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醫生。”

陳麗見嚴醫生又是每天交班後第一個來看她，不禁嘴角微微抿起，無比欣喜地撐著身子想坐起來，卻又無力地跌回床上。

“不要坐起來。”嚴銘志柔聲說著，隨手將她的被子蓋好。

陳麗含情脈脈地望著嚴銘志，眸光微閃，“嚴醫生，我和你說一件事情，你聽了以後，不要討厭我好嗎？”

幫她掖被角的手一頓，“你說吧，我不會討厭你的。”

陳麗莞爾一笑，“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我喜歡了你很久很久。或許，是我被這個病折磨得神志不清了吧。”

嚴銘志下斂眼瞼，緩緩站直身體，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嗯，也許吧。”

陳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歪了歪腦袋，“你究竟在隱瞞什麽？”

嚴銘志緊緊抿著嘴唇，把雙手插進白大褂口袋裏，“好好休息吧。”

說完轉身便要走。

“哎！”陳麗輕聲叫住了他，“嚴醫生，如果不忙的話，陪我多說說話好不好？我總覺得，我快活不長了……”

她怎麽還會說這種話？上次他不是命令過她不要再亂說嗎？啊……是了，他在最後還命令了她忘記他們那天的對話……

嚴銘志張了張嘴，他想柔聲哄她安慰她，讓她不要亂想，還有他在。可是一想到陳麗只會機械式地回答他“是，一定照做”，他就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我不會讓你死的。”嚴銘志忽然沈聲說道。

“啊？”陳麗沒有聽清。

嚴銘志沒再說話，緊咬著下唇，然後離開。

白色空間。

“銘志，我想和你說一件事情，你聽了以後，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又是這樣和白天時極其類似的話。

嚴銘志淡淡一笑，“說吧。”

“你把我解剖了吧。”

嚴銘志瞳孔猛地瑟縮，沈著聲反問，“那怎麽行？”

陳麗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讓我發揮出最大的價值，只要你找到了治療方法，我不就可以繼續活下去了嗎？”

嚴銘志沈著頭，眉頭緊鎖，像是在思考著什麽。

陳麗擡手，輕輕地推了推他，“我沒關系的，反正我在這裏不會死，但是現實中的我一旦死了，就什麽都完了。”

的確是這麽個道理，可是他做不到。

這裏確實不存在死亡，就連那只被他幾年前攪動過腦幹的小白鼠，依舊經常出現在空間的角落裏，一邊痛苦地叫，一邊瘋狂四處逃竄。

顯然，這個空間裏是存在痛覺的，他沒法保證被解剖以後的陳麗身體仍然完整，甚至沒法保證她可以沒有痛苦地繼續在空間裏生存。

按照這個空間的特性推斷，現實中的陳麗還有兩天會昏迷，昏迷六天後死亡，他們只剩下八天的時間，即使痛苦，也只會持續上這八天，但這和淩遲上八天八夜，又有什麽區別？

而且，人類最久可以被麻醉多久呢？他又真的能看得下去陳麗以不完整的身體沈睡上幾天幾夜嗎？

他倒是無所謂他自己。這麽多年來，他經受的痛苦還少嗎？更何況，WS這個能力只會選擇精神心理韌性極強大的人，他對自己的抗打擊能力很有信心。只是如果陳麗真的被救活了，她還會有著那段來自白色空間的記憶，到那時，他的命令也會對她完全無效，沒有任何方法可以讓她忘記那段痛苦的記憶。

她該如何繼續活下去？

嚴銘志在內心苦苦掙紮了很久，將雙手緊緊握成拳，兩個字艱難地從唇縫之間擠了出來，“不行。”

陳麗皺了皺眉頭，知道他在顧慮些什麽，不禁有些不悅，“你不用擔心我，無論是什麽我都可以堅持下去。我沒有你想得那麽柔弱。”

嚴銘志擡頭，悲傷地望了她一眼，搖了搖頭，淡淡道，“不行。”

陳麗下斂眼眸，咬了咬嘴唇，眼中泛起淚光，“你不相信我嗎？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要活下去……”

