——

鄭淩一夜之間,也曾迷迷糊糊醒過兩次,只隱約察覺有只溫柔的手在摸自己的額頭,卻是怎麽也沒法睜開眼睛看清楚對方的面容。

幾縷陽光灑在鄭淩身上,他睜開眼睛,只覺得身上力氣恢覆了很多,頭也沒那麽暈了,往旁邊一看,卻是一個婦人正趴在床沿睡著了。

雖然沒有看到臉,卻給他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昨夜,應該就是她在照顧他吧。

鄭淩楞楞看著婦人的後腦勺,忽然被開門的聲音驚醒,往門口看去,竟是個小孩提著個籃子進來,回身又把門關上了。

“是你……”鄭淩眼睛瞪得老大,手指向那小孩。

雲雁回沖鄭淩翻了翻眼皮,輕手輕腳走到鄭蘋身旁,看她姿勢別扭地趴在床沿睡覺,便伸手推了推。

“你別……”鄭淩想說別叫醒她了,讓她睡一覺吧。

可是晚了,雲雁回一推,鄭蘋已經猛然驚醒,坐了起來,看到雲雁回還有些懵,“雁哥兒?”

“娘,吃點東西到家裏上床睡吧。”雲雁回十分輕緩地說。

鄭淩這才看清楚這婦人的面容,雖未見過,但的確有些眼熟,因為和那小孩有些相似,原來竟是母子。

一時間,鄭淩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動,他自幼喪母,眼前這婦人給他的感覺,真是像極了兒時在母親懷抱中的溫暖。更別提婦人與小孩相似,其實就是與他自己也有幾分相像,如此一來,就更親近了。

“好的。”鄭蘋應了一聲,又看向鄭淩,柔聲說道,“你什麽時候醒的,身上有哪裏不舒服嗎?”

鄭淩臉一紅,搖了搖頭,“沒有……我,我為什麽會在這兒?”

“是我兒子雁哥兒看到你受傷,便把你帶到大相國寺來請這兒的僧侶救治,”鄭蘋仿佛知道鄭淩心中在想什麽一般,先一步堵住了他的話,“這也是你們的緣分,無親無故竟生得有幾分貌似,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吧,你說呢?”

鄭淩原本是有很多想法的,那小孩當初栽贓給他,讓他事後很是別扭,但是現在婦人一說,他便不自覺一口全應了下來,“……那好的。”

心中又想,雖說婦人說了他們無親無故,但是,應該的確還是有緣分的,否則怎麽會這麽巧呢,小孩還救了他。他一看這家人,也是沒由來的親近。

“吃些東西吧。”鄭蘋把雲雁回熱的胡餅拿了出來,分給鄭淩吃。

若是平時,敢有人拿這麽粗陋的食物給自己吃,鄭淩定然要大怒一番,將東西都丟了。但是現在,他卻紅著臉,乖乖接過了胡餅,一口咬下去,都覺得沒那麽難入口了。

鄭蘋看著鄭淩吃,自己也吃,然後慢聲細氣地問他:“你怎會受傷呢?雁哥兒是在一艘順著汴河往下飄的小船上發現你的。”

鄭淩嘟噥了幾聲,不太好意思地說道:“同人打架輸了。”

鄭蘋聽到打架兩個字,眉頭就微微蹙了起來,“你這孩子……”

她自己的兒子,可是從來不打架的,這孩子看著也秀秀氣氣,怎麽就和人爭勇鬥狠呢。

鄭淩頭一次為打架而感到羞愧,慌慌張張地解釋:“都是那些人先挑事。”

“你不要激動,坐好,傷口會崩開。”鄭蘋按了按鄭淩。

鄭淩便老實靠了回去,繼續吃胡餅,眼珠子轉啊轉,想著婦人要是再問,該怎麽把自己的錯都洗幹凈了。

“娘,你快些回去吧,雙宜和小寶還沒醒。”雲雁回暗示鄭蘋家裏那兩個小孩還不知道。

鄭蘋會意,將剩下的胡餅幾口吃掉了,“那雁哥兒,你陪著這位小哥哥,若是有不對,就去叫了然法師來,他已經開始上早課了。”

“好的。”雲雁回應了一聲,看著鄭蘋在鄭淩不舍的目光中離開,心中不覺好笑。

鄭蘋一離開,鄭淩就把胡餅放下了,對雲雁回說:“你叫什麽名字?”

