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自懂事起, 就知道她們家與別家是不同的。當然，小小的孩兒最初只是好奇幾位兄姐為何不與母親親近, 祖母為何見了她總是挎著一張臉, 不如見了幾位兄姐那般慈眉善目。

直到某次家宴上，祖母就著納妾之事與父親吵翻，揚言要以“善妒”之名休掉母親時, 林黛玉才知道母親嫁入林府後的種種不易, 以及很多人一直都瞞著她的事。

原來她與幾位兄姐都不是一母所出。

被祖母和父親的樣子嚇壞了的林黛玉本想跟著母親一起跪下, 好讓祖母盡快消氣, 卻在膝蓋稍彎的瞬間就被林珺玉拉到了一邊，然後被捂住了眼睛。

“你別摻和這事，否則祖母只會更討厭你和母親。”林珺玉的聲音十地輕柔，更是透露出深深的無奈。

之後，林黛玉只聽見大哥冷靜的聲音撕裂了祖母的撒潑打諢，哭鬧不休。

“這周圍都是耳聽八方的人家, 祖母若是想讓外人聽了林家的笑話, 待明日將此事上報到姑母和陛下面前，大可再大點聲。”

“納妾本是為了服侍主君，延綿子嗣，可父親並不缺兒女和侍奉的人，也從未有過這方面的念頭。況且母親這些年操持上下, 育有小妹，又侍奉高祖母終老，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是僅以不給父親納妾的罪名休了回娘家, 那外人又如何看待林家？看待父親？賈家的女眷還要不要擡頭做人？大妹和小妹還要不要找個好人家？至於我的生母，是否也該追問舊責。”

無論是在哪朝哪代，休妻都是讓女方的家庭無比蒙羞的事，搞不好還會累及女方的姊妹姑侄，所以但凡是不想翻臉的人家都只會選擇和離，而不是張口閉口地談休妻。

況且林家太夫人的借口也著實站不住腳，畢竟賈敏前頭還有個更霸道的清河郡主在。當年別說是通房，林家太夫人連個伺候筆墨的丫頭都塞不到林如海面前。

若是為此休了賈敏，外人會怎麽想，福親王府會怎麽想？

他們只會覺得是福親王府的姑娘仗著勢大行善妒之事，而林家也是柿子盡揀軟的捏，只會欺負繼室和繼室的娘家。

即便是福親王府確實在這方面暗示了林如海，可這是能擺到桌面上說的事嗎？

況且林珺玉和林黛玉的名聲也會因此受損。

生為親女的林黛玉自不必說，而賈敏進門時，林珺玉還不到五歲，這些年也算是賈敏搭把手帶大的，所以過不了幾年還得拜托賈敏去給她說人家。

林家太夫人這是要得罪一圈的節奏。

林玉松看準了林家太夫人的死穴，知道她不可能拼著林如海的官聲，林家的名聲不要，也要休棄賈敏，所以出手即斃命：“退一萬步說，曾祖母的葬禮也是母親一手主持的，難道祖母連高祖母以及自己的名聲也都不顧嗎？”

雖說七出中只提到為公婆守過孝的媳婦不能休棄回家，可林家老太太看管林府幾十年，地位崇高到許多旁支都對其高看幾分，所以賈敏也算是勉強沾了三不棄的邊緣。

若是賈敏都回了娘家，那沒管過林家老太太喪禮之事的林家太夫人又該當如何？

結果轟轟烈烈而開的休妻之事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林如海害怕不甘心的林家太夫人會為此折騰賈敏，所以特意找了個時間同林家太夫人關上門細說了一番，最後令林家太夫人免了賈敏的請安，學著周老姨娘的樣兒禮起佛來。

時間就在這種難得平靜的氛圍中，慢慢推移到林黛玉六歲以後。

彼時的皇五女靜悅公主已經開始上書房，所以內定為伴讀的林黛玉也得收拾收拾進宮，是以賈敏老早就給林黛玉準備起行頭和賞錢，還準備帶著林黛玉去提前取拜見下林密妍。

“你說皇後娘娘和靜悅公主，會喜歡咱們家黛玉嗎？”入宮拜見皇後的前一晚，賈敏同自己的心腹趙姑姑憂心忡忡道。

趙姑姑是賴四兒走後，張夫人從賈家家生子中選過來侍奉賈敏的得力之人，因為她的老子和老子娘都是侍奉過賈代善和賈徐氏的舊人，所以忠心的是賈家和賈敏，而非是賈母和二房。

“當然會的。咱們家二小姐可是天仙兒般的人物，又是皇後娘娘的嫡親侄女，怎麽可能不得皇後娘娘的喜歡。”要趙姑姑說，這天底下可沒有比林黛玉更好，更標致的姑娘。況且林密妍一貫待林家親厚，更不可能不護著自己嫡親的侄女：“您啊！也就是太操心了些。況且咱們家二小姐又是靜悅公主的親表妹，符家五小姐的親姨媽。這打折骨頭連著筋的親戚間，有什麽好計較的。”

