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皇後是六宮之主, 所以但凡是看重嫡妻的皇帝，都不會在中宮已立的情況下, 越過皇後去處置後宮的嬪妃。即便是遇上國之慶事而大封六宮, 即便是皇帝特別看重, 或是特別討厭某位嬪妃，也都會事先跟皇後商量，再由皇後出面封賞或是責罰。

這也是為何，今上只是口諭要杖斃那些伺候慶雲縣主的人, 並未對吳孺人有任何處罰。

而之所以會詢問太子的意見，不過是想看看兒子心裏到底有沒有譜。畢竟於國於家，皇帝要處置誰, 還輪不到做兒子、做臣子的太子來指手畫腳。

只是治國平天下前，需修身齊家。

東宮鬧了這麽大的事，今上不可能對太子一點意見也沒有，所以才要杖斃那些奴才, 更是命令東宮所有的奴才去目睹行刑之事。

眼看著今天的事情, 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解決完的，林密妍讓李福先去送賈敏母女出宮，又安排榮姑姑去照顧幾個落水的孩子。自己則是在太子妃的服侍下，坐到了東宮的上首位, 對著底下瑟瑟發抖的吳孺人, 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扶手，令吳孺人本就提高到嗓子眼的心，越發地要跳出來。

“你也是最先伺候太子的人, 又生了一兒一女，居然到現在都不懂何為規矩，何為方寸。如果不是怕那兩個孩子在宮裏沒法做人，你今天就該一卷白布送還回家。”林密妍知道吳孺人有恃無恐，所以也不跟她廢話：“孺人之位也不高，貶不了多少，所以你就給本宮滾到奉儀的位子上呆著。”

“多謝皇後娘娘輕判。”得知自己沒丟了東宮妃子的身份，吳孺人，不，現在應該叫吳奉儀默默地在心裏松了口氣，琢磨著林密妍離開後，就找個機會在太子面前哭訴一番。

橫豎她還年輕漂亮，又有兩個孩子在身旁，不愁太子不心軟。

只可惜林密妍的下一句話，便將吳奉儀的念想斷的幹幹凈凈：“你既是奉儀，又教不好孩子，慶雲縣主和小皇孫便不能養在你身邊。我已同壽康宮的唐嬤嬤，還有李嬤嬤商量過，將慶雲縣主還有小皇孫抱去擷芳殿養著，可由太子妃或太子不時前去探望。”

“娘娘，”吳奉儀大驚失色地膝行幾步，抱著林密妍的小腿哭訴道：“縣主和小皇孫還年幼，怎麽能放心將他們交給奴才們教養？況且，況且她們也不能離了臣妾呀！”

“不能離了你？那你這個做母親的，為何要在親生骨肉的身邊放了那麽些個人？”林密妍對吳奉儀的哭訴視若無睹道：“況且李嬤嬤曾教導過陛下的女兒和姊妹，唐嬤嬤更是仁順皇後留下的人。你這麽說，是在嫌棄公主們的教養不好？還是再說仁順皇後的不是？或者說，你是覺得本宮會害了自己的孫兒孫女？”

若不是為了嫡皇孫和華陽郡主的顏面，林密妍真會動了將兩個孩子抱養的念頭。

可是她終究不能這麽做。

一旦林密妍養了吳奉儀的兒女，那麽於名分上，這兩個孩子就比太子的庶出子女們要高出一截，搞不好還會跟嫡皇孫打擂臺，於江山社稷不利。

“不，臣妾不是這個意思，臣妾只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即便吳奉儀對自己的容貌有信心，可太子的心情總是一陣兒一陣兒的，再加上東宮從不缺為太子生兒育女的美女。

一旦慶雲縣主和水慶安小皇孫被送走了，那麽太子肯定會像今上一樣，漸漸遠離了跟自己不親的兒女。畢竟沒了慶雲縣主和小皇孫，太子還有嫡出的華陽郡主和嫡皇孫，未來還會有更多的兒女。

到那時，吳奉儀的孩子拿什麽跟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去爭？就連她，也總有被太子遺忘的一天。

“舍不得自己的孩子，本宮看你是想拿兒女攀高枝吧！”林密妍的表情無比溫柔，可那雙看透了的眼睛讓吳奉儀心裏發虛。

“你是不是想著，就算東窗事發，孩子被抱養給了別人，你也不是不能將此作為一個踏板。”林密妍可比太子更清楚這些宮裏的女人，後宮的嬪妃到底在想什麽，所以不會被妻賢妾美的鬼話亂了耳。

“如果被抱養給了太子妃，你的兒女就掛了半個嫡出的名分。”

“如果被抱養給了姜良娣，你的兒女少不得一個隴右世家做助力。”

“至於甄承徽，她的姑姑是甄貴人，父親擔任正四品的官職，也比你家強了許多。”

林密妍的目光一一掃過那些最有可能保養吳奉儀兒女的東宮妃，又指了指自己道：“至於本宮，估計也在你的謀劃之中，對嗎？”

