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前輩將左手手肘柱在桌面上，用手指撫著有些酸痛的額頭。

他年紀大了，經驗雖然越來越豐富，但腦力和體力卻漸漸跟不上了，光是審問一個嫌疑人就累得受不了。他想找一個人接他的班，於是他把自己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新人趙非軒身上，趙非軒的資質在同齡人中也算是不錯的，可以說他現在完全有能力獨立負責一個普通案子，但這次的對手，實在是太難對付了。

常展峰這個人光是看起來就知道不是善茬，通過和他對話，他更是覺得這人的智商高得離譜，這樣的人無論去哪裏、從事哪一行，都會是佼佼者。趙非軒在他面前只能算是資質平平，甚至很容易就能被常展峰幾句不知真假的話牽著鼻子走。在正常的情況下，想要趙非軒鬥得過常展峰，恐怕需要常展峰停在原地，趙非軒瘋狂追趕上幾年才行。

想到這裏，張前輩感覺更加累了，深深地嘆了口氣，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為什麽要放他走啊？”趙非軒緊皺眉頭質問道，語氣中透露著憤懣與不甘。

張前輩聽見這句話，突然覺得累得受不了，用雙手撐著桌面站起身，深深地看了趙非軒一眼，“走吧，先回去。”

趙非軒站在原地沒有動，他還是無法理解張前輩的做法。這個案子明顯就是常展峰幹的，雖然還沒有找到明確的證據，但為什麽不先把他拘留起來仔細觀察審問一段時間？這樣說不定還會有什麽新發現，而且這麽危險的人，怎麽可以放出去？

張前輩微微皺眉，“怎麽？不服氣？”

“我不能理解。”

張前輩煩躁地白了趙非軒一眼，移開視線，抿緊雙唇，過了半晌，突然深吸了一口氣，“好，那我就和你仔細梳理一下。”

張前輩坐回了椅子上，“常展峰沒有不在場證明，而且和夏妍冬突然停止互發短信的行為，也很暧昧地停留在了夏妍冬被陸仁傷到後腦勺的那一天。所以，只要能證明常展峰與這個案件有關，那就可以說明夏妍冬就是他報覆性犯罪的動機，否則他完全沒有必要停止與她聯系，或是只要證明嫌疑人犯罪動機與夏妍冬有關，就可以基本確認常展峰就是嫌疑人。現在我們的唯一希望就是在醫院昏迷不醒的陸仁，所以我們要嚴格確保他的安全……是這樣，對吧？”

趙非軒點了點頭，“嗯。”

“可是通過常展峰剛才說的那些，你能找到什麽破綻嗎？”張前輩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嚴厲地盯著趙非軒。

趙非軒仔細回憶了一下，有些心虛地搖了搖頭，但又立刻揚起眉毛，“可那也不能就這樣放走他吧？”

張前輩搖頭嘆氣，“可是常展峰與夏妍冬的短信內容你也看過了，我們的確能看出來常展峰喜歡夏妍冬，他本人也對這一點沒有隱瞞，但他真的喜歡到了可以為了夏妍冬而去打人的程度嗎？常展峰剛才確實是說了一些很氣人的話，但他的這種心理，與他的童年經歷和發送的短信內容並不矛盾。”張前輩掏出一疊紙，丟在桌角讓趙非軒看。

趙非軒下意識地看過去，看到第一張紙上打印著幾十條短信。

——我是常展峰。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考慮禮貌問題。

——又要降溫了，多穿一些，不要露得太多。

——不上課不去圖書館時，就不要亂走，我不希望你經常出去。

——我最近做了一些兼職，可以請你吃一頓好一點的，但是不能太貴。

——早一點睡，女生要早睡早起。

……

趙非軒撓了撓頭發，第一次看到這些短信內容時，他差點笑出來，覺得常展峰一定是喜歡夏妍冬，只是過於不會表達自己，情商極低。但是現在他也有點看不懂了。

常展峰究竟是怎麽想的？如果他真的喜歡夏妍冬，那麽憑借他的智商，會想不到這樣說話會被女孩子暴打一頓嗎？

“現在，我有一個最壞的猜測，就是常展峰從第一次與夏妍冬發送短信時，就開始有目的地編寫短信，精心設計內容，好讓旁人看起來，他們的關系不過於親近也不過於疏遠，我也覺得常展峰剛才說的那些混賬話並不是他真正的想法，但又能怎樣？你能找到證據嗎？你說要把他拘留下來，我也知道，可我總不能往他身上強行安裝一個嫌疑吧？”

趙非軒緩緩放下手中的紙，眼神有些暗淡，輕聲感嘆道，“如果他真的從一開始就認真設計了短信內容，那他得有多喜歡夏妍冬啊……”

“嘖……你們這些年輕人滿腦子都是戀愛，好像除了這些就沒有別的事情了，我勸你還是多琢磨琢磨正經事吧。”張前輩站起身，將桌面上的東西快速收拾好，直接離開了審訊室。

趙非軒還是有些沒回過神，過了半晌才後知後覺地緩慢離開。

他記得他曾問過張前輩一個問題，問他有沒有遇到過很棘手的犯人，明明事實就擺在那裏，可就是無法把他捉拿歸案的那一種。張前輩當時回答的好像是要一直追查下去，難道有人犯了罪，還能不抓嗎？

這個道理簡單得不能更簡單了，何況他們是警察，本職工作在法律上都有明確規定，問題在於實施起來的難易程度。

趙非軒上次問這個問題時，是被嚴銘志那座大高山擊潰了自己的全部信心與繼續努力走下去的勇氣，而這一次他想起這個問題，是因為遇到了常展峰這座比嚴銘志矮上一些的大山。

他連常展峰都鬥不過，更何況嚴銘志？

常展峰曾經去病房看望過夏妍冬，很有可能曾與嚴銘志打過照面。上次警方因為陸仁去醫院時，嚴銘志說的那番話十分微妙，雖然猜不出嚴銘志究竟是特意說出來的還是無意說出來的，但或許嚴銘志，早就看出常展峰就是兇手了吧。

如果是嚴銘志的話，他會怎麽查這個案子呢？

趙非軒曾經以為成為了警察後，只要他努力工作就一定能抓到壞人，將他們繩之以法。可是當他真正成為了警察，他才發覺，這個職業有著太多的規定限制。

他該如何在這些規定限制之下，和狡猾奸詐的罪犯鬥智鬥勇呢？如果他不是警察，少了那些規定限制，那麽在面對犯人時，他會不會更加強大一些？

想到這裏，趙非軒的身體突然猛地抖了一下。他突然發現，他是為了堅持心中的正義才成為了警察，但他與成為那些“除暴安良”、“替天行道”的罪犯只有一步之隔。

他耳邊隱約回響起嚴銘志的那句話——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

常展峰離開警察局，冰冷著一張臉走到公交站，等待著公交車。上了公交車以後，他坐在了角落的座位上，將雙手搭在前座的靠背上，額頭貼住手背，再也遏制不住臉上的狂喜，嘴角揚起扭曲陰險的笑容，肩膀也跟著微微顫抖。

就算警察明知道就是他做的，他們也拿他根本沒有辦法，他就這樣把警察耍得團團轉，這種感覺真的是太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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