靜悅公主一共就選了兩個伴讀，一個是林家的表妹林黛玉，一個是同胞姐姐靜亭公主的嫡長女符英琦。

因著邊疆難以找到能教閨學的大家，所以靜亭公主為著閨女的前途著想，特意將年僅七歲的符英琦送到林密妍身邊教導。

不管是靜悅公主出生前還是出生後，靜亭公主一直都是今上最寵愛的女兒，又是連接皇家和符家的重要人物，所以無論是今上還是太子都對符英琦非常看重，甚至今上還早早地給外孫女賜了個鄉主的宗室封號。

雖然林黛玉是林密妍的親侄女，可另外兩個不是林密妍的親閨女就是親外孫女，賈敏平心而論，換作是她站在林密妍的角度，也不會對林黛玉比對自己的親閨女和親外孫女更好。

趙姑姑很了解賈敏在擔心什麽，於是耐著性子勸道：“夫人您是最了解咱家姑娘的，那是多懂事，多善解人意的性子。靜悅公主和符家五小姐就是再得寵，那也是皇家教導出來的姑娘，規矩什麽的怎麽可能有錯？況且女兒家的小打小鬧也是常事，姊妹間哪有隔夜仇啊！”

說罷，趙姑姑左右瞧了眼，壓低聲音道：“您瞧著二姑太太這些年不也同皇後娘娘近了些嗎？咱家姑娘能出生在這樣的人家，又是從小被寵到大的，任誰說起，那都是頂頂兒的好命，這未來啊！也是要享福的。”

“姑姑就別再打趣兒了，這世間女子哪有天生就是享福的。”賈敏這些年一直都沒改了多愁善感的性子，也倒是她嫁人前就把氣運花完了，所以能漸漸理解當年的張夫人有多麽難熬。

“黛玉入宮後還得勞煩姑姑跟著，換了那些個小丫頭片子，我可不放心。”自打傳出林黛玉要做靜悅公主伴讀的消息後，賈敏可是親眼瞧見了一些妙齡侍女的眼睛裏透露出野心。

就算今上對他們家的大姑太太是出了名的一心一意，可宮裏的太子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再加上前幾年才指婚的四皇子還未開府。

若是能被太子或四皇子看中，那她們豈不是能一飛沖天？

別忘了謙郡王（大皇子）的寵妾就是走曲線救國的路線，結果讓李昭儀和李側妃成了宮裏的笑話。

“這些奴婢都曉得。”趙姑姑是老成精的內宅之人，拍著胸脯保證道：“陪二小姐進宮的奴仆有奴婢一個就夠了，那些個做夢的賤蹄子們真是可笑至極。太子和四皇子什麽樣的絕色沒見過，至於對表妹身邊的人下手嗎？”

宗室的男性若不是像謙郡王那般自暴自棄的，除非是對方主動相贈，否則都不會對親戚身邊伺候的人動手。

尤其是像林黛玉這般進宮伴讀的未出閣女子，若是身旁的侍女被太子或四皇子收用了去，絕對會名聲盡毀，難以出嫁。

所以但凡是有女兒進宮做伴讀的人家，安排跟著的人都是上了年紀的女性老仆，絕對不可能讓一妙齡女子跟著。

“有趙姑姑在，我就放心了。”賈敏倒是不擔心有趙姑姑跟著的林黛玉會出什麽差錯，只是……

想起自己那個被納入東宮的侄女，賈敏的眼神變得十分銳利：“我那位元春侄女在東宮侍呆了這麽些年，不僅沒個一男半女，甚至連位分都沒升上一升。我倒是不介意二房的嫂子和母親借著此事向我多次施壓，只是保不準林黛玉進了宮，賈孺人會打著親戚的名義召見她，到那時，就得由你見機行事了。務必不要讓黛玉離了你的眼，或是跟二房的人對上。”

“請夫人放心，奴婢一定會死死地跟著咱家姑娘，不讓賈孺人有任何可乘之機。”趙姑姑早就想過這事，琢磨著賈孺人要是想召見林黛玉，她必會讓自家姑娘先去稟告皇後娘娘。

總之不會讓賈家二房的人有任何扒上林家的機會。

哪家的親戚都是先緊著同姓的姑表親，才輪得上外姓的親戚。

有林黛玉嫡親的姑姑在，還輪不到賈元春——一個素未謀面的表姐前來攀親戚。

賈敏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找來林黛玉細細說了些宮裏的規矩，又囑咐她務必多聽少說，讓趙姑姑時刻跟著，才算是勉強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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