雲雁回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一言不發。

鄭淩伸手去捏他肩膀,帶了幾分親熱地道:“不要怕,我先告訴你呀,我叫鄭淩,關耳鄭,滴水成淩。上次的事情,就像方才你娘說的,過去就算了。我問你名字不是為了報覆你,而是要照顧你,日後在汴梁,報我的名字……”

“就會被打成你昨晚那樣嗎?”雲雁回不冷不熱地插了句話。

鄭淩一時窘迫了起來,“那,那是意外,我還是贏的比較多……”

雲雁回鄙視地看了他一眼。

鄭淩灰溜溜的,哪裏好意思再提出要罩雲雁回。

雲雁回則把早餐吃完了,一抹嘴,找了然來,問他鄭淩還有事沒,要是身體好些了,不必人照顧,他就回家去了。

鄭淩一把抱住雲雁回的腰,“我要跟你回去!”

雲雁回差點原地撲街,“幹什麽你!放開!”

“我不喜歡這裏,我要去你家休息!”鄭淩死死抱著不放。

“昨晚沒有發熱,便是無礙了,只是似乎也不必臥床休息,只要不太激烈的運動。施主,你受傷一夜未回家,難道不回去報個平安嗎?”了然看著這熱鬧的場面,慢慢說道。

“我是逃學出來的,沒事,我家裏肯定以為我在上學,先生以為我出去玩兒了。”鄭淩理直氣壯地說,“我覺得自己身體還沒好,還要靜養,但是這裏的條件不好,我要去他家。”

“我告訴你,我家窮,條件更不好,你去了只能和雞睡在一起。”雲雁回恐嚇道。

了然也附和:“雁哥兒家裏只有兩間房,人都睡滿了,你大約真的只能睡雞舍。”

鄭淩沈默一下,眼淚就撲簌簌掉了下來,抽噎著說:“你明知道我是……是……你還不讓我去……嗚……”

雲雁回:“……”

他都不明白,這個小衙內怎麽哭起來了,之前被砸破腦袋也沒有這麽脆弱啊,只是不讓你跟著回家而已,至於嗎?

雲雁回哪裏知道鄭淩那是戀母之心找到了寄托,可不是十分脆弱麽。

雲雁回本是冷眼看著,還覺得鄭淩在裝腔作態,誰知道鄭淩越哭越傷心,手也松開了雲雁回的腰,哭得身體一聳一聳,差點背過氣。

雲雁回目瞪口呆,“……你別哭了,帶你回去便是。”

他真怕鄭淩再哭下去,就要哭暈了。

鄭淩一時間還停不下來,抽噎著說:“那,那好,現在走。”

鄭淩把臉抹了一通,又是那個白白嫩嫩的小衙內了,身上的衣服早換做了僧袍,還大了,袖子褲腿長出一截,顯得整個人都幼小了不少,昨晚的臟衣服則抱在懷裏。

雲雁回就這麽領著他回去,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指著雞圈說:“進去吧。”

鄭淩睜大了眼睛,“你真叫我和雞睡?”

“或者你想和熊睡?”雲雁回指了指貝貝的地盤。

“……”鄭淩反應過來了,繃著臉往房子走,“你竟敢耍我,要不是……哼。”

若是在平時,有人這樣耍鄭淩,他肯定會怒火中燒,大覺丟人,然後報覆一通。但是被雲雁回耍了兩次,上次甚至挨了打,鄭淩雖然生氣,卻從沒有到發怒的地步,連他都沒察覺,那更近似於耍小脾氣的心態,根本沒有要揍人的暴力情緒。

雲雁回慢悠悠地跟上去,開了門。

鄭蘋守了一夜,已經去睡了,雙宜正在看小寶寫字,倆人看到雲雁回帶著鄭淩一起回來,都楞住了。

雲雁回:“別看了,沒領養他,就是被了然法師嫌棄,趕到這兒休息一下。”

鄭淩也不去糾正雲雁回的說法,這兩個他都見過,雖然只是一面,但是對那小女孩印象可深刻了,其吊打周惠林的場面深深印刻在他腦海中,心中不由頗為敬畏。

“你娘在休息嗎?”鄭淩眼睛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倒是沒有什麽鄙夷的神情,放低了聲音,“那我們不要打擾她了,帶我去躺一下唄。”