一旁的太子妃聞之一驚，被林密妍描述的畫面弄得有些心悸。。

如果讓林密妍抱養了吳奉儀的兒女，那麽這兩孩子日後少不得面見聖上，到那時……

太子妃忍不住扭緊了手中的帕子，恨不得將吳奉儀撕碎。

原以為吳奉儀只是個會耍小性子的女人，可沒想到她的野心居然這麽大。

也倒是太子妃太天真，太糊塗了，居然會在成為東宮的女主人後，還做同東宮的女人們著井水不犯河水的美夢。

找不到辯解之話的吳奉儀最後是一邊求饒，一邊大喊冤枉地被人架了出去。

林密妍被這一樁樁事弄得心裏很不痛快，於是譴了太子妃以外的東宮姬妾們回屋，一直在這兒等著太子回宮。

一直都默不作聲的賈元春回屋後長籲一口氣，在抱琴的服侍下喝了小半碗水，才恢覆了平靜。

因為今上有意讓太子早點回去處理一屋子的亂麻，所以林密妍等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見著自己的大兒子進了屋，幹脆利落地行禮道：“兒子請母後安，還望母後不要因兒子的後院之事氣惱。”

“本宮有說讓你起身嗎？”林密妍重重地放下茶碗，在太子的膝蓋快要離開地板前開口道。

被母親弄得十分尷尬的太子只能又跪了回去，知道林密妍這是氣急了，居然在他面前都用上了“本宮”這麽生疏的稱呼。

太子妃見狀也不好意思再站著，於是跪到了太子的左側。

“本宮原以為，你是本宮親生的四個孩子裏最聰明的。看來你大婚時，本宮跟你說的話，你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林密妍的樣子讓太子感到十分陌生，剛想開口為自己辯解什麽，卻被母親擡手打斷。

“你要是敢拿《女則》、《女戒》裏的那些鬼話來懟本宮，或是在本宮面前扔下一句‘爺們只管外面’的事，那麽我們娘兩今天也沒什麽好說的，直接讓你父皇請板子吧！”林密妍是無權杖責太子，可今上有這個權利啊！

“本宮身為一介女子，又是國母，本不該說出反駁《女則》、《女戒》的妄逆之言。可今天是關上門說家事，比起那些個虛名，本宮更希望你這蠢材的腦子能清醒點。別以為自己當了太子，站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就真的能左擁右抱，妻賢妾美，享盡天下的齊人之福。”

“若是真是如此，那些個腐儒也不會到處宣揚《女則》、《女戒》，那些個當家的太太，得寵的妾室，也不會海量的銀子和香火花了去，在佛祖面前念了幾十年的經也不心安。”

“而你母親我，也不會坐到這個位子上，更輪不到你，一個在通州出生的皇子，來當這個太子。”

太子被林密妍包含著怒火的話弄得有些羞愧，於是抿緊了嘴唇，沖著林密妍一磕頭道：“母後責罵的是，兒子是有些妄自尊大了。”

“母後息怒，這一切都是兒臣管教不嚴，還望母後責罰兒臣。”太子妃不希望林密妍跟太子生了間隙，於是趕緊攔罪上身，但卻林密妍接下來的話給堵住了：“夫妻同為一體，需互相扶持，互相信任，而不是一方像個沒斷奶的孩子，另一方三天兩頭地收拾爛攤子。太子妃，你在這之中也不是一點錯都沒有。陛下和本宮之所以會選擇你來做太子妃，不是為了讓你去東宮當個悶嘴葫蘆。這一點，你心裏應該清楚。”

“是。”太子妃慚愧地低頭不語。

林密妍可不會慣著太子，但更不希望這個自以為掌控一切的大兒子有天會翻車：“沒有那輕信妖妃的紂王，也慣不出殘害姜後、屠殺王叔的妲己。你敢說吳奉儀今天的舉動，沒有你平日裏慣著她的問題所在。”

“兒臣是有些慣著吳奉儀，但大體的規矩都是交給太子妃來管。”太子瞧著跟自己一起跪著的老婆，也說不出讓太子妃背鍋的話：“盡管兒臣讓太子妃從重處置，可她到底是為著東宮的和睦著想，所以……”

“所以太子妃罰也不是，不罰也不是，而你就任由太子妃左右為難。”林密妍也知道正妻和寵妾的關系，自古就不是一句“覆雜”所能解釋的，於是更加心累道：“你說太子妃怎麽罰吳奉儀？一個得你寵愛，又生有兒女的嬪妃，要真按你說的從重處置了，別人會怎麽看她？誠然，東宮的人手調動都是由太子妃來安排，可她敢沾手慶雲縣主和小皇孫的伺候人選之事嗎？”

“本宮是庶女，得蒙陛下的信賴，才有幸入主中宮，所以也能明白正室和妾室之間的事。妾室害怕正妻謀害自己的兒女，反之，正妻又何嘗不害怕妾室往自己身上潑一盆臟水？這也是為何，宮裏會默認了幼兒的伺候人選，都要在其生母或者養母面前過目。”

“你看似大度地對太子妃放了權，實則是讓她變相為難？”

“為什麽六宮要給皇後請安？東宮要給太子妃請安？”

“為什麽每任皇後一入主中宮，就要趕快找件能用來立威的事？”

“為什麽祖宗家法裏規定了皇帝和太子不得過度插手後宮的事？還允許了中宮箋表的存在？”

“這些問題，你們夫妻兩個多琢磨吧！本宮言盡於此了。”

太子也不是對宮裏的事情一無所知的人，被林密妍一點透後陷入了深思。

而太子妃則是被林密妍的話勾起了一些委屈之情，但表面上還是強忍著情緒，在與太子起身後恭送林密妍回宮。

作者有話要說：  罵太子了。感謝在2020-02-01 08:06:49~2020-02-02 08:05: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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