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手術已經連續進行了6個小時。

嚴銘志操作著手術刀，小心翼翼地割著患者腦膜上的腫瘤，

身旁的護士為他輕輕擦去額頭上的汗，嚴銘志趁著這段空擋用力閉了閉眼，企圖舒緩一下自己的疲憊，下一秒又立即繼續起了手術。

腫瘤的血供豐富，只要切一個小口就會血流不止，此刻手術室內外都籠罩在極度安靜的焦慮之中。

像是人長時間獨行在黑暗中，雖無聲無息，卻能從根本上摧毀一個人的精神。

手術即將完成。

嚴銘志緊緊盯著剩下的最後一點點聯結組織，長期的缺乏睡眠，再加上神經高度緊張，導致他突然眼前一陣發黑。當他回過神時，已經錯手割破了患者一根重要血管。

血液迅速湧動聚集，溢出頭顱，沾染鮮血的白色橡膠手套被更多的血液徹底染紅。

嚴銘志腦內嗡的一聲。全身的力量被瞬間吸走，就連繼續站穩都是件困難的事。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也沒辦法去相信。

他怎麽會犯這種低級失誤？

嚴銘志懷揣著最後一絲希望，忐忑地望了一眼心電儀。他看到患者的心跳加快後漸漸變弱，巨大的挫敗感與絕望感迅速淹沒了他，仿佛在無比炎熱的夏季中突然置身冰窖，刺骨的嚴寒穿透皮肉，凍結住他全身的血液。

可能當患者的心跳徹底結束的時候，他的人生也結束了吧。嚴銘志心想。

他怔怔的盯著心電儀上的波動，每次波動間隔的空隙都仿佛有一整個世紀那麽長。

然而一眨眼，患者的心跳又恢覆了正常。

就像死去的人，又覆活了一樣。

……

六小時前。

嚴銘志穿著白大褂，漫步去了醫院裏的小公園，坐在他常坐的長凳上點燃了一支香煙。香煙頂端的紅色火光明明滅滅，一縷灰色煙霧筆直向上，在空中飄散開來。

這是嚴銘志每次做手術前的習慣。他需要在一個僻靜無人的地方，點上一根煙，整理自己的思緒與心情。他最討厭思路被人打斷。

嚴銘志小時候目睹過一場車禍，被撞的人躺在地上血流如註，因痛苦不停呻吟，沒能等到救護車趕來就死掉了。

從那時起，他便想成為一名醫生，想為病人擺脫病痛。

嚴銘志從小到大都被別人稱作天才，一路順風順水，三十歲就成為了全國頂級醫院裏最著名的神經外科主任醫師。

可是三十歲，已經不再年輕了。

回頭仔細想想，他年少時除了學習什麽也沒做，其他人擁有過的青春，他像是從未經歷過一樣。以前的同學多已結婚，擁有自己的家庭，他卻依舊孑然一身，身邊連一個可以分享情緒的人都沒有。就連他的雙親也在他在國外搞科研項目時相繼去世，他連他們最後一面也沒能見成。

人人都羨慕嚴銘志年少有成，人生道路平坦，可他卻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匆匆忙忙沒頭沒腦地忙活了小半輩子，仍一事無成。

再加上最近由他治療的患者的死亡幾率和出現並發癥的幾率，比起以往提升了不少，更是讓他的挫敗感加劇。

腦科手術的風險本身就極高，雖然這幾次手術失敗不全是他的錯，但每當想起患者家屬責備哀傷的眼神時，他的心間就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碎掉了一樣，這種碎掉的聲音使他幾乎整夜失眠。

他絕不能再手術失敗了！由他接手的病人不可以死！

嚴銘志擡頭望著逐漸變淡的煙霧，用力吸了一口煙，隨後緩緩呼出。

即將上手術臺的患者名為魏嘉峰，年齡47歲，腦膜上長了3厘米4厘米的有包膜腫瘤。

這次手術的風險極大，應該說每次手術的風險都極大，即使手術成功，出現並發癥的幾率也極高……

想到這裏，嚴銘志忽然覺得十分疲憊，疲憊得連呼吸都很艱難，他很想找人陪他說說話，可他日常接觸的最多的只有同事和病人，他的自尊不允許自己和他們講述自己醫學方面的失敗。

他捏了捏酸痛的眉心，看了一眼手表，掐算著時間將煙抽完，隨後趕回休息室。

做好一系列術前準備，嚴銘志在病人光禿禿的腦袋畫上幾道線，由開始的安頭架，切頭皮、止血，到後來的開顱，上超聲……明明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嚴銘志卻連做開始的準備工作都會緊張得心臟狂跳。

因為他實在太擔心這次的手術結果。

就在手術即將結束時，嚴重狀況突然發生了，可轉眼間一切又都恢覆了正常。

嚴銘志趕忙低頭檢查確認，然而就連本應鮮血噴湧的頭顱也恢覆成了他失手割破血管前的狀態。

“誒？”嚴銘志驚訝得不禁發出了聲音。

剛才發生了什麽？

其他協助的同事聞聲紛紛擡眼望向他，一雙雙略微帶有疑惑情緒的眼睛此刻像是不帶任何溫度的手術刀，狠狠地貫穿嚴銘志的身體。

他出現幻覺了？剛剛那一切都是幻覺？

手術非常成功，嚴銘志離開手術室，剛剛發生的奇怪事情一直在他眼前回放。

剛剛真的是幻覺嗎？

“我們的心電儀是不是壞了？”

“沒壞吧……對了，你看到了嗎？剛剛患者好像大出血了。”

“啊？怎麽可能！他不是還活著嗎？”

“嗯……可能是我太累了吧。”

嚴銘志驚訝得頓住腳步，回頭看向她們。看見巡回護士和麻醉師神色輕松，在拐角處笑著轉彎離開了。

她們也看見了？難道那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嚴銘治追上去，想要說些什麽，但剛走幾步，就註意到了她們旁邊的那名器械護士憂心忡忡、欲言又止的表情。

嚴銘志怔了怔，而她在看到嚴銘志的目光時立刻移開了視線，快步跟上了前面的兩個人。

這名器械護士叫陳麗，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她的眼睛使嚴銘志漸漸平靜下來。

如果他真的走過去與她們交談，必定談到自己剛剛手術失誤，

他絕不能讓她們知道這件事。

嚴銘志打消了與她們交談的念頭，轉過身，面無表情地快步走出了醫院大樓。

他去了他常去的小公園，坐到他常坐的長凳上，顫抖著雙手點燃一根香煙。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張大嘴巴把煙霧狠狠吸進肺裏，再緩緩呼出，緊繃的神經在尼古丁的作用下漸漸舒緩下來。

根據剛剛她們的對話內容，剛才發生的那一切……真的不是幻覺嗎？

可那又會是什麽呢？奇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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