雲雁回就把他又帶到自己房間裏,走了一路鄭淩步伐都有點晃悠了,雲雁回扶了他一把,讓他坐在床上。

鄭淩靠著床頭,看到了墻上掛的緙絲裝飾,就是鄭蘋緙的雲雁回和小寶的墨寶之類的,也有六七副了,錯落有致地掛在窗對面的墻上。

“緙得真好,真有心思,”鄭淩誇了一聲,“我外婆也把我的字緙下來過。”

雲雁回沒理他,拿了根針出來,鄭淩一看,往床裏面躲了一下。

“你躲什麽,我又不是容嬤嬤。”雲雁回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穿了線。

鄭淩:“容嬤嬤是誰啊?”他就是覺得這小孩拿著針有點可怕,像是要紮誰似的。

不過事實證明鄭淩是想多了,雲雁回只是幫他把衣袖和褲腿挽了兩圈簡單縫了幾針固定罷了,否則怪難看也怪不方便的。

鄭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要辯解道:“沒想到你還會用針,真像女孩兒。”

雲雁回的臉一下就黑了,“你出去好嗎?”

“我不說了。”鄭淩吐了吐舌頭,抱住床上的竹夫人。

兩人都沒有察覺到氣氛非常融洽自然。

——

中午時,鄭蘋起床了,看到鄭淩在家裏,她顯然很驚喜,又有些不知所措。想到鄭淩年紀不大,連忙叫上雲雁回做酥油泡螺兒給他吃。

鄭淩也好意思拉著鄭蘋撒嬌,全然不把自己當客人了。

鄭蘋母子兩個做了中飯和酥油泡螺兒,鄭淩幾乎盡吃酥油泡螺兒去了,還說自己從未吃過,很喜歡這個味道,鄭蘋笑瞇瞇地看著他。

接著,鄭蘋又關心起了鄭淩的其他情況,只是刻意避開了他的家庭情況,即便鄭淩主動提起,想探尋他們之間的關系,鄭蘋也總是一語帶過。如是反覆,鄭淩都知趣了。

在知道鄭淩居然是逃學出來後,鄭蘋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你怎麽能逃學呢?”

鄭淩:“我不想上課,我爹老逼我,但是我只喜歡上街玩兒……”

這個就不對了,鄭蘋允許雲雁回不上學,那是因為雲雁回有明確的目標,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而鄭淩,似乎就只是逆反心理加貪玩罷了。

“既然身體好了,還是要趕緊回去書院。”鄭蘋嚴肅地說。

宋朝崇文,各種官辦民辦的學校都很多,官辦的幾乎都是免費,或者象征性地收取一點點費用,還有專為權貴開設的,要求長輩是七品以上官員。書院則是私人的,但是現在非常興盛,往往能延請到當代大儒授課。

其他的鄭淩都可以滿口答應,但是上學這個……他實在是不樂意,又不願意騙鄭淩,於是期期艾艾地說不出句完整的話。

“娘,既然這樣,下午我就把他送回書院吧。”雲雁回托腮說道。

鄭蘋本想自己去送,但還是考慮到了身份,道:“好,雁哥兒,你把小淩送到書院。”

鄭淩“啊”了一聲,撒嬌道:“姨,我的頭上還有傷呢。”

“一點點小傷,不妨礙聽課的。”鄭蘋輕描淡寫地說。

鄭淩整張臉都要皺起來了。

鄭蘋又安慰道:“你不要老是逃學出來玩兒,我可以叫雁哥兒去書院裏給你送酥油泡螺兒,你告訴我你還想吃什麽口味的。”

於是鄭淩又開朗起來了,一把抱住了雲雁回,滿口答應,“好的,好的!”

雲雁回真是看不下去了,這鄭淩,還真把他當小弟了,“坐好行嗎,你沒骨頭嗎?”

鄭蘋去給鄭淩打包一些酥油泡螺兒帶回書院吃,她在廚房的時候,鄭淩就滿臉幸福地看著雲雁回,整個人的畫風都和在街上不一樣了,柔情似水,“雁哥兒,我要把你當親弟弟一樣,你千萬不要覺得不自在,我是真的喜歡你全家。”

雲雁回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

——不過,縱是雲雁回也沒想到,鄭淩這句話給自己立了一個巨大的fl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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