嚴銘志忽然俯下身子，在她唇上輕輕地吻了吻，又在她的臉頰上吻了吻，滿眼愛憐地看著她早已變得十分醜陋的雙眼，“陳麗，我去忙了。”

陳麗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頭疼得像要裂成無數碎塊。

她清楚，這裏只是不存在死亡而已，由病癥帶來的疼痛卻會一直持續下去，所以被解剖後，她也會很可能會一直疼下去，甚至比現在難受上百倍。

但是這和離開嚴銘治比起來，真的算不了什麽。

說起來，這種感覺很奇怪，身上傳來的疼痛感使她感覺到自己仍然活著，充斥著整片腦海的焦慮和擔憂以及對嚴銘志有增無減的愛慕，也能使她感覺到自己仍然活著，但實際上，她已經死了很久了。

嚴銘治走在那些大機器之間，四處環顧。

幾名面色陰沈，眼中空洞無光的男人緩步走到了他旁邊，其中一個男人低聲道，“嚴醫生，這段時間我們在陳麗的身上提取過不少數據，研究也有了眉目，不過現在還是陷入了瓶頸狀態。我們一致認為，對她本人進行解剖才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嚴銘治苦笑，又是一個來建議他進行解剖的人。他又何嘗不懂解剖陳麗的意義？只是他根本做不到。

可是，現在還有其他的方法嗎？

他怎麽可以讓她死？

嚴銘治猶豫了很久，幾乎就要同意這個方案，就在這時，那只腦袋上流著血的小白鼠飛快地從他們腳邊竄過，雖然大家都已經見怪不怪，卻也被驚得連忙跳腳躲避。

嚴銘志也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恍惚了一瞬，眼前仿佛出現了陳麗被解剖後的情景。

她躺在床上，血流得到處都是，疼得嘴裏嗚嗚地叫……

“啊！！！”

嚴銘治雙手抱住腦袋，無力地蹲在地上，近乎瘋狂的放聲咆哮。大家都被嚇得一頓，互相對望了一眼，下一秒又恢覆了平時冷漠的表情，迅速回到了各自的崗位上。

說他們不恨嚴銘志，是假的。

起初他們以為嚴銘志是想做什麽偉大事業，才接二連三地將精英專家送進這個白色空間，他們都有些懼怕這個嚴銘志，但又有些佩服他。

可是最近他們才知道，嚴銘志做這一切，都只是為了陳麗這一個女人，於是他們對他的懼怕和欽佩，變成了懼怕與蔑視。

畢竟陳麗得了絕癥，和他們絲毫扯不上關系。憑什麽像自己這樣的優秀人才都要被關在這個白色空間裏，暗無天日地研究一個絕癥的治療方法？

攤上了這種倒黴事，無論換做是誰，都會感到十分憤怒。不過他們也看得出來嚴銘志對陳麗的感情非比尋常，有幾個比較感性的人甚至有些想要真心幫助嚴銘志了。

可是，研究出一個絕癥的治療方法，談何容易？

他們現在只希望能有奇跡誕生在這個詭異的白色空間裏，說不定嚴銘志會一開心把他們都放了，讓他們回到現實中見見自己的親人愛人。

珍視的人，無論是誰是都有的。

所以嚴銘志這樣極端的感情也不是很難理解，如果對於他們來說最珍貴的人患上了絕癥，或是遇到了危險即將死亡，可能他們也會做出像嚴銘志一樣的事情。

但是他們身上並不具備嚴銘志這樣高的膽識。如果這件事與他們毫無關系，他們聽說了嚴銘志的所作所為，可能還會為他做的這一切感到驚羨。

只是，這件事落在了他們自己身上，每個人都是滿腹的怨言，卻無可奈何，只能自認倒黴。

……

“老鐘，你過來看。”

“怎麽了？”

“能力者剛剛情緒波動劇烈，很可能已經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

鐘克達看著從白色空間中同步過來的數據，眼睛微微瞇起。

“他會崩潰，或者性情大變。我現在就去報告給上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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